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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你不能张开双手就抱住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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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以后,凌晨五点多醒了一次,他没回复我。七点多的时候又醒了一次,他还是没回复我。七点半的时候朋朋也醒了,他说今天必须要去打球了。我说这么早吗?他说不早啊,回家先洗个澡换了衣服再去。他问我还有没有哪里痛,我说没事,待会儿我吃点东西再吃止痛药。
“止痛药也是伤胃的,你要是想身体和情绪一起好,今天和明天就别喝了,先休息。”
我同意休息了,朋朋又问我,
“你们作业很少吗?几天不写也没问题?我还想着过完年我们一起出去玩呢。”
我说作业都在家里,没带过来,我等待会儿不痛了再去拿。
他说,
“你就在原地别动了,作业我替你去拿,拿了给你送过来。你问问阿姨现在在家不。”
“哦,我给她发个微信,她说在的,她刚起。那你去拿吧。”
“我拿多少你就要写多少,听见没?”
“听见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赖这个?我作业全在那个小行李箱里,都还没打开呢。就是一个白色的,大概这么大,像小幽灵的那个,放在客厅。”我用手比划了一下。
他点点头,说找到了会拍照发给我确认,说完他就出去了。
八点多朋朋就把那小箱子送来了,让我好好写,转移一下注意力,别老想着感情上的事。我也就认认真真写起来,听着歌,写到中午飞哥还没起床,就自己点了饭。
两点多的时候,飞哥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以后腾一下爬起来,说要出去和锐锐看电影,不能迟到。朋朋打球一般下午都是才回来,房间里就剩我一个。我在长假写作业的时候,都会一边看剧一边写,有时候一写就是通宵,也不算慢。
学长发来微信,问我准备啥时候请他吃饭啊?我想着应该也就这几天吧,等2月初了临近过年,要出来也不太方便。但我又不想在外面吃,就回复他说我先和朋友商量一下。晚上七点多,飞哥和朋朋都回来了,飞哥和女朋友吃过饭了,朋朋还没有。我就和朋朋一起点了外卖。
然后我就提出了要一起吃饭的这件事,我说,
“就上次来接我们的那个学长,我和他是在学校社团认识的。我觉得他人也不错,可以深交。要不就这几天请他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你们觉得怎么样?”
飞哥表示同意,他说,
“你不是不爱在外面吃么?干脆把学长叫过来跟我们一起打游戏呗,要是他打得好咱还可以双排,反正这是四人间,多一个正好啊。”
我刚想点头,朋朋却表示拒绝,
“不行。小北,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我说很好倒是还达不到,但关系也不差呀,之前他在社团也挺照顾我的,哦,他是与哥的表弟,那也能算是你的表哥吧?他好像就比你大几天。
“不能算,他是我哥妈妈那边的,是我哥的表弟,但跟我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我觉得有没有血缘关系也不算很重要吧?怎么感觉朋朋不太欢迎,甚至有点抵触他。当时我没想太多,以为这只是朋友间的占有欲,新加入一个人会很不习惯。
我说行吧,那我改天单独请他吃饭就好了,毕竟人家来善后也有两次呢,他说与哥最近忙,以后可以不找与哥,找他。
“你俩以前见过面吗?”我问朋朋。
朋朋回答得很犹豫,他说是见过的,但是他劝我最好不要与蓝一欢有太多的接触,他觉得这样不好。
我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就说写你的作业去。
我就去写作业了。给学长发了消息说等开学再请吧,我这作业有点多。他回复我说也行。
在电竞酒店住了几天,住到每家的家长都打电话来让回家了,我们才回去。分开之前飞哥让我别再出去喝了,实在要喝也行,就是别在外面喝。
我就买了很多酒在家里囤着,想喝的时候就拿出来喝一点。我妈不担心我的酒量,只担心我作业的进度。我隔几天就拿给她检查一次。直至2月初那段时间我过得极其不规律,不规律到日夜颠倒是常态。不知道第几次在卧室被装着空杯的奶茶袋子绊倒,以及喝了一口不小心混了烟灰的冬瓜茶以后,我才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颓废了。
这样不对,至少把作息调一调。
调作息那天我很困,但还是忍着,想把作业提前写完,这样年后方便拿着压岁出去玩。那天我写了很久,手机啥时候没电的也不知道。等我充上电,上面显示出12个未接来电,全是与哥打给我的。这很反常,我第一反应是是不是朋朋怎么了,回电话的时候很焦虑。
与哥接了,问我为什么白天关机,我说我没注意,刚充上电。他说,
“也没别的什么事,就是让你最近没有其他事情就尽量别出去,这段时间......外面不太平。你要觉得无聊,我让朋朋请几天假来陪你。”
我说不用,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突然对我说,
“小北,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特别无能的时候?”
这话题也跳太快了,我想了想说,
“英语学不懂,数学写不对,算么?”
他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
“这不算,真正的无能,是你没办法甚至来不及去阻止那些你不想发生的事。命运多舛,就好像,你不能张开双手就抱住风,也不能让雨说停就停,说下就下。这样你能明白么?”
我说大概能明白一点吧,但是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所以,其实做不到感同身受。
“那如果有这样的事发生,你能做到坦然面对吗?”
我说应该能吧,因为明年秋天我也就成年了呀。
他说那就好,让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我坐在床上一直想,与哥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然后我想到,张叔叔在退休之前,也是做刑警的。应该是有什么案子发生吧。这城市虽小,我的圈子更小,这么多天,愣是一点没听说。
雪不再下,似乎一切都好转。
我有几天没喝酒了,那天是2月11号,我记得很清楚。我妈在外面忙了好几天,却在一个晚上突然回来,让我穿好衣服,穿整齐一点,要带我出去吃饭。
“这也不是饭点啊?都快9点了。”
“别问那么多,你必须去。”
我被她拉出家门,想着莫不是这么早就要带着我应酬,学一些为人处世。内心不是很高兴。路上的时候我问她,和哪些人啊?商业合作伙伴吗?妈妈你又想搞事业了?
“不是,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表情严肃,路上经过几个小隧道,那灯光幽黄,仿佛在她脸上造就了数不清的阴霾。我听着歌,没想太多,但过了一会儿,我还真像她所说的那样,知道了。
我认得这条路,很偏僻,如果不是要去已经荒废几年的游乐园,那就是要通往火葬场。
我浑身冷汗,问她吃什么饭?谁过世了?
她双手紧握方向盘,眼泪忍着没掉。她说,是小葡萄。
我不信,这怎么可能呢?上个月,她都还在我怀里吃饼干,在我面前炫耀她的画呢。
“你别骗我了,这怎么可能?我不去,你停车。”
她没说话,提了车速。
“我不信,你让我下车。把表嫂电话给我,我现在就打电话问。”
她把手机打开,递给我,短信界面上,是表嫂发来的四个字:
今晚火化。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直至下车还手脚发麻。
从停车场走到摆放“奠”字的守灵厅,那段路只要几分钟。我远远看见了那些身着黑色衣物的人,只认识一小部分。这边的习俗总是这样,有人过世,便要发出讣告,来的人都很杂,并不仅是亲属。安葬之前,会有几天的席面,晚上安排亲属守夜。我不明白,那么多人坐在那,吃吃喝喝打麻将,聊一些不着边际的事,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我站在阶梯前,见里边地面上一地的花生壳、瓜子皮和烟头。不愿再向前一步。
他们不伤心,但他们好吵。
我妈来推我进去,我问她,人是怎么没的?她上个月不还好好的吗?
她说,是玩滑梯的时候摔下来,突发心脏病。
不可能,我觉得不是,她是早产没错,体弱一些也正常,但如果她真的心脏有问题,为什么之前他们都没提过,甚至没带她去做过相关的检查,等到出事了才发现呢?
这不合理。
我说我不进去,你先进去吧。
这里的守灵厅很多,名字也复杂。我站在厅外不远处抽烟,背对他们,扯着路边的花丛里的树叶。
我想起前几天,与哥在电话里说的那些,他很有可能是知道些什么。我在微信上给与哥发了我的定位。过了一会儿,他打来电话,
“你知道了?”
“与哥,我觉得这不是真的。”
“你看到她了吗?”
“没有。”
“如果不接受,可以逃避。”
“与哥,她不是因为心脏病,对吗?这是家长用来糊弄我们的。你肯定是知道原因的,所以前段时间才会让我别出去。我也听你的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些是为什么?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没有了呢?”
他没挂电话,但也不说话,我问他,
“这根本不是意外,对吗?”
他说,
“我现在还在加班,暂时过不来。我找个没人的地方,慢慢跟你说,但是你答应我,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因为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愿意被糊弄的,你明白我意思吗?”
我说我明白,在等待的那几分钟,时间变得尤其漫长。我听见他缓缓地说,
“是凶案,最初是以失踪立案的,你表嫂带着你小侄女在商场的儿童乐园玩,去上个厕所的功夫,就被人用巧克力哄走了。当时调了附近监控,但还是跟丢了。尸体是在第三天被群众发现的,在距离市区几十公里的坟山上,太具体的细节,要维护社会安定,我也不能透露给你。你能理解吗?小北。”
我说不出话,
“一开始就把方向搞错了,以为是拐卖,所以把关注的重点都放在附近车站、还有人流量聚集的地方。没有往恋童这方面去想,后来凶手在外地躲了几天,26号那天,来警局自首了。”
“自首,是不是能减刑,从轻处理?”
“在这个案子里他是不能的,因为主观恶意极大,侵犯、致人死亡、抛尸。这些情节足够让他一审死刑了,但是如果他提起上诉,二审还是有一定的机率改判死缓。”
“死缓不就代表死不了吗?”
“......是,虽然缓期两年执行,但如果他在狱中表现良好、又或者他能够立功,也有可能在将来一步步减刑。你不信我的可以查一下第五十条,里面就有具体规定,两年期满后可减为无期徒刑。若确有重大立功表现,可减为二十五年有期徒刑。”
“与哥。”
“嗯,你说。”
“没事,改天再说吧。”我已经切身体会你说的无能是什么了,是一双无形的手,轻拿轻放地剥夺。我甚至不能第一时间知道,我在什么时候,失去了什么。
“我还有事,不能和你聊太久,但那天你也说了,我相信你能够面对。小北,你接触这方面比较少,如果你选择跟我走一样的道路,学一样的专业。这样类似的事会多到你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要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要发生在谁谁谁的身上?最后你只能用天意来安慰自己,因为你能争取到的正义,仅有两种,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甚至有的时候,现实会逼迫你,让你不得不取舍。”
“那该怎么选?”
“怎么选,都是错。错在人的能力范围始终有限,因为有限,所以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