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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留银票 ...

  •   两个邻居婶子走后,闵氏坐在小木凳上,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茶,仰头看着老槐树翠绿摇摆的叶子出神。

      好一会儿,她把茶杯往地上一搁,忽地起身就直奔大门。

      林惜染从灶房里追出来,一把拉住闵氏,“娘,您这火急火燎的是去哪儿?”

      闵氏推开儿媳妇的手:“我想着去申请那个赈济钱,人家都去想法去申请,咱干嘛犯傻不去?”

      林惜染正予反驳,闵氏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你年轻,不懂,我反正是要去申请,你在家看家吧,我去去就回。”

      林惜染拿闵氏没办法,她想去做什么就随她去做吧,不听劝还贪小便宜,说了也没用。

      日头偏西,闵氏回来时举着手中的一条肉,一脸得喜滋滋,“从村里屠户那里割了点猪后腿肉,咱今晚做点好吃的,二郎割麦子累了一天,吃点肉才有力气。”

      林惜染也没有问她申请赈济钱的事,闵氏却按捺不住,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在林惜染面前晃了晃,“你看这是什么?盖着红印的赈济文书,每月可兑三斗粟米并八十文钱呢。”

      “哦,晓得了。”林惜染对此兴趣缺缺。

      “你以为这个好申请啊,我排了半天的队呢,申请的人还真不少,都争先恐后的,赵铁匠媳妇被踩掉了绣鞋……我还担心名额有限轮不上呢。”闵氏说得兴奋。

      晚饭时候,穆云安回来了,他他径直走到院中的水缸旁,舀起一瓢凉水洗了一把脸和脖子,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扑了扑身上的麦芒,这才进了堂屋。

      闵氏心疼地递过一块布巾:“快擦擦,累坏了吧?”

      穆云安抹了把脸:“娘不必担心,这些活计比起战场上刀光剑影,实在算不得什么。”

      林惜染已将饭菜摆好,三碗粟米粥,一碟咸菜,一盘油饼,两盘荤菜。

      三人围坐在方桌前,安静地用过晚饭。

      饭后,穆云安忽然开口,“我今天去里长那儿打听了,嫂嫂你落不下户籍的缘由。”

      林惜染闻言,直了直后背,来了兴致,认真听他说。

      “里长说像你这般从外乡买来的冲喜新娘,原籍不明,生辰不详,按规矩进不了咱穆家族谱,死后没法与大郎同穴,又没有子嗣,这是其一。”

      穆云安顿了顿,“里长担心你是那种等男人咽气了就卷钱逃走的,故意隐瞒原户籍,假装失忆的。”

      林惜染心一提,但还是装作惊讶地看着穆云安,“这,这话从何说起?”

      穆云安宽慰,“嫂嫂别往心上去,我只是如实转述里长的原话。”

      “嗯。”林惜染蹙起的眉头稍微舒展,示意他继续说。

      “其二,里长顾虑你日后极有可能改嫁外村。”穆云安直视着林惜染,“毕竟你年轻,又无子嗣牵绊,寻常这般很难留得住。”

      林惜染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低垂着头,没有言语。

      “里长说若以上两点都没有的话,即便你没有逃跑或是改嫁了本村,也需等上一年才可落户。”穆云安看着她说完。

      闵氏挪了挪椅子,靠近林惜染,“儿媳妇,你心里真实想法是什么?”

      林惜染慢慢抬起头,迎上闵氏关切的目光,“娘,我不跑,不会离开这个家,我确是记不得以前的事儿了,我没有说谎……”

      “那,改嫁本村考虑吗?若是咱村有想娶你的,你嫁吗?”闵氏犹豫问出。

      “咱村里,像你这般没有落下户籍的,只能许配给那些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或是想找个能生养的,等生了孩子后再转卖出去。”闵氏不忘吓唬她。

      林惜染猛地摇摇头,斩钉截铁道:“您只要不撵我走,我绝不改嫁。”

      闵氏舒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林惜染整齐的发髻,“那咱就等上一年,日子过得也快,这期间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天色渐晚,众人各自回屋歇息。林惜染发觉这两日穆云安没有替换的衣裳,那一身皂色缺胯袍都穿了两日了,今天又干了一整日的农活,衣裳都被汗湿透了。

      穆大郎的衣服都烧了,林惜染想着给穆云安洗洗衣裳,他都没得替换。

      闵氏年纪大了,有些事情考虑得不是很周全了。

      西厢房

      林惜染坐在床上做针线活,她拿出原是要给阿兄做长衫的那块细布,准备连夜赶制一身长衫。又找出纯棉布料,准备缝制一身中衣,还想着缝制一双袜子。

      她做了一夜的针线活,中间实在困得不行,便沏了杯浓茶,下床在屋里走了两圈,再强打起精神来继续做活。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村里的公鸡喔喔叫起来,林惜染揉了揉酸胀的脖颈,连夜裁剪加缝制,已经缝就了七分。

      白天,穆云安将地里收麦子,往麦场运麦、摊晒、碾麦、扬麦的活计安排给手下的那五个厢军汉子,他们都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使起农具比枪棒更熟稔。

      穆云安则一整天忙活着家里的砍柴、抬水、把屋顶几处漏洞修缮好,此外又上紧了松动的门扉折页,填补了窗户的缝隙,又给小鸡、小鸭、小鹅搭了个结实的苇棚。

      这也是他留在家里的最后一日了,家里能想得到的活计,他都一一做了。

      家里平时没个男人,这些爬高上梯的力气活,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干不了,所以他利用有限的时间,该修补的都修补妥当。

      这一整天,林惜染也没有踏出屋子半步,手里的针线活不能停,拿针的手指甚至磨出了水泡,她顾不上疼,挑破了水泡依旧做活。

      天黑了,林惜染终于走出屋子,她将一个包袱放到穆云安手中,“叔叔,这是我给你赶制的衣裳,你忙碌了这几日,也没个替换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穆云安一怔,下意识地倒退半步,抱着衣裳像捧了块炭火,毕竟是第一次有母亲之外的人如此关心他,还亲手为他缝制衣裳,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傻站着做什么?”闵氏已从儿子手中接过包袱,打开后一一看了,满心满眼的喜欢,“哎呀,你阿嫂的手工活真是没得挑,瞧瞧这做工,这针脚多细腻,布料也选得好看,你也别不好意思了,收下你嫂子的心意,赶紧去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这事也怪我这个做娘的心思没有这么细腻,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幸亏你阿嫂替我做到了,快去穿上试试吧。”说着推了穆云安一把。

      待穆云安换上艾青色长衫出来,林惜染只觉得眼前一亮,长衫裁剪合宜,穆云安的八尺身躯,穿上这一身更显英挺,就像是量体裁衣定制的,也不枉她日夜赶工。

      闵氏围着儿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捏着腋下的针脚直点头:“就该留这些余份,你们这些舞枪弄棒的,肩背总要松快些,你阿嫂这手艺真是比王裁缝还强,转一圈看看。”

      穆云安僵着脖子转身,后腰突然传来暖意,是嫂嫂正踮脚抚平他后腰上的衣裳褶皱,皂角香混着女子发间的桂花油钻进鼻腔,惊得他往前踉跄半步,后脑勺“咚”地撞上门框。

      “瞧这傻样!”闵氏拍着膝盖笑,“二郎你说句话呀,还不谢谢你阿嫂。”

      穆云安喉结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口。

      林惜染实在撑不住眼皮,她感觉眼睛一闭就可能沉睡过去,她打了声招呼,就先回屋早歇着了,还说会一会儿起来与二郎告别。

      可她这一睡,再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她赶忙穿衣出门,发现院子里静得很,穆云安已经离开了。

      这几天的朝夕相处,她已经习惯了院子里多一个人的热闹,习惯了吃饭时多一个人的氛围,让这个原本孤寂的家有了些许温馨,可穆云安的突然离去,家又回到了最初的冷清,又回到了她和闵氏相依为命的日子。

      闵氏抹着眼泪,“二郎也没说这次去哪儿打仗,什么时候回来,只是给我留下了些银钱,对了,还留下一封信,让我交给你。”

      林惜染接过信,回屋细读,这信封摸着有些厚度,也不知道穆云安是什么时候写的。

      启开蜡封,展开信纸,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手潇洒俊逸的字迹,字如其人,潇洒不羁,自成一派。

      信中嘱托她照顾母亲,并附上一张银票,嘱咐她妥善保管,以备家里不时之需。

      信中提到,银票她私自保管就行,不用告知母亲,母亲那里他另留了银钱,足够家用。

      林惜染翻到信纸最后一页,看到了夹在其中的银票,看了看金额,竟是张二十两的,怕是攒了两载的饷银吧,真是个实诚的性子。

      二郎这是把她当家人般的信任与尊重了,她心中不由泛起一股暖意。

      目光扫至“若嫂有意另择良配,请先书信告知弟,待我回来安顿好母亲,自会给嫂嫂自由,不会阻拦。”

      “最后,谢谢嫂嫂给我缝制的衣裳,我穿上很合身。”

      林惜染看到这里,笑了笑,继续往下看。

      “弟还是希望嫂嫂不要走,也许我这样想会有些自私,我心里有些矛盾,既不想让这个家拖累嫂嫂一辈子,又深知自己征战沙场,生死难料,虽想撑起这个家,却不敢轻易许诺会给母亲和嫂嫂一个安稳的未来,我很愧疚。”

      从信中这有些略显凌乱的言辞,林惜染可以感受得到,在写这些话的时候,穆云安的不安与自责,以及对这个家深深地亏欠。

      她能感受得到,穆云安是个善良的人,只是这份善隐藏在了他坚毅冷峻的外表之下,其实冰山下面是融融的暖流,她已能真切体会。

      在这个纷扰残酷的世道中,林惜染觉得她又是幸运的,遇到了闵氏这一家的好人。

      她对自己的谎言和利用感到自责,可这些并不是她故意所为,为了活着,为了等亲人来接她,有些事,有些人,她终究是亏欠的,是弥补不了的。

      “还是嫂嫂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吧,我不会阻拦。”信的末尾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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