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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一枚银锭抛在半空,蓦地横出一只肉手攫住。

      熊三领在前头,手指不住摩挲着这笔飞来横财,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将银锭揣进怀里,朝身后人道:
      “既是夫人故人之女,你又拿着信物,随我到厅堂去,待我禀报夫人后,带你去见她。”

      林妙生跟在后头,破衣烂衫,被山间树枝划拉得褴褛不堪,挡了前边的就顾不上后边,思及没有走光的风险,她干脆不管不顾。

      她低垂脑袋走在曲折迂回的长廊之上,眼瞅着前边“吭哧吭哧”呼着粗气大山似的肥汉,暗啧两声。

      打她穿书以来,见的人都瘦若竹竿似的,第一次见如此有分量的,一时没习惯。

      林妙生面上乖巧,心下却琢磨,就算拿一把刀子将此人捅了,刀子全没入体内,内脏怕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想来沈府有沈去尘这一正四品抚州知州在位,这沈府大有油水可捞呐!

      否则一个普普通通的守门侍卫,怎能养的如此膘肥体壮?

      她将视线缓缓移开望向府内,周匝随处可见悬挂着的豆绿色竹帘。

      雨打竹帘,淅淅沥沥,为沈府白墙黛瓦的水榭园林更添几分清幽雅致。

      林妙生暗道一声奇怪。

      倒不是挂竹帘有何稀奇,时下世人尚竹,用竹帘点缀家宅并不罕见。

      只是她一路沿着曲折迂回的长廊往前走——

      发觉廊庑两侧、入口、角亭,但凡处在风口,皆悬着长长的竹帘,遮挡视线的同时遮挡了光线,行动间多有不便。

      其次,沈府的园林里珍花异草假山怪石,景色宜人,满园春色,这垂至她肩头长的竹帘,将园中美景挡去了七七八八,故以为奇怪。

      熊三久不听她回应,回头望了一眼,见她痴痴打量那破陋竹帘,轻蔑道:
      “府内有位病秧子,患上了头风,说是吹不得风,便遣人在府内上上下下挂满了竹帘。”

      病秧子?

      既能在沈府上下挂起竹帘,那定是沈家的主子。

      既是主子,可熊三话语中全然听不出敬畏。

      这可奇了怪了?

      难不成,沈府宅内奴大欺主?

      只见熊三抬手打掉面前的竹帘,不满骂道:“真他娘的碍事。”

      走至抱厦。

      一群盛妆丽服的丫鬟们正嬉笑打闹,见领人来的是熊三,登时哄笑作一团,不知说了些什么,手拉着手跑开了。

      徒留一位容色清丽的丫鬟立在原地,面露尴尬。

      “萤月,你过来,我有事说与你听。”

      熊三冲她招了招手,露骨的视线在她游离身上。

      被唤作萤月的姑娘顿时全身僵直,抿了抿唇,手中绞着巾帕,缓慢地挪步过去。

      萤月走到他跟前来,隔着有些距离,低头侧耳听他吩咐。

      熊三偏把那张腥臭无比的嘴贴近萤月清丽的面颊前,肥腻的大手轻点挑拨在她的肩头,又滑落至她腰侧,不顾挣扎上下揩油。

      萤月不曾想过,这廊内四处虽有竹帘遮蔽,却还是人来人往,熊三如此胆大妄为 ,竟敢公然猥亵!

      她却不敢躲,生怕他暴怒呼喊引来旁人,又或是触怒他招致报复。

      在这世道,猥亵人的男子顶多笑谈作风流韵事,而遭猥亵的女子却名声尽毁受人唾骂。

      熊三一个沈府守卫原不可怕,糟就糟在他身后有位在当家主母身旁当差的作威作福的老娘。

      那熊嬷嬷是沈夫人宋习静跟前红人,权力无边,又过分溺爱酗酒暴戾的儿子,屡屡摆平熊三犯下的那些烂摊子。

      被熊三喜欢上,她自认倒霉,但熊三酗酒家暴打死妻子之事人尽皆知,她怎肯跳进这火坑?

      萤月面上浮出一抹苦笑,可这又是她抗拒所能决定的吗?

      知她咬死不肯,熊嬷嬷随意找了个由头发落她,将她从小姐身边侍奉的二等侍女贬作干粗活的三等丫鬟,干着最脏最累活,吃的却是残羹冷炙,熊嬷嬷还唆使其他丫鬟孤立她 ,找尽机会磋磨她。

      萤月一面躲,一面陷入深深的无力与绝望之中,难道她只得认命吗?

      四面竹帘隔开,萤月视线落在场上的第三人,祈求的目光望向几步之遥外,藏在帘后的林妙生。

      但她很快就失望了,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眼中的希冀一点点黯淡下去。

      那貌似十四五的小姑娘长身玉立于廊下,处于帘影与春光之中,被割裂作两色。

      她肤色糙黄身材清瘦,侧脸处一道约摸四指宽的结了血痂的伤疤,狰狞可怖,她身上裹着的麻布粗裙,早已破烂不堪。

      她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收着过分瘦弱而显得尖细的下巴,一副怯生生又怕事的模样,一双淡漠的杏眼望向虚处,貌似在想别事而出神。

      是了,她怎会管一个漠不相关人的死活?甚至极可能得罪府中这位极有靠山的侍卫?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人间常态。

      眼见那双油腻的肥手沿着后腰,即将袭向更为羞耻之地,萤月想死的心都有了,屈辱地紧闭双眼,身子因极度恐惧微微发抖。

      “侍卫大哥!”

      一道清亮的声音蓦地响起。

      熊三一惊,宛如被人都兜头浇下一盆冷水,那点大庭广众下寻刺激的心思消散一空,他下意识放开作乱的手,回头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小姑娘怯生生开口,面中带泪,眼底焦急,不似作假。

      “沈夫人在何处?我找找沈夫人真真有急事!快带我去见她罢!”

      熊三听了沈夫人的名号,面上却毫无忌惮之色。

      只是林妙生白白扰了他好兴致,惹出他几分火气,虽然不悦,但顾忌此人同沈夫人沾亲带故,故而不敢为难,只好作罢。

      萤月只觉身侧腥臭气息远离,长长松了口气,潮湿的眼睫微颤,泪水盈盈的瞳孔深深倒映着救世主的模样。

      熊三叉着腰远望不作回应,三人干立着,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林妙生浅笑着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玉净瓶吊坠,放在萤月掌心中。

      “这一定是沈夫人身边的侍女姐姐吧,家母林遥,是沈夫人儿时伙伴、手帕之交,今遇上难处,不得不来沈府求助沈夫人,这是我母亲的信物,麻烦姐姐为我通报一声。”

      原著中程妙生成为沈府座上宾皆是因其母林遥生前与沈夫人宋习静的关系,二人曾是闺中密友,交情甚笃,林妙生借着这由头入沈府再合适不过。

      萤月知晓她解围的意思,眼含热泪,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转身进入厅堂。

      藏于林妙生袖中的大胖想探出脑袋看看外边是何光景,往袖口蹿了几步,却被林妙生戳着脑袋压了回去。

      奇怪!

      经过它这几日对宿主的观察,它家宿主也不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人士。

      平素最是低调不惹事,能避则避。

      这会儿怎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婢女出头?

      貌似还得罪了个颇有来头的沈府守卫。

      不消片刻,萤月从堂厅出来了,她面色古怪地看向林妙生,给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色。

      “姑娘,夫人请您进厅。”

      林妙生微挑了下眉,按捺住心下莫名的不安,跟在她身后进厅——

      与她想象中,故友临终托孤两厢泪眼婆娑的场景全然不同。

      进了堂厅,林妙生只觉暖香扑面,绕过紫檀翠玉屏风,入目的堂厅宽敞且雅致,成套的紫檀木家具庄重典雅。

      她一脚踩上牡丹莲花纹地衣,污脏的鞋底在毯上留下醒目泥印,屋内墙角处摆放着的青釉莲花香炉之上,丝丝缕缕的淡青色暖烟流淌。

      林妙生不大喜欢厚重的檀香,手指轻轻掩着鼻尖,故作胆怯,不敢吭声。

      坐于堂厅上首右侧紫檀交椅的一年轻妇人并未抬头,微微倚着八仙桌,手指上把玩着的正是被林妙生充作信物的玉净瓶坠子,她身后侍立着两位婆子以及丫鬟若干。

      在她右下首边又坐有位中年妇人,打扮远不如上首妇人那般雍容华贵。

      那妇人躬身驼背略显寒酸,手中托着茶盏,饮茶时一双狭长的三角眼几不可查的用余光暗暗将她扫过。

      上首妇人缓缓抬眼,眉如柳叶,脸若桃花,玉削肌肤,保养得当而显得分外年轻,压根看不出年纪,因出身武将之家,眉眼自带一抹英气。

      一双淡漠的丹凤眼打量林妙生上下,眼下闪着毫不遮掩的嫌恶。

      开口第一句,却不是问及友人林遥。

      “你如何来着的?骑马来的?”

      林妙生想起昨夜,自己被大胖坑了整整50点逆袭值换来一只野猪坐骑,在山间横冲直撞一晚上的经历,嘴角微抽。

      下一刻,她怯怯回道:“回夫人,是走来的。”

      “林遥现如今,怎落到这种地步?”

      宋习静嗤笑一声,语气中有着毫不遮掩的幸灾乐祸。

      林妙生霎时泪珠滚落,楚楚可怜道:“家母若干年前已经离世,她生前留了一封遗书给我,叫我遇到难处便来寻夫人,说夫人慷慨热心,最是良善,定不愿看到友人孤女落难。”

      才怪。

      林遥早在原主尚未记事前就撒手人寰了。

      更遑论如何在死后三年得知宋习静嫁给抚州知州沈去尘为续弦?

      可惜林妙生愿望落空,宋习静面上并无丝毫动容,甚至有几分愠怒。

      只听“嘭!”一声,宋习静手掌连同掌中坠子重重砸向八仙桌。

      “林遥当真是这般交代你的?”

      林妙生的心脏猛地剧烈跳动——

      她过于依赖原文剧情了!

      原剧情只草草提过一嘴,程妙生成了瘦马后被赠与沈去尘为妾,却被意外发现是宋习静故人之女,于是将她视作座上宾好生款待。

      不过是提早了两年,究竟哪儿出了错?

      原著许多内容不过草草一笔带过,太多太多的细节与真相被掩埋,林妙生眼下生怕行差踏错,只得小心行事,举步维艰。

      “我与林遥不过是点头之交,算不得关系深厚,实话告诉你,你这玉瓶也非我之物。林遥那蠢货想玩临终托孤那套?不能够!”

      即便是几十年过去了,宋习静每每想起林遥,都恨得牙痒痒。

      那时,宋家与林遥母家家世相当,她与林遥年纪相仿,京城的好事者不免拿她两人做比。

      世家大族修习的琴棋书画,林遥往往压她一头,就连她最引以为傲的惊鸿舞,经林遥宴会上凭一曲歪门邪道的剑舞名扬天下后,被众人贬的一文不值。

      那时宋习静脾气最差,既毒舌又傲慢,别家小姐遭呛个个吃了一肚子气,皆不肯与她一道,她乐得清闲。

      偏林遥同情心泛滥又自以为是,自封济世观音,无论她到哪里,林遥美其名曰陪伴,缠着她不放!

      缠着不放倒不算坏事,偏林遥是个真蠢的,别人明里暗里冷嘲热讽她听不出就算了,还真以为世间竟都是好人,说什么信什么,被耍得团团转不说,因着林遥同她走得近,连带她也被拉下水。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宋习静实在忍无可忍,提戟将招惹她的人尽都教训了一遍,本想借此事令林遥害怕她远离她,没曾想林遥缠她缠得愈发紧!

      再到后来两人决裂,听闻林遥因不满婚事而叛出家门,说是要游历学医悬壶济世,京城内传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笑谈。

      没了林遥,宋习静又不喜与旁人来往,就连这消息都是在她走后许久才知晓的。

      那时宋习静只觉松了口气,初以为是件好事,毕竟此后再也不会有人压她一头,争抢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

      甫一听闻“林遥”的名号,她难以克制心下猛地一惊,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实在是入地无门,才来投奔夫人您来了,母亲去后,家父再娶,为了利益欲把我嫁予死人陪葬,妙生侥幸逃了出来,思及母亲生前再三叮嘱,四处打听才寻来沈府。”

      林妙生柔柔跪了下去,眼眶一片血红,泪珠开闸似的滚过面颊伤痕,长发潦草衣衫破旧,好不可怜。

      “望夫人看在母亲与您是故交的份上,给妙生一个容身之处,妙生愿为夫人当牛做马结草以报!”

      宋习静貌似在出神,目光触及林妙生的眉眼,细细描摹着,惊觉印象中模糊的身影清晰浮现在眼前,却又痛恨极了她泪眼婆娑的软弱。

      “哭什么?同你母亲一般没用!”

      她身后的俩婆子迅疾对视一眼,感到怪异,这位夫人从来都是不怒自威,喜怒不形于色啊!

      宋习静长吐一口气,终归松了口:“且允你暂居沈府两日,两日以后我可不管你去哪!”

      婆子们更觉奇怪了,按往常,能惹这位眼中容不下沙子的夫人这般生气的,不被打出府外都算轻的了,竟还将人留了下来。

      孟嬷嬷试探道:“将这姑娘安排在何处?”

      沈夫人略一思索,答:“毓秀园。”

      这下,不光是婆子丫鬟们感到怪异了,就连那一直低头喝茶,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中年妇人也猛地一惊,抬头望着她。

      林妙生见状眨了眨眼,却不吭声。

      至于要不要将原著中林遥还是沈府恩人身份一事托出——

      她选择暂时按下不说。

      毕竟林遥当时救下的是沈去尘沈大人的嫡长子沈观,当初沈去尘亡妻因胎位不正难产,林遥救下了母子二人,遂留在沈府替前沈夫人调养身子。

      这是林遥接触的最后一件医案,也是林妙生不得不来沈府的原因之一。

      宋习静是沈去尘续弦,听说这消息,怕是两天都不肯容她,当即要将她打出去!

      宋习静随意扫了眼,懒懒道:“萤月,你领她去毓秀园,有什么事先替她张罗着。”

      萤月应喏,将人领了下去。

      熊嬷嬷有些拿不准这位主的态度,谄笑问道:“老奴见这姑娘衣衫破旧不堪,不如遣人送去几套新衣裳?”

      “不过是个无着无落上门打秋风的孤女一个,不必管她,暂容她几日,到时随意寻个由头将人打发出去就是。”

      她转头对一旁喝茶的妇人道:“嫂子,眼下热闹看够你也该回了罢,我要休息了。”

      那妇人唯唯诺诺地应声,连忙起身,一刻不敢多留。

      *

      沈府依山傍水占地五十多亩,堂庑周环,碧水绕园。

      听闻沈府前身是大邺国一大贪官的府邸,那贪官极尽奢靡,将府邸打造成玉楼金殿,抄家以后,这处府宅被赐予两袖清风的沈去尘。

      沈去尘不喜奢靡之风,将府宅上下重整一遍,园中多植竹柏,格外淡雅低调,是个清幽所在。

      林妙生走在贯通南北的游廊之上,一边听着萤月絮絮叨叨沈去尘两袖清风为国为民的光荣事迹,一边默默记下沈府内的布局。

      两人行至有四五级向上的石阶处停住,石阶之上,风吹摇荡的长竹帘之后,传来一道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活像是拖着两条腿而发出的,迟滞而痛苦,朝她走来。

      忽地,一双修长且白皙的玉手探过竹帘,青筋依稀可见的手背挑起了豆绿竹帘。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林妙生脑中浮现这句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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