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温旧茶》三困

1、何漫漫

　　凌晨一点十二，新年，好不容易伴着外面的炮仗声和烟花声入了眠，突然在凌晨一点十二分被惊醒，原因是她做了个梦。

　　一个对她来说算得上是噩梦中的噩梦。

　　她梦到了一个很久不见的人，而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如果你梦到了一个很久不见的人，说明这个人正在慢慢将你忘记。

　　许久许久，她不曾再梦到这个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突然就梦到了。本来她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去忘记了，但是又梦到了。

　　心头一阵酸楚，好像喝了一整瓶酸醋那样，酸到反胃，想吐，但是又吐不出来，只能自己憋着。

　　究竟还要多久她才可以摆脱这种感觉，或者说不再有这种感觉。今年，她27岁，23岁大学毕业，算来，她在杭州这个城市扎根四年了，四年，都能再重新读一次大学了。

　　杭州是南方城市的典型代表，外表来看像个净朴温婉的南方姑娘，内里细细感受，会发现其实这是个很实在的姑娘，弥散着混沌的温情。

　　何漫漫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拾掇拾掇被子，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重新睡下，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眼角的泪自己明白，它们为了某个人而悄悄地滑落，然后藏进枕头里，于是第二天一早，我们心照不宣，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假装自然，假装习惯。

　　仿佛这样的事发生过无数次。

　　大年初一。

　　何漫漫睡到中午才迷迷糊糊地起床，手挠着她的鸡窝头，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卫生间。期间她多次磕到了散落在地上的杂物，起码十次。

　　手指奋力地将最后一点牙膏挤上牙刷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得她一激灵，差点把牙刷抖掉。

　　千钧一发之际，紧握住了牙刷。还好还好，最后一点牙膏没有无故牺牲。

　　“喂！何漫漫，你还真是慢慢，我们还算不算是合资人的？店里这么忙，还不来帮忙！小心我克扣你工资”。

　　一声极具特色的女生大炮传来，震得何漫漫耳膜生疼。她赶紧把手机拿得离自己半米远，果然提神醒脑非这盛世魔音不可。这一吼，倒把她的瞌睡赶走了。

　　正在不紧不慢刷着牙的何漫漫闻言瞟了一眼手机，不看还好，一看确实吓到了，已经快十二点半了。早上看闹钟时，七点半，想着再睡一分钟，结果穿越到了十二点半。

　　她莫名地想起一首歌——《时间都去哪儿了》。

　　“我乘火箭马上赶来！”。

　　“你飞上月球都没有，快快快——，你快点”马洋洋催促着。

　　“知道了知道了，正在飞速行进中”，何漫漫一边回消息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三下五除二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嘴里叼着块面包就匆匆忙忙赶到了店里。

　　这几年来，她的生活就是这么的“循规蹈矩”，没有任何波澜，似乎会发生什么都可预见，比如说，每周总有那么一两天是起迟了之后匆忙朝店里赶去的。

　　等她到咖啡屋时，已挤满了人，她还来不及喘气，一双大手就伸向了她的衣领，把她揪到了收银台。

　　“马洋洋，温柔点！”，何漫漫大声谴责马洋洋的粗鲁举动，气儿还没喘匀呢。

　　“何漫漫！今天什么大日子你不知道啊！大年初一哎！看电影的人那么多，自然我们店里的客人就会很多，你还睡懒觉！”。

　　这个脾气火爆，说话火爆，脸色火爆的马洋洋小姐就是刚才电话里的“大炮”。

　　何漫漫自知理亏不接她说的话，笑着看着来点餐的顾客。这话要是接了，她就会开启连珠炮的模式一直轰炸你，她年纪大了，遭不得这罪。

　　“你这名字还是改改，漫漫，什么都来得慢，不好不好，那我以后叫你‘快快’，估计比较好点”。

　　马洋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何漫漫全然不听，不听不听，听不见听不见。

　　这间“洋洋咖啡屋”当初选址只是因为离高中学校近点，至少确保周六周日还有点学生客源，哪曾想租金太贵，学生也吃不起太贵的东西，几度濒临破产。还好后来旁边新开了个电影院，加上马洋洋这店装修得还不错，一般看电影前或看完电影后都会来坐一下，客源稍稍好了些。

　　后来马洋洋去电影院内刺探军情，发现影院内的饮品贵得离谱，干脆做了个决定——将店内的饮品降了价，又推出了些乱七八糟的情侣套餐，凭一己之力招揽了大多顾客。

　　“你再废话，后厨就忙不过来了！”。

　　“对哦，后厨只有我们的小小一个人，有时间我再教训你”。

　　马洋洋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就进了后厨，何漫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暴脾气，简直和小辣椒没有区别。这么多年，真是辛苦她何漫漫了，呜呜呜~周一上班的心痛！

　　“一杯奶咖，三分糖！”。

　　“好的，稍等！”。“一份黑森林！”。

　　“好的，请稍等”

　　……
　　何漫漫不停地点餐，制作饮品，朝后厨传话要什么什么蛋糕，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挨到晚饭时分人稍稍少了点，才得以休息下。

　　她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早饭，误了人生大事啊，居然没吃早饭！马洋洋对此的解释是，何漫漫自己活该，永远都是踩着她马洋洋的底线来上班，像她这么宽宏大量的老板可不好找了。

　　马洋洋随便塞了点吃的给何漫漫就又塞进后厨了，今天又是满满当当收获的一天呢。

　　“一杯冰美式！”。

　　刚刚把饼干塞进嘴里的何漫漫听到有人点单，连忙吞了吞嘴里的饼干，口齿不清地说：“抱歉，冰美式没了，还有摩卡和拿铁”。

　　有钱人的世界她不懂，大晚上喝冰美式，不怕晚上睡不着么。

　　何漫漫默默想着，这可能就是她成为不了有钱人的原因，毕竟脑回路不一样。

　　“摩卡还有么？”。

　　“有的，您稍等！”。

　　刚刚那饼干差点没噎死她，今天这加班费马洋洋说什么都得给，要不都对不起她的胃。好险，差点因为一块饼干上了新闻，她甚至都能想到那新闻的标题——“某打工何女士因一块饼干噎死，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她想想就恶寒，太恐怖，太恐怖。

　　抬头递饮品时，何漫漫一瞟，突然发现这顾客长得还不错，嗯，周一上班的糟糕心情有被治愈到那么三分之一。

　　“您的摩卡！”。

　　“谢谢！”。

　　声音也不错，何漫漫想着。就连背影都很像那个人，想着想着她盯着这个人的背影就失了神。

　　“请问15号单好了没？”。传来的声音将她拖回了现实，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居然盯着一个人的背影看，还是个男的。

　　咳，虽然对方确实很帅。

　　不行不行，她太庸俗了，她怎么能这么庸俗呢。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作为三好青年的她不应该这样！

　　何漫漫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摆出营业式微笑。

　　一对小情侣走了过来，看样子像是大学生。

　　“您的这个需要现做，口感才好，时间会有点久，请再等几分钟！另外，我们店今天有情侣打折活动，可以打八折”。

　　男的点了点头拥着女孩到另外一边看打折规则去了，两人有说有笑，男孩轻轻拉着女孩的手，女孩不好意思但也没有放开。

　　“真好啊！”。

　　何漫漫感慨着，她无数次地想过自己要是和喜欢的相拥一起是笑得像这样开心，还是羞怯地不敢抬头看向那个人？

　　但这样的想法只是以前，学生时代嘛，每个人都有点中二病。现在，她只想着下一次的房租该什么时候交。

　　晚间时分，街道一片火红，灯笼高高挂起，来往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真热闹啊。

　　但这些热闹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看客，她融入不了这些热闹，好像一些人世的热闹本来就不属于她一样。

　　又是一年，何漫漫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忽然而然间一年已过。她始终停留以前的岁月，无法向前看，无法向前挪一步。

　　她的年纪一年一年地向前走着，可她的心始终停留在过去。

　　她故意让自己活得丰盛许多，企图忘记曾经的那些不堪。可你我都心知肚明，存在过就是存在过，并不会因为你不承认而不存在。

　　昔年的岁月，尽是些苦味，很少有甜甜的时候，可她就是固执地怀念。用马洋洋的话来说，何漫漫你就是瞎矫情，人是要往前走的，一直倒退，最后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她到底是在怀念还是害怕朝前走，她也不知道，对此，她一向采取回避政策。回避虽然可耻，但非常有用，稀里糊涂，过了一天又一天。

　　何漫漫也不知道了，她这人最怕接受新的东西，新的人。总觉得接受了，过去的好像就没什么价值了。没有什么价值就等于那一切是非必要存在的，而她接受不了那一切都是不必存在的。

　　她一直在拒绝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时常矛盾，令她郁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