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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乾帝阴阳碑(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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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亭子里有个鼓起的坟包,乍一看像是坟墓,但秦少淮仔细检查过,可以确定是假的,不过是个唬人的打卡景点。
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搓着手坐在墙后面,手机浸了水开不了机,衣服黏腻地贴在身上,散发着一股异常的咸湿味,混杂着一点酸臭。
他好像回到了那些孤零零的日子里,淋在自己头顶的脏水,永远敲不开的厕所门,空寂的夜里,耳边却回荡起嘲笑声与谩骂声,时而张扬刻薄,时而是窃窃私语,仿佛只要压低声音,就显得自己温和善良。
秦少淮抱着膝盖,忍耐着寒冷,只要坚持到天亮......天亮之后也不会有船经过,如果叶荟清聪明一点,会不会猜到他来了这里,租给他小船的农户会不会想起他。
他已经习惯了这短暂人生里的苦楚,与其在这里等人来救,不如先想办法取暖。
手电筒照到他头顶的时候,他正用脏污的袖子擦拭脸上的水渍,他仰起头,宋温峤冷峻的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宋温峤居高临下看着他,孤傲的秦教授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狼狈地擦着眼泪,红肿的眼眶里浸满了水渍。
真是楚楚可怜。
宋温峤问:“为什么哭?”
秦少淮并没有掉眼泪,只是头发的水珠不断地往下滴,染湿了他的面颊,他望着宋温峤的眼神,发自内心地说:“不喜欢穿脏衣服。”
宋温峤噗地笑了,他脱了外套搭在栏杆上,将贴身的卫衣脱下递给他。
秦少淮眼神怔怔看着他,宋温峤的肌肉线条很流畅,不是那种刻意在健身房里锻炼出来的唬人的肌肉,那是常年训练,可以调动起全身力量的肌肉。
秦少淮感受过他的力量,自己练过几年散打,宋温峤却用一只手就压制住了他。
宋温峤见他不动,又往前递了递。
秦少淮小声说:“你穿过的,不也是脏的吗?”
宋温峤:“......”他深吸口气,“走吧。”
秦少淮没想到他会特意来接自己,划着一条租来的小船。
他穿着宋温峤的外套,仰头望着月亮,湖面波光潋滟,秋天的风吹在脸上是刺骨的寒冷。
宋温峤慢悠悠地摇着船,好奇地问:“为什么来看沈桃的墓?”
“想来看一眼,见证乾帝和沈桃爱情的墓。”
宋温峤挑眉,爱情?
秦少淮没有继续说话,回程路上他心事重重望着车窗外。
汽车是问民宿老板借来的,宋温峤想开点音乐调节气氛,土味情歌吵吵闹闹回荡在耳畔,他连忙把音乐关了,随口问:“你身手不错,怎么掉河里了?”
秦少淮说:“失手。”
宋温峤说:“失脚。”
秦少淮笑了。
后来再也没人说话,宋温峤其实不太爱与陌生人说话,小时候无所顾忌,后来改姓宋,面对宋家的亲戚,面对宋家的生意,他也逐渐变得八面逢迎,可骨子里,还是从前那个喜欢躲在无人处看书的许鸩。
*
秦少淮在浴室里待了整整一个小时,氤氲的热气将他全身的毛细孔打开,流水冲不去身体里的疲惫,高温令他窒息,恍惚间他又想起儿时在孤儿院的日子,想起了养父母的惨死画面,想起那铺天盖地的报道。
他将脑袋磕在瓷砖上,一下又一下撞击,试图将那些黑暗又血腥的过往甩出脑袋,记忆的浪潮却呼啸袭来,填斥他的脑海。
秦少淮甩了甩脑袋,捂住眼睛,关掉水龙头。
他躺了整整一天,中午就睁开了眼睛,却硬生生躺到了晚上。
七点多的时候,叶荟清来敲门,问他要不要去看医生。
秦少淮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烧,他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娇弱,但显然家里的傻小子不放心。
他伸了个懒腰,换上干净的充满香气的衣服,重新回到他的人生里。
*
宋温峤从房里出来,秦少淮恰好也出门,一如既往冷着脸,低声道了谢,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
宋温峤点点头,没有说话。
两人走在一起,往院子里走,下了台阶后,穿过庭院,见叶荟清拿着手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钟擎也举着手机,脑袋几乎和叶荟清贴在了一起,秦少淮眯起眼睛,疾走两步,严肃道:“不许加微信。”
“我们在谈论这附近的美食排行榜。”钟擎眨眨眼,“你也太紧张了,他真的是你学生?还有,你昨天大半夜去沈桃墓干什么?真是会找麻烦!”
秦少淮抿了抿唇不吭声。
身后宋温峤意味不明瞪了钟擎一眼。
钟擎摸着下巴笑,“抱歉啊,声音太大了。”
叶荟清也瞪他,走快两步,揽住秦少淮的胳膊,垂涎欲滴说:“教授,我想吃地锅鸡,就在路口。”
秦少淮点头:“走吧。”
两人走远后,钟擎才说:“原来如此,这俩人肯定是一对。”
宋温峤问:“一对什么?”
钟擎凑近他,压低声音说:“小情侣。”
宋温峤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少说人闲话。”
“你这人就是后知后觉,什么都灵,就这方面不灵,活该打光棍。”钟擎挥手,“走,咱们也去吃地锅鸡。”
沿街的小店,生意却不错,桌子只有□□张,去晚了要排队。
钟擎走到那里的时候,叶荟清刚取了号,还没等钟擎取号,叶荟清摇摇手喊:“这里,我们在这里。”
秦少淮面色讪然道:“一起吃吧,我请客,当是道谢。”
叶荟清提了提牛仔裤,认真说:“昨天早晨的事情我也有不对,我请他们吃饭。”
钟擎听了一耳朵,没等宋温峤答应,便冲了过去说:“那我们不客气了啊。”
宋温峤脑子里还在想小情侣的事情,见了秦少淮分外不自在,进了饭店后,宋温峤和钟擎坐在一排,秦少淮站在边上没坐,叶荟清掏出厚厚一沓湿纸巾,扯了几张出来,擦桌抹凳后说:“教授坐,我去给你烫碗。”
钟擎看了看宋温峤,问:“要不咱们也擦擦椅子?”
宋温峤坐着没动,钟擎也作罢。
叶荟清把四人的碗筷杯子都用热水烫了,钟擎乐得很:“讲究人。”
叶荟清把菜单举起来,“随便点,教授请客。”
钟擎点了一锅鸡,四瓶啤酒,叶荟清再加了几个小菜。
秦少淮坐在宋温峤对面,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有叶荟清与钟擎叽叽喳喳唠嗑,之前还势如水火,现在就成了好哥们,主打一个不打不相识。
老板端着地锅鸡上来,热情招呼他们吃。
钟擎正要动筷子,叶荟清大喝一声:“等等!”
钟擎筷子一抖,放了回去。
叶荟清拿了个大碗来,从一锅鸡里面拨拨拣拣挑了几块,又夹了点别的小菜,他不好意思挑太好的部位,选得都是鸡骨头,趁人不注意才拨了块鸡腿肉进去。
叶荟清大咧咧道:“我们教授有洁癖,不好意思啊,明天我单独再请你们吃顿好的。”
秦少淮气恼道:“我不饿,你们吃就是了。”
叶荟清把菜放在秦少淮面前,冲钟擎讨好地笑笑。
钟擎哑然失笑,得亏叶荟清这小子懂事,没把鸡腿鸡翅给挑走,不然这洁癖得多讨人嫌呐。
秦少淮面色难堪,食不下咽。
宋温峤拿起筷子,把锅里的腿肉和鸡翅都挑了出来,拨进秦少淮碗里,对钟擎说:“我来请,不够吃再点。”
钟擎眼明手快举手:“老板,再来一锅!”
秦少淮蹙眉说了声谢谢。
宋温峤沉声道:“吃饭吧。”
饭吃了一半,宋温峤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站起身去外面接电话。
叶荟清打趣道:“不会是他女朋友来查岗了吧。”
“肯定是他爸,他爸真是当他心肝宝贝。”钟擎幽幽叹气,“哪像我爸,我要是死在外面他都不知道。”
叶荟清笑笑,没接他话茬,小心翼翼瞥了秦少淮一眼。
秦少淮自顾自吃饭。
宋温峤的电话打了二十分钟,打完回来,其他人都吃完了,他看了眼手表,“不早了,回去吧。”
叶荟清问:“你吃饱了吗?”
宋温峤点头,走去买单,秦少淮连忙跟过去,抢着把钱付了,又问:“昨天租车的钱多少?我给你。”
宋温峤板着脸说:“你觉得我差这几百块吗?”
秦少淮淡淡地说:“谢谢宋先生。”
晚风徐徐,月光照着地堂,宋温峤每一步都走在月光下,可眼前却分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越往深巷里走,便有越多的困惑与不安。
宋南天的身体每况愈下,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他苦苦撑着这口气,想再见他父亲一眼,无论如何,宋温峤都想把父亲带回家。
四人回了民宿,院子里空无一人,宋温峤在梧桐树下的秋千上坐下,吹着冷风醒神。
秦少淮走向他,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勾唇笑说:“看来你酒量不好。”
宋温峤拿烟的动作顿了顿,正要收回去时,又听秦少淮说:“没关系。”
宋温峤点燃一根烟,轻轻摇动秋千椅。
秦少淮环着手臂靠在墙壁上,仰头望着月亮。
“我曾经以为,你是许鸩。”秦少淮的声音很轻,轻到宋温峤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秦少淮说:“我一直在寻找天空古城,我知道许教授去了那里,这么多年,我反复研读他的资料,试图从细枝末节里寻找线索,许鸩突然死去,几年后,宋南天多了一个孩子,我一直以为你就是许鸩。”
宋温峤吐出烟圈,笑问:“现在呢?”
秦少淮说:“许教授自传里,扉页写下,人不读书枉少年,读书便是少年时,书中自有少年梦。”
宋温峤接道:“怎以年少论轻狂。”
“这是许鸩所写序言,当时他只有七岁,怎么称不上年少轻狂?”秦少淮看向他,温声道,“而你身上,没有这份锐气。”
宋温峤低头轻笑,答非所问道:“秦教授,为何要寻找天空古城?”
秦少淮沉默着垂下了眼帘,掩去双眸中无尽的落寞,良久,他轻轻地说道:“为了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