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鸩鸟归》沉默的戏剧

66、食人（五）

　　丁陵在睡梦中大汗淋漓，腹部传来阵痛，他睁开眼睛，反复吞咽口水，又忍不住打恶心，他躺了十分钟，醒过神后，小心翼翼掀开被子，看向自己的双腿。

　　还好，还在。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田无酒从浴室出来，脖子上挂了条毛巾，“你伤口化脓了，我给你换了药，你把桌上的消炎药吃了。”

　　丁陵胃部隐隐不适，“我待会儿吃。”

　　“随你，别忘记。”田无酒松动了一下身体，准备再来一百个俯卧撑，运动前提醒道，“旅馆里多了很多陌生面孔，这两天别出房间了，哦对了，你宋哥给你定了一锅汤，让你补补身体，晚上送过来。”

　　丁陵面色大变，捂住腹部下床，冲去卫生间大吐特吐。

　　田无酒忧心道：“丁陵......你到底是伤口疼还是胃疼？”

　　“我、我做了个噩梦。”丁陵漱完口，颤颤巍巍说。

　　田无酒沉下脸，认真道：“什么梦？”

　　丁陵把梦境跟他说了，说得绘声绘色，说得添油加醋。他觉得要是不说严重了，田无酒体会不到他的那种恐惧。

　　田无酒听完他的描述，琢磨道：“你梦里吃人肉了？”

　　丁陵皱着脸说是。

　　田无酒把毛巾从脖子上抽下来，搓了几下脸，问道：“梦多久了？”

　　“吃肉骨头的梦，做了有七八次了，吃人肉的梦还是第一次。”

　　丁陵的梦每次都不会错，可每次都没头没尾的，现实和梦境总有出入，丁陵这个人心地单纯，但也粗心，田无酒总觉得他错漏了什么细节，每回都是这样，说不到重点。

　　丁陵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他想了一会儿，灵机一动道：“我有个好办法，可以让我的梦境不会成真。”

　　田无酒看向他。

　　“那就是再也不做梦。”丁陵认真地说，“我从此以后再也不睡觉了。”

　　“......”田无酒对他不抱有任何期待，无奈地说，“小丁，我还是把你绑起来吧。”

　　*

　　午后的这场雨并没有持续太久，黄昏的时候鸽子汤还是送过来了，另外还有几道菜，丁陵实在吃不下，碰巧钟擎睡了一觉之后又活蹦乱跳，胃口大开，整份鸽子汤都到了他手里。

　　周家康也在镇上的饭馆里点了菜，原本想请宋温峤吃一顿，结果对方压根没离开房间，饭菜还是钟擎给他送进去的。

　　周家康心里郁闷，只好和钟擎在饭桌上唠嗑。

　　旅馆里住满了客人，饭点的时候全部聚到了客厅，各种饭香味融合在一起，几乎让人香掉了舌头。

　　钟擎低头喝汤的时候，又瞄见了柱子后的陈小峰，他死死地抠着柱子，指甲刮下来一层又一层墙灰。

　　钟擎心里很不是滋味，草草喝了两口汤，便放下了汤勺，他砸吧了一下嘴，或许是他心情作祟，他总觉得这鸽子汤的味道有点古怪，像是放了板蓝根。

　　“哎，钟哥怎么不吃了？尝尝我们这个烤牛肋排。”周家康夹菜给他，热情道，“味道还凑活，但比咱们市里的金山饭店还差点儿意思，回头我请你上那吃。”

　　钟擎没把筷子拿起来，敷衍着点了点头，又看向角落里的陈小峰。

　　徐媛媛注意到他的视线，朝着陈小峰招了招手，笑容柔和道：“小峰，过来。”

　　陈小峰迟疑了一下，挪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

　　徐媛媛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一片巧克力，“弟弟，这个你拿去吃。”

　　钟擎忙说：“他不能吃巧克力。”

　　“这个是无蔗糖巧克力，糖尿病人也可以吃。”徐媛媛笑吟吟说，“放心吧，老板娘嘱咐过，我记得呢。”

　　陈小峰呼吸疲重，颤抖着手从她掌心拿过巧克力，瞥见她包里还有，倏地伸长了手，抢过整袋巧克力，转身就跑。

　　莆菲急了，立马站起来说：“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没礼貌啊。”

　　徐媛媛也愣住了，半晌后笑说：“菲菲，这点小事何必生气呢？他还是小孩子嘛，算了。”

　　周家康笑说：“是啊，还是我们媛媛善解人意。”

　　徐媛媛撩了一下头发，低头害羞地笑。

　　莆菲咬住嘴唇坐回原处，闷头吃饭。

　　钟擎还是有点不放心，起身追了上去，在侧门外的空地上找到了陈小峰，彼时陈小峰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吃巧克力，背影就像一个硕大的肉团子，他听见脚步声猛地回头，嘴唇上沾满了巧克力的污渍，就像护食的野兽，露出了凶狠的表情。

　　钟擎冷不丁被他吓到了，“小峰，还是别吃了，代糖对身体不好。”

　　陈小峰眼神阴冷，声音却结巴，“你、你......猪！说、说我！”

　　钟擎被呛了两句，不免也有些动气，又不能跟小孩子计较，况且这袋巧克力已经嚯嚯的差不多了，现在来劝也没什么用。他挠挠头叹气道：“当我没说。”

　　在钟擎走后，陈小峰喘着粗气把余下的巧克力吃了，他甚至来不及拆糖纸，狼吞虎咽连着糖纸一起送进了嘴里。

　　钟擎不方便去打扰丁陵休息，又不想去宋温峤房间里当电灯泡，吃过晚饭实在无聊，就和周家康几人围坐在一起打了会儿扑克。

　　他原本只是想玩玩，打发时间罢了，可周家康非得来钱，觉得不来钱没意思，钟擎也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在他连赢了十把之后，周家康流着冷汗说还是聊聊天吧，输钱是小事，可这种输法真是丢人呐。

　　钟擎心浮气躁点头，他感觉今天浑身不痛快，尤其是吃过晚饭，和那小巨人怼了几句之后，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他中午胃疼没吃饭，晚上正常食量，打了几副牌之后又饿了，去小卖部买了一堆薯片汽水，扔在圆桌上和大家一起吃。

　　宋温峤和秦少淮从楼上下来，准备去外面走走，见他狼吞虎咽，宋温峤当作不认识他，径直走过他身边。

　　周家康眼尖瞄到了他，连忙站起身追上去，陪着笑说：“小宋先生，出去散步啊，不如我陪你们......”

　　宋温峤打断他：“我们去谈恋爱。”

　　周家康：“......您请。”

　　徐媛媛在旁噗嗤一笑，见周家康回头，又连忙掩住嘴。

　　钱海礼一直盯着宋温峤的背影，等他们走远了，他推了推眼镜，笑说：“宋先生和他男朋友看起来很甜蜜，还在热恋期吗？”

　　薯片袋子已经见了底，钟擎抬高袋子，把底下的碎屑全部倒进嘴里，咀嚼着说：“还行吧。”

　　“昨天听你们叫他秦教授，他们是怎么认识的？”钱海礼问。

　　“旅游认识的。”钟擎揉揉肚子，他还是觉得好饿，那种饿就好像肠胃失去了知觉，头脑接收不到满足的信号。

　　徐媛媛见他在桌子上四处看，笑说：“这会儿雨停了，大家要不要叫烧烤吃，等送过来，晚饭估计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口水在舌苔下泛滥，钟擎喉头滚动，眼眸发亮道：“好主意啊，我刚才赢了钱，我来请客吧。”

　　周家康客气道：“不用不用，还是我来吧。”

　　钟擎摆手，他打开手机软件，每种都点了二十份，拢共点了五百串，他想着，反正人多，连带周家康这些人，一共有九个人，再分点给老板老板娘，还有陈小峰，那小兔崽子肯定能吃掉，对，肯定能吃掉......全部......吃掉......

　　*

　　雨后的天空干净澄澈，云朵染上橘红，懒懒洋洋左右摆动，夕阳洒下一片金黄，水塘上浮现起七彩斑斓的光晕。

　　黄昏的风带着浓浓的凉意，吹走了一整天的抑郁。

　　宋温峤伸了一个懒腰，叹道：“今天没有运动。”

　　“你不是做俯卧撑了吗？”秦少淮低着头，轻轻踩进水塘里，看着水珠飞溅，他抬起脚，又踩进另一个水塘。

　　宋温峤安静地看着他。

　　秦少淮没听见动静，抬头张望他的身影。

　　宋温峤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笑道：“没想到你喜欢玩踩水塘。”

　　“好多年没这么干了，上次那回不算。”秦少淮轻轻笑了一声，踩着水塘继续往前走，“小时候抢不到玩具，孤儿院里的图书画笔也很少，只能踩踩水塘，或者摘几片树叶，假装自己是个辛勤的农民伯伯，你呢？你小时候玩儿什么？”

　　“飞镖、电脑、显微镜......”宋温峤喉咙干涩，他舔了一下嘴唇，“偶尔也玩捉迷藏。”

　　“和许教授？”

　　宋温峤点头，又说：“下次带你去老房子看看，你会喜欢那里的。”

　　“好。”秦少淮抿唇笑了一下。

　　宋温峤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进怀里，低头蹭他的鼻子，神情闷闷不乐。

　　秦少淮笑着躲了一下，“你又怎么了？”

　　“等明年，我们真的去度蜜月，你说好吗？”

　　秦少淮环住他的脖子，叹气道：“好，都好，都听你的。”

　　“敷衍！”宋温峤一把将他竖抱起，佯怒道，“你现在对我是不是有点太冷淡了？是我晚上没有喂饱你，还是白天没有伺候好你？”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秦少淮哭笑不得拍打他肩膀，“快放我下来，待会儿被人看见了！”

　　“不放。”宋温峤仰起脸，“先亲一个，亲一个再说。”

　　秦少淮无可奈何，正准备低头亲他，就瞥见不远处的榆树后面，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那人瘦骨嶙峋，眼神凌厉，看着颇有些渗人。

　　“宋温峤！你赶紧放我下来，有人在！”

　　宋温峤将他放下，转头看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