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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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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走吧。”
陆千景跟着江映走了另一条路,沿街的景色陌生又熟悉,顺州大大小小的路都差不多,白天看着还算热闹,晚上关门闭户,难免阴气森森。
“江映,你觉得那个阿青怎么样啊?”她试探着问。
“不怎么样。”
“哦。”
不怎么样你还冷着个脸把人赶走。
陆千景低了低头,“那你记得路吧?”
江映缓缓点头。
石板路反射着月亮的白光,灯油费钱,深巷里点灯的人家少,这是巷子里唯一的光源。
前头又成了十步开外不辩牛马的景致,也不知道下一瞬出现在眼前的会是一堵墙,还是另一个岔道。
仿佛走了很久,江映不会也不认路吧。
陆千景内心大恸:“江映,你也不认路!”
江映淡淡点头。
陆千景一时郁闷,但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
他们刚走到一处尽头,前头火光忽闪,呼声炸响了一小片天空,不一会,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
寻声前去,不过几步,人头攒动,围着中一条浮动翻涌的金龙,十来个人在金龙身下举着球棍,最前头那人一步跳到人群脸前扭动。
金龙摇着脑袋最终喷出一团火,火焰在半空窜出数十尺。
金光耀目,陆千景紧盯着那金龙的嘴巴,气势磅礴的火燎声贯穿巷道。
“江映!你挡住我了!”她语气不悦,没看到想象中划破天际的火光,眼前堵着个人。
江映猝不及防挡在她前面,欢呼鼓掌声中,他不见喜色的脸与周围格格不入,回头向她时竟有后怕之色。
陆千景怔了怔,江映不会从没看过吧?
金龙转了一圈,转到另一面喷火,火光又一次亮起,对面的人欢呼着后退。
“看吧我就说了不会出事,他们很厉害的。”
“今晚是谁家有喜事啊?”她问身旁妇人。
“不是喜事。”年轻的妇人抱着孩子,小孩肉嫩干净手抓成一团在空中挥舞,见了陆千景咿咿呀呀身子扭股糖一样伸过来。
小孩小半个身子贴着她臂完
陆千景手僵在半空,不敢接过来。
妇人温柔地安慰地安抚两人:“没事,你放松,手臂不用绷得那么紧。”
陆千景照着妇人的话调整姿势,小孩本来笑着的小脸变成满是委屈的模样,似乎十分难受地扭转身子,眼泪随时决堤而出,她不自知拧起眉头。
江映专注地看着满头大汗摆弄抱小孩的陆千景,抬手拨开夹在两人中间的粉色发带。
“你那珠子压着他了。”
圆润的珠子有些分量,垂在她耳边晃动,小孩的注意力瞬间被那明晃晃的珠子夺走,伸手揪着珠子。
“每次杨家一要派人抢人、作乱,城中也不拘是什么人、什么地方,就像是年兽作乱,非得用炮火轰走才行。”
她话未说完,对面两人神情猛变,惊恐地对视一眼,陆千景忙把孩子还给妇人。
“你们也不用太害怕,今晚是去林家找他们丢了的媳妇,许是不会伤到咱们这些平民百姓。”
*
“江映,沈彦启也在可客栈,他们不会出事的。”
江映心不在焉嗯了一声,一言不发朝前走去。
就这样继续走着,陆千景想起沈彦启一早忧心林元双行迹暴露,恐杨氏生乱,调了几十官兵守着林府,他现下定在林家,也不怪江映焦急至此。
本来似迷宫般怎么都绕不出的小道,这时似有幽灵引路,江映步子又急又快,不过片刻走出几丈远。
陆千景望着那个快要消失不见的身影,想追上去,脚下被石缝勾住,“嘶”地一声朝摔去跌在地上,手指擦过石棱,痛感凌厉清晰地贯穿指间。
她摊开双手,树影幢幢,月光从缝隙倾泻,又似流水从她指间干涸。
时辰渐晚,渐渐的远处舞狮的不舞了,看戏的不闹了,只有暗红的灯笼挂在檐下晃荡。
奇怪的是,这时她心情既不愤怒,也不惊慌,莫名觉得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她心道驿站不会出事,杜怀月不会出事,林家也不会出事。
因为蹲坐的时间长了,白天还走了几里路,她腿上又酸又麻,用手撑着地上站起,呆了一阵才缓过来,沿着反光的青石板跑去。
两个黑衣人守在驿站大门,大门完好无损,没有厮杀缠斗的迹象。
陆千景与江映对视一眼,心情半点没能轻松,不知是不是错觉,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士兵整齐的脚步,他们从正门进入。
院落空旷,暗处脚步声踏踏作响,几个统一服侍的人手执刀剑,列队排成排在院里巡守,他们似乎没有恶意,见有人来眼也不抬,陆千景一时辨不出他们所来何意。
木楼唯一有亮光的房间传来细弱的哭声,那声音他们都再熟悉不过,陆千景心猛抽一下,抿着唇面色忧虑地扯了扯江映衣袖:
“我们快上去吧。”
窗户上清影朦胧,推开木门,闭着眼靠在床头的少女声抬眸,脸上挂着清凌凌的泪痕,一开口恍若珠玉崩碎:
“阿映,你们知不知道,彦启在林家......”那双流干眼泪眼睛滚出两行热泪。
“我们刚从林府回来,那边没人出事。”江映脸不红心不跳说了个谎。
陆千景赶忙点头。可惜这描述过于苍白,是个人都能听出他在说假话。
杜怀月闻言惨笑一声,她怔怔地看着江映,想从他脸上看出真像,缀着明珠的绣鞋小步小步靠近,
“你们不要骗我,阿映,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能放心吗,难道他现在不出事,待会也会安然无恙?阿映,你还不了解他吗?他在阵前能呈什么英雄,这里不是京城,没有大长公主,没有听他差遣的羽林卫,你让他拿什么跟杨贼斗?”
江映无措之下脱口道:“他们那边和这边一样,那些拿着兵器的人看着恐怖,其实根本没人受伤,就算真的动手沈彦启总不至无法自保。林通判手中有兵,当真打起来怎会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此言一出,杜怀月脸色更白。
“真的?”杜怀月阴森森道,“那......挺好。”
她低声喃喃,声音如蚊,后面几个字另外两人谁都没有听清,屏息静气才听出她说的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杜怀月靠在床头,像个被斩断悬线的木偶,手脚都失了掌控,不顾仪态地瘫软着。
她疲惫至极,心底甚至有一瞬盼着林家真的遭了毒手,用不着灭门,至少也要闹得鸡犬不宁,而不是和现在江映描述的安然无恙,什么都没发生。
那她算什么?
杨氏在顺州城翻天覆地搜人,终究还是来了驿站,漆黑的长刀横在头顶,被揪出来的人哭喊着不知道,不清楚,然后被一脚踹开。
她索性说出林氏去向。
回到房中慢慢等待,比被人逼问还要煎熬,她不可控制想着林元双现在到了哪里,是不是已经被杨贼抓住,抑或直接被人杀了。
直到现在她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过了几个时辰,一切风平浪静,就连林府那边也是。
逐渐冷静下来,她又想,其实杨氏根本就没打算杀人,就算她不说,杨氏大约也不会如何,林家那头不就一直好端端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杨家整装而来竟只是虚晃一枪。
怎么可能!
但她又无法说服自己,纷乱的假想在脑中交织,越是想冷静就更恐慌。
如若林元双被人抓,沈彦启得知是她捅出去的,他会用什么眼神看她?
陆千景茫然看着她,短短一瞬,她憔悴得厉害。
光洁白皙的额头抵在坚硬的木质柜角上,不一会就压出一道深深的印子,而她似是没了知觉,低头看着地面,“你们都走吧。”
江映皱着眉缓缓蹲下,与她目光齐平,直到略低一点,顶着她额头那片红痕,“你先起来,不要这样。”
“你真的见到他了?”杜怀月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
江映道:“见到了。”
“你说句真话,他现在怎么样,林姑娘还好吧?”她不着南北问道。
“林姑娘走了,很顺利,没有阻拦。”江映温言劝慰,杜怀月似没有听见,眼神痴痴呆呆。
陆千景不做声,思绪一片混乱,几步外的两个人影渐有些模糊,她擦了擦眼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她缓缓关上门。
要是沈彦启也在就好了,也不知林家境况如何,她不经意往最坏处去想,好似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惨景——守在林府的士兵挡不住贼寇,打得两败俱伤......她眼前浮现沈彦启沾染了尘泥血迹的脸,有些许胆寒,这会不会正好遂了江映的心。
她回到隔间,刚关上门,门外传来哒哒的敲门声,她不假思索飞快打开那道门。
阿青喘着粗气的脸大喇喇闯入眼帘,看见她时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你怎么在这?”陆千景眼眸微眯,猛地抓上阿青衣襟,粗粝的布料攥在手里,收紧手指往用力一拧,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少年弯着腰,龇牙咧嘴:“放......放手。”
陆千景眼睛微眯,“杨时,你原来也喜欢杀人啊?”
听到这一句,阿青搞怪的表情忽然消失了。
他道:“我没有杀人。”
陆千景也觉察到不同寻常的严肃,手指微松开一些,半猜半疑道:“你一直知道她是谁,还故意整一套猫捉耗子的把戏,杨时,这么玩有意思吗?”
这么些天,杨时蹲守在他们身边,他按兵不动,编造出一套还算过得去的说辞装成无家可归的野人,再时不时适当给些建议,等所有人都以为事情终将圆满之时迎头敲下一棒。
杨时抽笑了两下,语气却是温和:“你早知我是谁,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好吧,那我招了,就是我,你开心了吧?”
她重新攥紧杨时衣领,她早该拆穿杨时身份,可笑的是她心中那股无名的平和之感全是依托杨时而生。
她始终愿意相信幼年时的玩伴。
哪怕人人疑他性喜滥杀,她也不愿种种恶意的揣测成真。
杨时的话犹如尖细的冰针在她耳中刺了一下,她手指轻轻松开,杨时毫无防备往后跌走几步,后背在门板上闷声砸了一下。
门外谨慎的询问应声响起:“少爷......”
陆千景闭了闭眼,鼻尖一阵浓香,熏得她想呕吐。
再次醒来,房间已换了一种布局。
屋内宽敞亮堂,宽大的窗外是一片浅滩,海水拍打礁石声渐渐变得清晰。
湿热的帕子擦过她的额头,她想睁眼,女子温柔惊喜的声音响起,“公子,她醒来了。”
回应她的是毫不意外的声音:“我知道,药效就那么一会。”
陆千景心知这里不是谢府就是杨府,心脏一瞬间紧缩,虽然也有淡淡的不知从何而来轻松,迷药药效短暂,她没昏得太久,一手撩开盖着的被子,“杨时,你敢迷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