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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秋后算旧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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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带挪揄的声音响在耳畔,语气轻飘飘的,瞬间便被街上热闹嘈杂的摊贩吆喝声掩盖过去。
江樾舟步子一向稳当,这几步却走得有几分潦草趔趄。
她定是故意的,他只能如此这般想着,这是使的哪一计?
“你看错了。”
他欲盖弥彰地冷声糊弄过去,背上之人似乎也并不怎么关心他到底是否真的起了高热,脑袋搭在他肩头,双手仍牢牢环住他脖颈,不再出声了。
又拐过一个巷口,江樾舟轻咳一声,不露痕迹地环视周遭后,才佯装不经意地轻轻侧头看过去,见背上之人安静乖巧地闭上了眼。
睡着了?
肩上的重量很轻巧,他步子不停地继续走着,发烫的耳根温度渐渐褪去,却转移到了背上,此刻他的后背犹如一块火烧的烙铁,滚烫灼热。
江樾舟从未遇到过此种情况,迈开长腿加紧朝前走去,好像想尽快甩开、逃离什么似的。
……
“宋媒婆、宋媒婆?我说的那些个条件你可听清楚了?”有人在一旁疑惑地急声催促道。
待那两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后,宋媒婆才揉了揉瞪得像铜铃发酸的眼睛,收回震惊的目光,半晌没回过神来。
身旁之人伸手在她眼跟前晃了晃,“宋媒婆?你怎的了?怎么像丢了魂儿哩!”
最后半句话瞬间将宋媒婆从呆愣的思绪中强力拉拽回来,她使劲甩了甩脑袋,好让自己稍稍清醒几分,却是徒劳无功,一颗心在胸腔里正怦怦狂跳,她的呼吸不自觉地开始喘了起来。
“宋媒婆,你……”
一旁的妇人还欲再问,被宋媒婆一个摆手推将出去,妇人趔趄不稳地哎哎几声,扭头见宋媒婆神色惊惶,出了一头的汗,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将她刚才的一番话听进去,她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再次提醒道:“宋媒婆——我方才提了些个关于对方郎君的条件,我闺女的亲事!可麻烦你帮着留心一下哩!”
宋媒婆此刻显然没有心思回答她,甚至没有再朝她看一眼,就着矮凳坐了下来,胸口仍是起伏不定。
初夏微风徐徐拂来,吹得她一个激灵,登时打了个哆嗦,恍然惊觉自己紧攥着的手心尽是汗液,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
半晌,她才胡乱抹了把满额头的冷汗,吁出一口浊气。
“天老爷欸!”
这回,她决计没有看错,方才那两道身影分明就是那江小郎和丛家三小姐啊!
可可可……可这怎么全变了样了?竟全然不似先前她所预想的那般,按理,江小郎命不久矣、早该归入阴间地府报道了才是,而丛三小姐也该被休退回家、重新嫁人才是。
这这这……而今这两人怎么还好端端的?不仅如此,她还看见江小郎背着丛三小姐!活像一对热恋中的恩爱夫妇。
宋媒婆不禁心下纳闷,自己好歹也是活了近半载的人了,在橘宁县帮合着说亲的人家不说上千也有上百,冲喜这种活儿暗地里当然也撮合过不少,可从未曾见过或听说过,冲喜当真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功效。
丛三小姐一贯怯懦畏缩,何时有了这本事?
真是邪了门了!
*
户巷人家中种的橘树愈加浓绿茂盛,上个月还是一小簇一小簇的白色小花,此时节已争相绽放开。走在巷子里,略带苦涩味的橘叶香盈斥鼻尖,清宜沁脾。
闻溪软软趴在江樾舟的背上,浑身提不起一点劲,两手无意识地箍环着他的脖颈。没成想他看着单薄瘦削,后背到是宽阔有力得很。
她极力忽视掉眩晕感和腹下的疼痛感,随着他既稳当又不急不缓的步伐,一起一伏间尽力平缓着呼吸。初夏时节暖洋洋的太阳晒在后背,热意熨贴,身子逐渐好受了些许,她餍足而安心地阖眼趴在他背上。
凝神细听了片刻后,闻溪强撑开眼皮。他背着她从酒楼一路走来,却丝毫不带喘气的,连呼吸都均匀不乱。
光线刺得她微微眯起眼来,入目是利落紧致的侧脸,高挺的眉骨,浓密鸦睫投下一方阴影。她定定地看着,暗自咂道,江樾舟的模样确是生得极好,若放在现代,妥妥是娱乐圈中炙手可热的流量香饽饽,不知会收获多少尖叫着喊他“老公”的女友粉。
思及此,嘴一快,她脱口而出唤道:“夫君。”她也来浅浅体验一把“追星”的刺激和快乐……
清朗嗓音中带着她毫不自知的软糯,江樾舟听得心跳蓦地错漏了半拍。她从前也唤过他夫君,可那时听在他耳里,就如两个没有起伏的乐符一样,干巴巴像例行公事似地唤他一声。
可方才那一声竟直教他耳根发软,一时只觉得颈间的两只细白手腕如铁钳一般,若按从前,他分明可以不费丝毫力气地挣脱开,此刻却如被压在五指山下动弹不得。
江樾舟心尖涟漪微动,暗忖一定是哪一步出错了。
他定了定神,目光不偏不倚地看着前方,喉结上下轻动,语气略显生硬地问道:“何事?”
“你好帅。”闻溪眼底冒着星星眼,偏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精致的侧脸轮廓,立即补充道:“唔,就是,你长得真俊。”
话音方落下,周遭倏然静得连风声都止住了。
闻溪尬了一瞬,难道这不是追星女孩的常用夸夸词吗?怎么江樾舟听完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
四下皆寂,一声雀鸣突然打破凝滞尴尬的气氛。
正欲再补个两句话缓和解释一番时,江樾舟忽地松开挽着她腿弯的手,动作仿佛是要毫不怜惜地将她丢仍去地上似的。
双腿没了借力,骤然坠空的不安令闻溪下意识地紧环住唯一的依傍——他的脖颈。
此刻她像只八抓鱼般牢牢扒贴在他后背,思绪懵然片刻,她回过神来,搞清眼下的状况后,登时晃着双腿抗议,直呼他名。
“江樾舟!”
她的手渐渐发酸,指节因着用力掐得泛白,几乎快要使完全身的劲,眼看就要从他背上滑下摔个四脚朝天,她气息不稳地囔道:“你在做什么?我没力气了,要摔下去了,好疼……”
话未落,江樾舟立即伸手重新挽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腿弯,轻巧十足地带着她身子往上提了提。闻溪七上八下的心才仿若落在平地上,气还未缓匀,她正要追问他方才为何要撒手时,前方两道人影渐近。
“嗐哟!我就说没看错哩!”
“果真是樾哥儿!”
闻溪抬头看去,认出那身着绛紫粗衣的妇人是斜对门的郑春萍,她和另一名面生的妇人迎面而来,脸色带喜,大嗓门紧接着唤她一声:“小闻。”
“郑二婶好。”闻溪笑着应道,中气虚弱略显不足。
寒暄几句后,郑春萍领着妇人继续朝街上走去,两人的窃窃之声模糊传来,尤其是郑春萍的大嗓门,离得一段距离了还辨听得清。
“……听说他的夫人是冲喜嫁来的啊?樾哥儿病了好些年,这病当真就给冲走了?”
“可不是哩!我家就住在他家斜对门,我算是看着樾哥儿身子好起来的。他夫人小闻,模样出落得很是标志,心地又纯善,这孩子勤快哩,据说最近还什么……经营酒楼,对哩,定是个命格里带福气的,旺夫哩!”
“……般配……”
“是啊!你瞧方才樾哥儿背着他夫人,小两口甜蜜蜜的……”
距离拉远,声音弱去。
闻溪听完忍不住腹诽,甜个鬼!她方才险些跌个狗啃屎!
思绪又转了回来,她偏头看向江樾舟,颇有股秋后算账的气势,“因为我夸你长得俊,你就撒开我?这是哪门子道理?”难道不该暗地偷着乐吗?他这怎么非但不领情,还要报复夸奖他的人?
见他紧抿着唇不说话,闻溪哼哼两声,暂顾不得头疼肚子疼,定要为自己讨个说话,她轻轻松开环住他脖颈的左手,摸上他左颊忽地往右一推,他清隽的脸近在咫尺,眼底无措一闪而过。
闻溪气鼓鼓地又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忿忿不满的语气中分明夹着几分撒娇的口吻,她浑然不觉,与他四目相对,“你怎的不说话?”
“……”
“要不然,你也夸我一句,就算扯平了。”
“……我……”
他如此吞吞吐吐,闻溪太阳穴疼得一抽,立时蹙紧眉头倒吸口凉气,蓦地又想起一事来,“噢,还有……”她开始翻起旧账,“你昨晚没提醒我起来喝醒酒汤,我这会儿脑瓜子可疼了,难受得很……诶?你怎地半边脸都红透了,还有脖子……”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相闻,她的唇瓣就在眼前一张一合,金黄色的光洒落进她杏眸,似氤氲着一层暖晕。她的声音也很近,却又听起来那么遥远。
江樾舟根本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停下的脚步,更不知自己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
或许,他应该趁着这会儿周遭没人,立即撒手再次将她扔开;或许,他应该放弃一而再再而三试探她的意图,干脆杀了她更为省事。
而不是,放任她一步一步地接近他、揭穿他,最后手刃他。
理智猛然回笼,他染过鲜血的手不动声色地悄悄摸向腰间的匕首。
纵使她此刻脸色煞白虚弱得很,纵使她此刻未曾表露出对他的杀心,纵使他还没有彻底探清她的真实目的,纵使……
他的手将将摸到冰冷锋利的匕首,一双带着凉意的手猝不及防地触到他双颊,那双柔软的手将他的脸掰正,低软的声音里夹着细弱的哭腔。
“你怎么不走了?快回家,我好疼……捱不住了,里衣都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