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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弦断无音 ...

  •   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过了好一会,胤禩才复又开口。
      “说是有天大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哦,对。给两本闲书来看吧。”
      今天本来是不打算出门的,偏偏实在是闷的不行,一柜子的乐谱看着都头大,这些音律上的东西我原是不讨厌的,却也实在没喜爱到以此为粮的地步,常日里就翻来覆去的看那么几个字,着实是闷的。所以就想着出来觅点精神食量,原是想问胤禵借些来看的,结果在他那里看到的除了兵书就是兵书,细想来我对将来当个木兰在世也不是很有兴趣,遂也没得以开口就转战胤禩这里了,不管怎么样,能借些诗文古籍也好啊。
      其实一开始想到书,第一个想到的人其实是三阿哥胤祉……可是自从那年云珞的事之后,我就一直对关于他的人和他的事情心存抵触,甚至,也许,我觉得胤祉这两个字所代表的东西,会变成我一世背负的愧疚和罪责也不一定。
      兀自闭上眼睛急忙的将那些往事赶出脑海,又觉得身边的胤禩有了些动静,睁开眼看到他已立到书柜边上,随意的捻了两本书出来,书名尚未得见,正在我揣摩着的时候,又见他手势顿了一下,就又把那两本书插了回去。
      “弦儿,我这里没闲书啊。”
      他转身,歉疚的轻笑,却难以安抚我的失落。这下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我天天除了弹琴就去做些女红大发时间?
      “不是我不借给你,实在是我这里的书不适合你看,再者,误了你的功课德妃娘娘怪罪过来我也担待不起呵,这样,你回去了问问四哥那有没有适合你看的书可好?”
      大约是看我低着头不说话,胤禩又再补上两句安慰我的话,虽然都是些虚言,可是由他来说还是依旧一样能让我感觉到他的温润,一如我日夜藏在衣内的白玉一般,轻柔的烫熨着时时不安皱起的心。
      “你要是真的太闷的话改天带你出去走动走动,或许该去探下十三弟,自上个月灵堂一面之后都还没再见过他。”
      我原是随口嗯啊着应答,突然听到这一句,便抬起头来疑惑的看向他。
      那一夜,是胤禩?
      “快些回去吧,下次再过来记得带个宫女走正门,别老是爬墙,叫人看去了不成体统不说,不小心把脚摔着了更怎么办。”
      适才退下的满脸红云只这一句话又嗖的涌到了头顶。连我那夜爬墙都看到了……我的天啊,那岂不是那种狼狈的姿态都被看的一清二楚?心下不由的想找个地洞钻了去,可地洞究竟是没有的,也只能顾不得心里的不舍和留恋转个身辞了飞也似的溜回去。
      我现在,只想快点回自己的床上好好的当一回鸵鸟。
      “唉,又爬墙……”
      正当我迷糊着脑子从姑姑这边的墙上跳下来准备往自己房里冲的时候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慌忙间回头,只看见胤禛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站在那里。我慌忙的拍了拍周身的衣服,心思翻滚着找一个借口。
      “四哥哥,我毽子踢上去了,爬上去寻的。”
      胤禛依旧那么站着,不说话也不置可否,只是瞄了一眼我手里拎着的乐府,我被他那样看的直发悚,可又不得不低着头任他那么瞧着,心里寻思着怎么觉得这个感觉那么的熟悉。
      “嗯?踢个毽子都带着书看,弦儿真是越来越好学善思了。”
      哦,我想起来了,以前小时候做错了事情挨爸爸的训的时候也是这样子……
      再次壮起胆子抬头,狠狠的吞了吞口水,一不做二不休,反正爬墙都被看到了,也不怕更大的责罚。
      “爸……啊不,四哥哥,借点不是谱子的书来看吧。”
      讶异于开口自然而然溢出的称呼,一边改口一边紧张的捉摸胤禛的脸色,似是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更多的变化,大概……清代应该还是没有爸爸这个称呼的吧?
      “怎么,乐府都看通透了?”
      “嗯。”
      “哦。”
      又是一个不置可否,胤禛轻轻的哦了一声之后便径自旋身而去。
      翌日,听翠铃说四阿哥送来一匣书,说是给我的,我便极兴奋的匆匆别过先生回去,才进门就见一个红漆书匣置于桌上,我上前迫不及待的打开盒盖,眼见一本蓝簿线装书平躺在内,书面上平置一枚白纸,上面仅写了三个字“少爬墙”,不见落款,但是从字体上一眼可认得是出自胤禛手笔。我嘿嘿一笑捻起那纸放到一边准备不予理会,却赫然看见先前被纸片盖着的书名――《女论语》

      胤禛,你这个王八蛋!

      月渐圆,丹桂香,暖阳渐去,夜不闻阵阵秋风瑟瑟,月落西山,低头见处处残叶翩翩。
      正无聊的翻弄着早些时日胤禛送来的女论语,一边对那些什么“惟务清贞”“语莫掀唇”之类的四言嗤之以鼻,一边寻思着怎么打发接下来的无聊,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琐碎的脚步声。我放下书寻声而望,就见胤禵一头的汗站在那里朝我招手。
      “弦儿来,快来快来。”
      “做什么呀?”
      “来就是了,快点。”
      这小祖宗明显急切的很,这时候要想问清楚什么事情,估摸着也不太可能,我便哦了一声随他走了过去。
      “走快点呀。”
      “哦。”
      一路加快了步子跟在胤禵的后面,看着方向约莫是向着御花园去的,他到底想搞什么鬼?
      一分心,脚步就慢了下来,胤禵大约是真的很急,居然拉着分神的我就跑起来,我还险些被他拉的跌个趔趄。

      “怎么样,漂亮吧?我做的。”
      原来拉着我跑了大半天,就是为了看一只风筝?而且,还是一只断了线被卡在御花园的树上面的风筝。
      “这次本来想试放一下再找你一起玩的,结果御花园里面树太多,放不起来。”
      “嗯。”
      不过干嘛要放风筝?
      “下次,等去秋围的时候带你放,地方开阔了很好玩的,这样你就不会老说闷了。”

      围场果然是开阔的,秋高气爽风轻扬,跟在胤禵的身后看他跑动着拉起线轴,不多时手里的风筝就在空旷的蓝天里头飞了起来,飒飒的风,轻盈的纸风筝,手里的线轴隐隐的传来风的力度,一切都轻逸而洒脱,看得人不由自主的绽露出笑意,回过头来看胤禵,虽然跑的有点喘,却也是一副乐在其中的神态。
      自来到清代,我是第一次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一种名叫自由的感觉,而久日灰晦的心情也随着这种感觉的来临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明媚。
      可是我早该想到,只要是胤禵做的风筝,估计线都是不会很牢的,无关御花园的树也无关秋闱围场旷阔的天空,只要是胤禵做的风筝,总是要断线。
      “怎么办?去找回来吗?”
      所以现在的胤禵站在我的面前,一手执着断了一半的风筝线,一手窘迫窘迫的挠了挠头,随后抬起头,象是问我又像是喃喃自语一样,猛然却又转头对向我。
      “眼见着是向着那边林子飘的,似是也飞的不怎么高,过去找找吧。”
      “嗯。”
      说起这此的这只风筝,恐怕真是胤禵很用心的做的,不但骨架打磨的细滑轻巧,连宣纸上也仔细饰着些纹样,显得格外精致。而依着胤禵平时的个性,我总觉得他是极难静下心来做这么细致的玩物的,也难怪乎这一次的风筝飞走了他会显得那么不高兴。我原想说一些可以逗笑他的话,于是偷偷瞟了一眼他一言不发的侧脸,却意外的发现他的侧脸褪去了一层我所熟悉的圆润,益发的显出一些棱角来。
      “不过那风筝,一看就知是你做的。”
      “哦?怎么说。”
      “那风筝跟你一样没定性,栓不住,自是要自己去飞走的了。”
      “你几时见我没定性了?”
      这句问的好,可是,我又几时见你有定性了?自从胤禵六岁开始我就认得他,到今天也足有七个年头,这七年里面,我比九公主更像胤禵的姐姐,我领略过他的任性张狂,见识过他的温柔撒娇,更一天天一年年的记忆着他的成长,纵然,只是以我永恒不变的十八岁的心,以我一个本该和他全然陌生没有交际的灵魂。
      “呀,这林子分两拨长的啊。”
      “嗯。”
      “那我从左边寻过去,你从右边,一会到中间再碰面。”
      “好。”
      我的话音尚未飘散,胤禵便一个转身向着林子左边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正当我也转了身准备去寻那风筝的时候,远远的又听见胤禵的声音,于是又回过头去。
      “自己当心,别跌了啊。”
      ……
      我笑着对他点点头,又在一次的向着这片并不怎么茂密的树林的右边走过去。
      林子虽然是不茂密,但是比之一枚小小的风筝,还是很大的一个范围,我边走边抬头细细搜索这树叶枝桠的间隙,希望能看到一点点熟悉的色彩。开始还好,渐渐的,日光透过树叶照下来的光斑晒的眼睛有点发花,头也昏昏然的,四下里张望了下,前面不远处有一方矮桌般大的石块,我就慢慢的挪腾过去打算稍事休息再接着寻那风筝。
      然而就在我坐下的一瞬间,大约是目光所及的范围有所变化的缘故,我惊喜的发现那枚风筝就静静的躺在离我不足十步远的一棵树下,于是兴奋的站起身,甚至顾不得拂一下衣服下摆上的尘土,便跑去拾那风筝。
      不可否认,我这个人其实还是挺幼稚的,当我手里拿着风筝的时候,我心里徘徊着的,是一会见了胤禵该怎么样跟他炫耀我的眼力和运气,仔细想想,也许是因为在皇宫里呆得太久,沉默的太久,被人遗忘的太久的缘故,所以一旦得到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机会,都会忍不住要用它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哼,太久不进宫就真的当我不存在了么?”
      蓦的,一声熟悉的娇斥传了过来,带着三分霸气七分娇气,不是怡佳更待是谁。
      容不得我去思考为什么怡佳也会在这林子里,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彻底的让我僵直的就像刚才的那块石头。
      “怡妹妹,我怎么敢呢。”
      胤禩……
      “你不敢人家宁格格就敢了,三天两头跑你书苑里面跑。哼,八哥哥,你就真当我不进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宁格格怎么说都是德妃娘娘那边的人,抽空过来走动走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怡妹妹,你犯不着为了这么点小事生气。”
      “这才不是小事呢。不是不是不是!反正,你以后不许跟宁格格一起。”
      “是是是,谨听怡妹妹教诲……”
      ……
      ……
      一阵风吹来,树叶在我的头顶沙沙作响,我依旧蜷缩着身子躲在树干的后面,脑子里面空白一片。
      这一刻,我宁可我没有捡到这只风筝,没有听到怡佳的声音,更没有看到先前怡佳在胤禩怀里放肆的捶打发泄而胤禩则一如宠我一样的宠溺着怡佳。我在心里面反复的问着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呢?
      那春日里西子湖畔的杨柳春风里,落在我额前的蝴蝶不似是假,但这一刻落了一地的枯叶却更真实。又一阵风袭来,我抬头,茫然的看着飞舞起来的枯叶,它们盘旋,挣扎,最后却还是在风止的时候无奈的跌落在地上,一如一堆老死的蝴蝶,尸首相叠。
      “喳……”
      我听见心碎裂开来的声音,就像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的声音一样,脆弱无力,却能够痛苦到粉身碎骨。
      “啊,弦儿,你找到啦?”
      原来那心碎的声音,是从胤禵的脚下发出来的,他的神色里很是喜悦,约莫就是因为我手上的这只风筝,我想笑着递给他,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弦儿?怎么了?怎么闷闷的,难道跌了,摔疼了?”
      嗯,疼。心里面,好疼。
      面对胤禵突如其来的紧张,我依旧做不出任何的表情,甚至发不出一点点声音。我抿着嘴跟他摇头,我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嚎哭起来。
      “摔到哪里了说出来啊,别自己忍着,走,咱们回去让太医给你……咿?八哥怎么在那边……连怡佳都在?不是都指婚了么,还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

      指婚?
      我几乎忘了自己是怎样默然着毫不理睬胤禵的焦急和疑问就那么踩着自己的步子,踩着一地蝴蝶的尸体回来的。一直到日落西山都没有点灯,就那么任随自己陷落到黑暗里面,那种决绝而孤独的感觉有点熟悉却又很陌生,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浮现着胤禵无意中说的那两个字。
      为什么?
      我不理解,胤禩说他是喜欢我的,但是为什么指婚给他的却是怡佳?
      我不懂。
      颓然的倚窗而坐,夜了的秋风透过窗棱,凉凉的,有点泪的感觉。我知道我没有哭,也知道我不能哭,一旦真的放纵自己,就更不能替自己理出个头绪了。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我又听见翠铃的声音。
      “格格……该点灯用膳了。”
      她是在为我的反常而焦急么?还是在为了自己不能把我照顾好恐怕就会受惩治而担忧呢?宫里的人都是一样,凡事都要把自己放在头等头的位置上去考虑。现在的我也一样,所以这一刻我甚至不屑于回过头去多给她任何一个其他的字。
      “出去。”
      大约是几秒钟的时间,身后一片寂静,连翠铃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再然后,我听见她琐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一直到一切重又恢复了死寂,我的心里面才透出一丝嗤笑。居然连门都不记得关了,难道是被我凉如秋风的语气吓到了。复又将那丝笑意浮到唇边,也分不清是自嘲还是冷笑,原来我鼓起勇气把心上面的那扇门打开之后,换来的也不过是别人琐碎的人前人后?胤禩,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不干脆对我说个“不”字?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意揽天下来者不拒?或是拒绝我,或是拒绝她,有那么难吗?
      我的头脑中翻江倒海,漂浮过好多人的面孔,有那个很久很久以前偷偷传给我纸条的高中同学那张紧张羞涩不安的脸,有九公主出嫁前对着德妃娘娘依依不舍又欢欣雀跃无限幸福的脸,还有四福晋那拉·芹彩那张苍白着哭的梨花带雨的脸。
      我突然觉得,也许我是真的太过天真,天真到在自己漫溢胸腔的爱里面忘掉了我和胤禩的差距,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们却切切实实真真正正的相差了数百年的光阴,于是让我天真的以为,即便是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年代里面,所谓爱,也应该是专一而简单的。
      “胤禩以后,也一定是会有很多很多的福晋的。”
      我忍不住打从心底里对自己嘲笑起来,其实我早就有这样的觉悟了不是吗?可为什么看到他怀抱他人的时候还是会这样的耿耿于心?
      门口吹进来的风凉凉的,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想要起身去关门,才转过身子,就见胤禵立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盯着我,月色照在他的脸上,身上,手上,让他五官上的线条越发的深刻而冷峻,让他的身形越发的挺拔,还有那双手,至紧而握,苍白的月色里我能清晰的分辨出他手背上浮起的青色脉络。这一刻我才突然觉得,他真是胤禛的胞弟,原来胤禵放冷了脸色的姿态竟真是和胤禛有着八分神似,可惜的是,这一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我只是任随寂静在我和他之间放肆的飘荡,而自己却又一次低下头,默默的舔着自己心上面的伤口。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我在恍惚中听到胤禵叹了口气。
      “先用膳!”
      ……
      “你出去。”
      我原不想理他,可又觉得还是支开他更好一些,自己的伤还是自己来治就好了,犯不着拖着胤禵一起不开心。
      猛得觉得肩头一紧“宁弦,你给我识相一点!”胤禵的声音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刻意压低了音量,但混杂着的几丝压抑和愤怒还是那么的清晰可辨。
      我在惊诧中坚决的掰他的手,想要逃离这样钳制,可是不管我怎么坚持,他的手掌还是深深的压在我的肩上,紧紧的,扯的我隐隐作痛。
      心里面,则是一整剧痛。
      再后来,胤禵在我无法遏制的眼泪里放开了他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过他眉头中间那个结。我并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可是他确实是气愤难当的走出我的房门的那个背影,则深深的刻在我的眼睛里面,在那个除了眼泪就再没有别的东西存在着的眼睛里面。
      而后的几天,我依旧是寡言,依旧不进任何膳食,翠铃曾跪在地上求我动筷,我只站起身子用筷子把每一盘珍馐都从桌上挑落到地上,说了声“用完了”就径自没再理她,而她自此也就再也没敢开口求过我进食,只是按例把每一餐饭端到桌上又再撤走。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一点一点的从自己的身体里面流淌出去,拉不住也关不住,伴随着一种隐约而剧烈的痛,放肆的流淌着。
      秋闱快要结束准备回宫的前一晚上,康熙召了我去弹琴,于是我就像个牵线木偶一样的去了,脸上套了一个叫做微笑的面具,大约真是因为不吃饭的缘故,我尽然连琴弦都拨不动几下就觉得手臂酸的抬不起来。依稀记得康熙皱着眉头看我,说我瘦了,又问是不是病了,我只一味的摇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胤禩,胤禵还有怡佳。我能感觉到胤禩投射过来的暖暖的目光和怡佳不屑的神态,还有胤禵,依旧余怒着却仍然带着关切的眼神。

      当我再一次把一个平滑音符因为手里没有力道而弹成了颤音的时候,康熙终于命我收了手且吩咐要叫太医给我瞧瞧。我漠着表情行了礼谢了恩,正待要退下,眼神对上了胤禩的脸孔。他还是那样的清俊儒雅,身姿挺拔。我看到他面向我殷殷而来的关切和一如往常不似有它的笑意,突然就觉得自己空乏的内脏里面一阵翻腾,甚至有一种想要呕吐出来的冲动,于是我只不由自主的白了他一眼又将自己的下巴缓慢而坚决的抬的更高了些,便径自退了出去。
      我原是不想再看他任何一眼的,可是在后脚踏出门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瞥了他一下。他脸上刹那间闪过一丝错愕,随后又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蹙起了眉头。
      我自艾,对于胤禩而言,我也只不过就是那眉头上蹙起的一团疑惑罢了,而他对于我,这个来自异时空在这里毫无依傍的我来说,他却是被我看作了天地之际。这样的落差让我愤懑的一夜又一夜无法阖上眼睛,最后总是在天色渐白的时候才渐渐的能小睡片刻,却又不知为何总在无梦的梦里边,嗅到一丝恬淡的气息。
      这一夜也是如此,我躺在床上反复咀嚼着太医的那几句诊言,不外呼是要我进食补身,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觉得太医和宫女的样子都恁的可笑,可我自己却又笑不出什么来。
      我又听见门吱呀的一声响起,约摸是胤禵又来了,便轻轻合上眼假寐。他每晚都会过来,却从来都不说话也不走近我床边,只是在门口那么站着,半晌才走,也一样是除了门声就再无其他声息的。
      “起来。”
      这一回他却没走,我依旧闭着眼睛装作不知,心里猜度着他是会再一次甩手而去还是会暴躁的把我抓起来,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动弹,心上面的口子被划的那么深刻,光是疗伤就已让我自顾不暇。
      “弦儿,起来吧,太医都说了要你吃东西,你再这样下去皇阿玛那儿问起来,让人家怎么回话?”
      胤禵的口气柔和的让我惊讶,我微微张开眼睛看他,看见他的手抚上我的额头,看见他的眼里隐约有些血丝,还看见他脸上的神采,不若以往的嚣张自信,却更多了几分失落和惆怅。
      “快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先会儿皇阿玛都说你的脸色苍白的骇人了。”说着他就半强硬半温柔的把我拉坐起来,又从边上的茶几上端起一碗不知是什么的汤水递到我唇边。“乖,先喝了再睡,明天就要回宫了,不说把额娘吓着,就是过几天九姐姐回来省亲,你这个样子要她怎么看?”
      我沉默的望着眼前的汤碗,阵阵鲜香的气味钻入鼻孔,奇怪的是我却益发觉得腹腔里面涨的发慌,虽然原也是不想拒绝胤禵的,却还是忍不住推开他的手,一只手撑着床沿一只手抚着自己的喉咙,就忍不住干呕起来。胤禵被我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立马扶着我拍着我的背替我顺气,我呕了好一会儿,因为肚子里面是空的,所以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难受的两眼发酸,蒙蒙的满眼泪水,胤禵的耐心也许是被我磨光了。
      “弦儿,你出息一点好不好,什么天塌的事情要这么糟蹋自己?就算真是天要塌了,我也会给你顶着的。”
      大约是瞧见了我一脸的眼泪,他的话语又放软下来“不管谁欺负了你,我和额娘这儿都会给你撑着,但是你自己也要给自己撑着点啊。”
      我的脸颊忽的贴到一片凉滑的绸缎,我能感觉到绸缎下胤禵起伏的胸膛还有后脑勺上他来回摩挲的手掌的温度。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也许,我是真的错了……
      七年了,也许真的,并不是我在照看和保护胤禵的成长,而是这个一直一来被我视作弟弟的男孩子,一直在以他所独有的方式和能力放肆的保护着我。就像遥远的初来清代的那一晚,他那稚气的一句“我来听。”一样,这不长不短的七年里,他确确实实的是做到的,在我最寂寞的时候陪我,在我最害怕的时候站到我的面前,在我被人欺辱的时候替我出头,现在,在我这个没用的姐姐失恋到不成人形的时候还借给我肩膀和胸怀,给我安慰……
      我懦弱的为自己找寻理由和退路,最后我决定,这一夜,让胤禵再当一回哥哥让我自己再扮一次被保护的妹妹。
      于是我的手环到胤禵的颈项上,放肆的哭起来,幽咽着断断续续的问一些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怡佳之类的话,胤禵没回答我,我想他也是不知道答案的,他只是抱着我紧一点再紧一点,就像云珞被责罚的那一夜一样。
      而那碗汤水到底是没有滑进我的肚皮里,虽然我后来很努力的去吞咽它们,但是最终还是悉数呕了个干干净净,胤禵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料理妥贴了就叫我好好休息,免得明天回去真的把姑姑给吓坏了。

      这一夜,大概是哭累了的缘故,尽然真的早早的就睡了过去,到四更天的时候就稍稍的有些清醒过来,不意却听到窗前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疑是老鼠之类的东西,因为一向害怕这些东西,便丝毫没有了睡意,直瞪大了眼睛瞧着窗棱,心里祈祷着千万别让它爬进来。
      老天爷倒好像刻意要捉弄我一样,那扇窗居然轻轻的开动了起来,随着窗框一点点的被推开,我的心绷紧了起来。这得是多大的一耗子啊,居然能推的动窗户……
      正在我心惊万分的时候,却见从窗口伸进来一只执着什么东西的人的手,那手将手里的东西利落的插进窗棱下的花瓶里,随后又利落而轻盈的关上了窗,复又听见如先前一样的一阵悉索之声。而房内,那股熟悉的恬淡气息又开始漂浮了起来。
      我轻手轻脚的起了身,随手扯了件衣裳披着,径步走到窗棱下的花瓶前,细细分辨,正是一枝丹桂。而房间里飘浮着的甜香,也正是从这丹桂所出。

      “这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了呢?”
      才刚回宫,就挨着给德妃姑姑请安,我已是刻意的给自己上了脂粉好掩去一脸的憔悴,但是几日来的食不下咽还是让我整个人都清减了好些许,德妃原是没在意我的,只因胤禵几次心不在焉的看我,才发觉我有些不对,这就拉过我细细的询问起来。
      我自是早知会有这一问的,随口道:“怕是秋闱那些日子正巧水土不服害着整日里头肚子疼的,大抵就清减了些。”
      “水土不服?”德妃似是不太相信的,也是,毕竟不是第一次跟出宫了,前些回都没事,怎么赶巧了就这次水土不服呢。她说着边瞟向胤禵看去,我也顺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胤禵只微微的蹙着眉头。
      “额娘,太医说弦儿是虚火太旺才至食不下咽。多加调理就没事了。”
      我听得出他的口气里有尽量替我遮掩着,便感激的向他笑了笑。德妃闻言则又细细的看了我一眼,突然轻笑起来。
      “太医就是太医,连这女儿家的身子上的事情都说的那么玄乎。”说着伸手讲我的头发轻轻的抚开,用一种极其欣慰的语气不知是对我还是对旁人道:“咱宁格格要长成大格格了,瞧着眉眼,果真已经开始变得这么出挑了。”
      她顿了一下又向着她的贴身宫女竹韵她们打趣道“亏了我们十四阿哥,为了这事情傻傻的急成这样。正是个好哥哥了。”一句话才说完,一屋子的宫女都掩嘴轻笑起来,胤禵兀自不知何事,依旧蹙着眉头浑身的不自在,就又探究的看向我。
      我怔了下,突然明白过来德妃所言为何。脑子里原是一团浆糊的,这下反而好像找到了切入点一样开始有了头绪。
      我任由德妃姑姑的眼神在我的身上含着笑扫来扫去,虽觉得不怎么自在,却也还是挨的过去。其实她所说的大约就是葵水一事,正好早两个月就真是如此的了,我也很乐得顺水推舟的把一切都放到她认为的事情上面去,只是心里头那丝羁绊在胤禩身上的哀愁依旧浓厚。
      正在一屋子人都神色各异的时候,德妃突然又正色道“胤禵,以后你夜了就不要去扰你弦妹妹了,以前你们都还小额娘便由着你闹,以后可不行,毕竟男女有别,别为了点玩物把你自己的前程和你弦妹妹的名誉搭进去。”话音才落,先前都在窃笑着的宫女们一时都安静下来,脸上神色又回到了那种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样子。德妃见着胤禵不答话,又抬高了点音量道“胤禵,听见了没?”
      胤禵这才匆匆答了句知道,德妃脸上遂又恢复成一贯的温文和煦,笑着开始吩咐一屋子宫女替我或胤禵打点些什么,末了不忘交待翠铃好生照料着我,又特地嘱咐下去在我的膳食里面多用些清淡的,又交待着要让我多吃些红枣什么的……

      其实我知道,德妃的话,胤禵是根本没听进去的,否则也不会在这当夜里就又跑来我房里了。
      虽然不像回宫前一夜那样气氛凝重,但是终究是怀了心事,话就不怎么多了,我原就是闷闷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胤禵也就那样不说话,两只眼睛死死的瞪着我,好像一眨眼我就会消逝不见一样的瞪着我。我依稀听闻下午姑姑又找了胤禵去说了些什么,似是有些不太欢快,后来大约的听着他是吼着从姑姑那房退出来的,晚膳的时候姑姑的神色也不怎么的好,我只因为自己心里有事就没多留意她。
      我有些难挨胤禵的目光,便转身,望了一眼窗外的月,正是上弦,趋于圆满之时,心里突然想念起妈妈,就盯着月色怔然的发起呆。如果这个时候,妈妈在我身边就好了,至少我可以把心里的事情全盘托出给她,然后询问一个意见?不不不,要是那样直接问妈妈的话肯定会被她训到死,什么书不上心念就知道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类的,我想着想着脑海里妈妈那有点动怒又有点无可奈何的神色就愈加清晰起来,不由心神里又是一阵刺痛,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要面对这些事情?我仓皇的收回目光不敢在看那牵引我思乡的月色,却在低头时看见桌上的烛台,上头通白的烛身已然烧去了大半,一堆颓废的烛泪积聚在烛台上,怕是已入了深夜,我回头看了看胤禵,他还是那样深沉的瞪着我,见我回头,突然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我看见他的双手又握成了拳。
      “你喜欢八哥?”
      我没想到他一开口会问的是这个,当下就呆住了。我思索着,认了吧?这样至少能把心里面的事情说出来,痛快些。又觉得不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该对胤禵承认这事。遂答道:
      “不,我喜欢鹦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弦断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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