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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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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枝试图不去在意自己的租客,像往常一样上班回家两点一线的生活,但没想到周日晚上会收到老板的消息,说他明天先不用来补习社了,给他放一天假。
没有特别解释原因,但淮枝接受了。
他想到自己之前换的四份工作,所有的失败经验,觉得自己大概是哪里没做好,要被辞退了。
于是吃了几粒安眠药,躺到床上,开始劝说自己接受之后会发生的事。
无奈内心深处实在太过害怕,怎么都睡不着,心慌意燥间手机“叮”一声响起,有谁发来消息。
没功夫去看。
不停在想自己失业了怎么办,每月要还的房贷该怎么付,还有生活费....他读硕士那会儿就和父亲闹掰了,对方早没给他生活费,他失去工作要怎么活?
“不对,我还有哥哥.....”
淮枝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好像动不了了,心态越来越不好,哥哥是身边可以依靠的人,就连房子.....“房子的首付也是哥哥帮忙给的。”
好没用。
淮枝唾弃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好端端一个周日晚上,老板不过发来一条短信让他明天别上班,什么重话都没说,就已经觉得自己要被辞退了。
“不能这样.....”
他从床上起来,想去找黄医生开的药吃,可在这时脑子却又响起对方曾经说过的话:“淮枝,这药你吃了有四年,真的不知道它是治疗什么的吗?”
“普通的情绪舒缓药。”
淮枝动作一顿,回到床上,粉饰太平。
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的学生群,想转移注意力,看有没有学生在群里问问题,他逐一回答,以求弥补一些老板对他的印象分。然而好奇怪,以往热闹非凡的群里没一人说话。
“这几天有人有遇到不懂的问题吗?”淮枝主动询问。
等了快一个小时都没回复。
是太晚了?他转而又去看时间,确实,凌晨两点,没人在线也正常。
可他真是活找罪受,神经质地去看前几天群里的聊天记录,想知道这个时间点是否所有人都睡了。而这一切就是他在自虐——淮枝发现以往即便到了早上五点,都有人在群里活跃。
所以真是出了点什么事吗?
淮枝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退出学生群,他看到最新发来的一条消息,来自哥哥淮尉:枝枝,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我下个月来看你好不好?
“哥哥.....”淮枝瞳孔一缩,几乎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回复:好,哥哥你什么时候的飞机?我来接你。
对方也立刻就回复了,不止一条消息——
“哥哥你是不是发错人了?”
“你希望我过来吗?”
“我现在去机场!”
“地址!!”
淮枝一愣,再看顶上的聊天名字——淮子懿。
为什么会把淮子懿当作是哥哥?刚刚不是看到哥哥的信息了吗?
他连忙去找哥哥的聊天框,翻着两人的记录,试图找到那条“我下个月来看你”的信息。
但没有。
接着又点开淮子懿的聊天框——两人之前都聊了什么?
是前阵子淮子懿生日他发过去的祝福,淮子懿给他回了五十几条信息,淮枝没有回一条。
“所以、所以又是我看错了?!”
淮枝呆在房间,面色惨白,心想自己这是第几次出现幻觉了——项云声的电话、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书,哥哥的信息.......为什么会这样?
当晚淮枝没睡着,怎么可能睡得着。
吃了药,心神不宁,睁眼到天光。
第二天没出房门,没吃东西,只盯着手机,心想老板只给他放一天假,而他明天有课,如果老板今天没再说什么的话,证明事情并不如他想的那么糟糕,他又杞人忧天了。
于是求神拜佛,周一一整天他都没收到老板的信息。
当然也可以直接去问对方自己明天要不要上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但淮枝不敢,他还是那个没用的胆小鬼,打算明天到了补习社再说。
第二天,七点就到补习社。
一推开门就想起之前见到江临那会儿也是在门口。
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了。
于是心念一动,淮枝拿出手机想在学生群里找到对方的联系方式,但又犹豫,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唐突。
“他上次是说学习压力太大了,是父亲.....他是说他的父亲不重视他,眼里只有自己的弟弟吗?”
回忆着和江临的对话,淮枝神色苍惶,觉得对方的形容似曾相识,一边走进补习社,一边去找他的微信,无果。
而光顾着看手机,险些撞到里面的一人。
“小心。”对方道。
“抱歉........”
淮枝便抬头,愣住,“老板?”见到站在他跟前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容端正。
“淮老师你来这么早?”对方看到他,居然是表情不自然的那位。
“我早点过来做准备,明天读7310那门课的人要期中考,待会儿是考前最后一节复习课,我想让他们对考试多一点信心。”淮枝试图暗示对方自己工作很认真。
不知是否成功,老板绕开了话题:“你待会是上到几点?我过会儿就走,补习社只你一个老师,出去的话把门锁了。”
“袁老师今天不来吗?”
“什么?”
不知道是哪里说错了,老板陡然一愣,定在办公室门前。
于是造孽的,淮枝再一次从别人那儿见到熟悉的表情——惊讶、审视、还有一点避之不及的恐惧。
和上次同事看过来的眼神很像。
到底是怎么了?
淮枝当即粉饰太平:“没有,我会锁门的。”
“你刚刚说的是袁祺?”老板问。
淮枝谨慎地点头。
“她今天不来。”
“好的。”
这时陆续几个学生进来,淮枝和老板分开,走进教室。
这堂课他教得很顺利,快要结束的时候照例问他们有没有不懂的,没有人举手,这堂课便也到此为止。
走出教室,淮枝特地往老板办公室的方向看了眼,门是关着的,不知道对方离开了没。走过去敲门,没有回应后拿出补习社的钥匙,准备锁门。
这时,忽地听到身后脚步声,回头,一个穿校服的人走来。
“江临?”淮枝对他的出现感到惊讶。
对方没出声。
“你有课吗?今天补习社的课都结束了。”
还是没有回答,光影一乱。
“淮老师?”江临终于出声了,却是三十多岁人的声线。淮枝面色微微发白,往后一退,再定神看去——向他走来的哪是江临,分明是几个小时前才见过的老板。
淮枝的心高高提起来了。
他想自己真是要被辞退。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从电梯里项云声打给他的那通不存在的电话开始便隐隐觉得自己不对劲,但此时此刻更重要的,是老板是否也发现他存在问题了。
太阳光下,有人浑身冰凉。
但另一个人没挑明,所以必须得装作若无其事。
“忘记拿东西了吗?”淮枝蹩脚地询问。
“嗯,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不用锁门了,我来吧。”老板表情平和,表现得滴水不漏。
淮枝点点头,强装镇定地离开。
老板看着他走远,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叫“袁祺”的人发来的邮件——
老板,这是我的请假申请,我要回国两个月,谢谢。
发件时间是在一个月前。
接着学生的微信消息也被调出来——
“我们经济课可以换个老师吗?”
“我暂时先不来了。”
“那个淮枝老师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我没有歧视,但我觉得他有点吓人......他好像在和我们看不见的人说话。”
*
淮枝走出补习社,天气很好,太阳光强烈。
绿荫下有老人在打太极拳,有年轻人经过,他觉得此景似曾相识——对了,上次发现江临左手腕上有伤,从补习社出来后也是看到这番光景。
甚至收到了父亲发来的消息。
淮枝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重温般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想拿出手机看些什么,但一低头,却在包里看到自己随身带的药。
黄医生的话再次响起:“你真不知道自己在吃的是什么药吗?”
“SSRI。”
这一次,淮枝念出了瓶身上的英文。
——是一种抗焦虑的药物。淮枝吃药吃了那么多回,每每拿出来,不是没有注意过上面的英文。从诊所里拿到药房单,也不是没看过其中内容。
那为什么......
哦,只是刻意忽略而已。
他最擅长自欺欺人。
可惜今朝事发,便再瞒不住,想起来自己的心理病,以及确诊这病是什么时候。
*
近年来人们愈发注重自身的心理健康,淮枝常常失眠,偶尔嗜睡,脑子里好像有人在尖叫,总是处于....特别是大晚上,会感到十分不安,在家里来回踱步。
因着这些症状,他预约了医生做心理检查。
当时是大学三年级,他和父亲还有联络,在出发去诊所的路上忽然心血来潮,给对方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去做个心理测试。
父亲:“你什么意思?”
淮枝:“我可能.....我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抑郁.....”
“抑郁?你是不是太闲了,这病就是富贵病,你已经比太多人要幸运,去找点事做就不会一天到晚净想些有的没的。”
听到这话的时候淮枝刚好走到诊所门口,手伸过去推门,却又止住动作,心想会不会自己多虑了,透过玻璃门看里头景象,同时余光也瞥到被贴在门上的一张贴纸。
是个黑色的微笑表情。
淮枝挂了电话,久站门前,诊所里有人要出来,他往旁边一退,那么巧就让自己的脸对上那个贴纸——重叠之下,好像他自己也在笑。
——你已经比太多人要幸运了。
脑子里又不适时地响起这句话。
淮枝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每次情绪低落,别人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好不容易说出来,得到的却总是这句话。
像是某种劝诫。
是我错了吗?
他便疑惑,心想自己确实比很多人要幸运——譬如家里很有钱,可以让他出国念书。譬如学习成绩不好,但不用参加高考,甚至还有个和他两情相悦的人,家境同样很好,不存在棒打鸳鸯的可能。
那为什么还是会不开心呢?
自找苦吃。
为什么我总是不肯满足?
那天从诊所里出来,他被告知自己没有抑郁症,但有中度焦虑,医生给他开了药,希望他能定期过来复诊。
淮枝没认真听医生说话,只低头看着看诊单上的字,觉得果然是他错了——压根儿没抑郁症,总是人云亦云,抑郁症这词儿近些年广受关注,便跟风句得自己也得了,其实根本没有,他健康得不行。
愈发讨厌自己。
淮枝坐在一张椅子上,被这些往事纠缠心头,突然就听到歌声,梦似的,从身后传来,胡琴咿呀呀响起。
他转身瞧去——只见有个穿花布旗袍、绒绒背心的女人在卖唱,便起身,走过去为她驻留。
“你又伤害自己了吗?”这时身后就响起一个男声。
“不是我。”淮枝答。
“你左手腕上有伤。”
“那是别人。”
“是吗,那你左手腕上的是什么?”
“我怎么了,”淮枝皱眉,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袖子拉起,只见那里居然有个纹身。
还是樱桃的图案,因着他皮肤白,乍看过去像一大滩血。
淮枝呆了呆,后知后觉这是自己好多年前纹的一个纹身。
“它为什么会在这个位置,你忘记了吗?”
“你又是谁,”淮枝恼火,觉得好像一些秘密被毫无防备地说出来,指责地抬头看去,“怎么是你?!”顿时惊讶。
只见面前和他说话的,是项云声。
耳边伴奏还在,胡琴不断,光影错乱间淮枝心中骇浪,往后大退,又记起身后有个在唱歌的女人,连忙回头,止住脚步——惊恐地发现那个穿旗袍的女人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项云声什么时候来的,女人什么时候走的,先前唱歌的到底是谁?
应、应该是有歌声的吧?
像是回应着他的想法,下一刻周围一片死寂。
无人声、无鸟叫,怎会如此?
真不真,假不假,淮枝捉住身边的人,颤声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项云声不说话。
淮枝便更心慌:“你跟踪我了?!”
往后一退,想要逃走,脑袋却浆糊似的,不知方向。
地上影子分开刹那又合到一起,只见项云声追上去,好生唐突,攥住淮枝的胳膊,“你用刀在这儿划的时候,疼不疼?”
“你在说什么?谁用刀划.....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那这纹身为什么会存在。”
项云声把他的手臂举起来,淮枝面色白了,心里紧了又松,避无可避,想起自己纹纹身的时间——高二的一个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