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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迷失的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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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昀哥,物业说你楼上那户人家要报警。”
“洮小姐天天吵得他们睡不着觉。”
刚结束广告拍摄,蒋泽昀就在助理小赵生无可恋的催促中往家赶。
独户的电梯刚刚停稳,他还未开门,便听到屋内传来清晰的电视声——
他脚步轻缓地走进客厅,就见到惹得楼上住户怒气冲冲的罪魁祸首倚在沙发榻上,半梦半醒地托着腮。
自从偶遇殁猫那日共赏天光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碰面。
洮箐总是神出鬼没,行踪飘忽。
那空荡荡的房间,甚至让蒋泽昀生出一种她并不存在的错觉。
而今天,客厅暖色的灯终于倾泻而下,晕染一室昏黄。
夏夜渐凉,洮箐鹅黄色的裙子质地轻薄,小腿却依旧不安分地踢开裙摆,暴露在窗畔吹进来的冷风中。
蒋泽昀轻叹一口气,拿起一旁的薄毯缓缓为她盖上。
他又拿过旁边的遥控器,将电视声响调低几格。
这个无声的举动却好似叨扰了洮箐的好眠,眼看她将醒未醒,他只好又将音量调回原样。
见洮箐轻轻翻身又陷入睡梦中,蒋泽昀不禁浅笑。
他仿佛回到小时候在外公家的傍晚,长辈们也是如此边听着电视边睡觉,却总是在旁人熄灭屏幕后惊醒,随即否认自己的酣眠。
可笑容还未持续一瞬,蒋泽昀忽而意识到——
即使可以忍耐,但洮箐她……
大约是不喜欢黑暗和幽静的吧。
她好像从来都是孤傲的代名词,是层层冰封的海洋。
庞大的冰原万籁俱寂了太久,就连电视无声的沉寂也会将她惊醒。
就连睡着时睫毛垂下的阴影,也轻易显出她倔强下的脆弱。
那些细碎的柔软隐藏在即便是深夜也不愿关闭的灯光中,隐藏在一被触碰就竖起的防备中。
稍不留神,就会悄悄溜走。
昏暗的灯光洒在洮箐乌墨般的发间,蒋泽昀慢慢靠近,幻想她本该灿烂而没有忧愁的面容。
某些情绪在缄默中滋生,在无人的角落独自簌簌。
月光如水,转眼便是拂晓。
伴随着天光转醒的洮箐,第一眼便看到了沉睡在她手边的蒋泽昀。
沙发与茶几的距离实在算不上很近,可身形欣长又宽肩窄腰的青年蜷缩在其中,便显得二者之间过分拮据。
“你醒了?”
她一动,蒋泽昀就悠悠睁眼开,用睡意惺忪而低沉的嗓音问她。
洮箐身体后倾,拉开两人略显亲密的距离。
自那日察觉到心中的波澜后,她便避开了蒋泽昀,只有最近趁他外出工作不在家的几日,才浅浅放松了片刻。
谁知一觉醒来,他就如此近地出现在她面前。
“你帮我盖的?”
一时之间不知该往哪看,洮箐只好拿起身上的钩花毛毯,问出一句显而易见的废话。
“嗯。”
“……我不冷。”
青年从来得体的发型因为束手束脚的睡姿而有一丝散乱,随着他的点头轻轻颤动,显出些隐秘的诱惑。
有那么一瞬间,洮箐的注意力被一缕遮住蒋泽昀眼瞳的碎发吸引。
鬼使神差般,她抬起手,将它轻轻拂开。
四目相对。
缱绻的无言中,她离那双琉璃般的棕色眼睛越来越近。
琥珀色的瞳孔清晰地倒映着她的面容,里面仿佛盛满了无声的蛊惑,引诱着心有妄念的人。
于是洮箐抬手,覆盖住那双滋扰她心绪的眼眸。
“我们去看电影吧。”
但蒋泽昀的睫毛在她的手掌下不安分地来回摩挲,勾起掌心的痒意。
“什么?”
洮箐几乎没有听清他的话语。
“你都要演电影了,怎么能一场电影都没看过呢?”
她将手从蒋泽昀眼睛上移开,就见那双眼中的神彩变成了饱含期待的兴致勃勃。
而他说出口的,是她没理由拒绝的原因。
“什么时候?”
“现在。”
见洮箐没有反对,蒋泽昀一跃而起,拨通电话:“小赵,帮我联系装修公司来家里做隔音。楼上的住户你先把礼物送上去,我晚点去登门道歉。”
“再帮我包一间电影厅,要视效最好的。”
他边打电话边往浴室去,脚步轻快:“不,不看现在上的那些片子,名字我一会儿发给你。”
“我们看《丹》吗?”
“不是。”
直到坐在灯光明亮的电影院里,手上被塞了一桶奶味喷香扑鼻的爆米花,洮箐依旧有些没回过神来。
她接过蒋泽昀递来的冰可乐,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
可与她并肩而坐的蒋泽韵却摇摇头,一脸神秘。
《丹》是他们即将拍摄的《墨》的前传,票房超然的剧情长片。
洮箐本以为,蒋泽昀会带她看这部。
“我们要看的,是一个公主的故事。”
就在她觉得蒋泽昀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而转头看向她,眼中是她看不懂的华光。
公主?
洮箐还来不及问,“咔哒”一声后,灯光倏然熄灭。
她条件反射般身躯一震。
熟悉的幽暗涌来,无一丝光亮的世界又把她裹得密不透风。
就在那茫茫黑暗快将她溺亡时,有人握住她的手,传来不属于黑暗的温热。
蒋泽昀说,“别担心。”
伴随着他的声音亮起的,是巨大的屏幕。
荧幕中一条金色的巨龙飞驰而过,流星划过城堡的顶端。
蔚蓝色的大海在洮箐眼前铺开。
那让洮箐感到无比亲近,又晶莹剔透得仿佛玻璃做成的蓝色海洋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卷头发的小女孩。
两个小时飞速而过,她也从一开始的不安与抗拒,到全然沉浸。
跟随着影片中那个棕皮肤大眼睛的女孩,在广袤无垠的大海上历险。
直至碧蓝的浪花褪去,一行行看不懂的字幕滚动完毕,音乐渐远,电影厅灯光再度亮起。
她都沉默着,未曾言语。
而在幽暗中短暂牵住她手的青年,在明亮而空旷的影厅中侧过身凝望她。
“你看,有时黑暗中也不全是坏事。”
“暗的地方,也会诞生最绚烂的色彩。”
蒋泽昀的话语与片尾曲的余音交互环绕,透出一种温柔而缱绻的余韵:“迷失的公主,会再次找到她的方向。”
洮箐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影片中的情节,女孩慌乱地撑着浆驶离岛屿,身后是亟待拯救的家园,而身前是未知的凶险洋流。
在幽暗的最顶端,离世的至亲却化作巨大的鳐鱼,为迷途的她照亮前方的路。
“可我不是公主,拯救不了世界。”
洮箐神色淡淡。
“谁说公主一定要拯救世界?”
蒋泽昀却轻轻摇头,朝她露出微笑,“做你想做的就好。”
“你的存在,本身就足够让人感到幸福。”
咔嗒,咔嗒。
蒋泽昀就好像是她茫茫冰原中一个注定无法停留的过客,在冰天雪地中挥动冰镐,为她孤寂的世界带来声响。
那点点律动,好像在这空旷天地间留下旋律,难以磨灭。
洮箐不懂。
蒋泽昀的话音语调,总让她觉得他一定知道点什么。
否则一个被莫名其妙卷入前世仇怨的人,说不出这样的话。
可他和姜渊又是那么不同,脾性习惯,还有灵魂上的波动,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们不一样。
他究竟是伪装得太好,还是有更深的秘密?
洮箐再一次仔细打量着眼前人,却依旧看不出丝毫痕迹。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洮箐问道。
“不多,三千个而已。”
蒋泽昀笑着说:“只是不知道,你想知道哪一个?”
洮箐亦同样回报他微笑:“所有。”
她对蒋泽昀看似沉稳的不着调已经习以为常,也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又问道:“如果一个人怀揣无数阴暗龌龊的秘密,什么样的惩罚才算是最狠?”
“那要看那个人最在乎什么。”
蒋泽昀答:“为钱财作恶的人,就让他穷困潦倒,一文不值。”
“为名利贪功的人,那就是身败名裂,万人唾骂”
“那好。”
洮箐微微歪头,她说:“你们人族社会的那些弯弯绕绕太多,你帮我。”
“好。”
“你不问我要对付谁?”
蒋泽昀回答得太快太笃定,洮箐问道,“万一我要对付你,让你万劫不复呢?”
“我早就已经身在劫中,即使万般不复,也没关系。”
蒋泽昀说。
*
“不!不!不……”
满脸倦色的顾英舫从睡梦中惊醒,即刻翻身下床,姿态狼狈地冲向浴室,眼神惊惧。
他在镜子前用力地摸摸脸上有些刺手的短胡渣,又检查喉结和下半身。
确认身体无恙,才松了一口气,滑坐在洗手台的底端。
屋子里渗透着无孔不入的冷意,让顾英舫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深陷噩梦之中。
两股之间被冰冷刀具划过的剧痛,变得尖细的嗓音,极力掩饰的变化和所有人看戏般的窃笑……
每晚重复的梦境是如此真实,让人生出无限恐惧。
顾英舫望向床头柜上悄然出现的牛皮纸信封——
那分明是他如恩赏般买断郁珍珍自尊的薄纸,如今却像是他的催命符。
不论他将信封撕碎扔得多远,将门锁加固几道,每天早上依旧能收到八十万的问候。
三日之期早已过去多时,他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怕梦境变为现实。
“铃铃铃!”
手机在诺大的房间不合时宜地响起,空旷的回声将顾英舫惊得一颤。
顾英舫接通电话,里面传来一道女子讥诮的声音:“顾副董不会以为,所有被你欺负过的女人都把你忘记了吧?”
与顾英舫卧房森冷而幽寂的氛围不同,电话的这头是气氛热闹的摄影棚。
无数工作人员穿梭其中,只为这娱乐圈号称“金九银十”的重量级杂志封面得到最好的呈现——
“薛姐,多谢。”
通话堪堪结束,摄影棚中此起彼伏的拍照声也骤然停止。
蒋泽昀从聚光灯中走出,一副上世纪八十年代贵族公子装造,清俊贵气。
光影变幻间,他朝着一旁等待多时的经纪人颔首道谢。
“泽昀,不用说谢。”
“我不仅是帮小郁,也是帮那个曾经因为害怕而不敢发声的自己。”
一身廓形灰色西装的周明薛得体又干练,烫成港式大波浪的秀发在摄影棚鼓风机的带动下微微舞动。
“顾英舫把我视为眼中钉,不过是觉得像我这样可以随意欺负的女人有一天变成了和他平起平坐的对手,心里感到耻辱罢了。”
“只是连累了你,差点被他搅得名声尽毁。”
这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不复与顾英舫通话时的刀光剑影,目光中带着歉意,蒋泽昀却并未责怪。
蒋泽昀的经纪人周明薛原本是飞契影业数一数二的经纪人,后来辞职出走,自立门户成立了絮影传媒。
至于辞职的原因,莫过于捕风捉影的桃色丑闻,和顾英舫利用职权之便不怀好意的骚扰。
那时周明薛选择息事宁人,以待来日。
只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就将絮影打造成了业内的香饽饽。
拍摄《踏江》时,周薛明力排众议,让蒋泽昀出演影片中魂断玄江却默默在江边守护家国三百年的少年将军。
蒋泽昀也不负所望,凭借小将军一角打败一众竞争对手,斩获金玉树最佳男主角。
树大招风,蛋糕越做越大,自然有人想来分一杯羹,或者掀翻桌子。
寻味而来的顾英舫暗中示意大王狗仔散播赌博丑闻,企图笼络蒋慕麟让蒋泽昀永无翻身之地,想以此打压絮影,让周明薛的辛苦努力付诸一炬。
新账旧账,本就交横绸缪。
如今还连带上了被压迫的郁珍珍。
桩桩件件的龌龊事,是时候该一并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