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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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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没有管过组里的事务,很多事都是因为身处那个环境里的耳濡目染,见到降谷的那一次也是意外,那天是组里一位元老的葬礼,”京野初江说,“但是这次的事件涉及爆/炸物,所以我知道得会稍微多一些。”
“关于叛变京野组的山田茂一,虽然很遗憾,但是我那次去见他,也只是作为组织的一员给他送了一批货物,”降谷零说,“至于他如何批量得到的这批爆/炸物,我确实没什么头绪。”
松田阵平问:“为什么京野组这么被动?你们有很大的规模,属于警视厅监视表上的重中之重,但下属的小组叛变,你们居然只能被动地拆弹?不是应该直接肃清山田组吗? ”
“他们消失了,”京野初江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来,“有其他势力在帮助他们,山田组的所有据点一夜之间全部清空,他们就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而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的规模很大,找出安装炸/弹的内鬼需要一段时间的排查。”
她说完这段话,人们一同陷入了沉默之中,松田阵平想点一根烟来梳理思路,降谷零瞥了眼店里的禁烟标,最后还是去吧台取了个烟灰缸给他。
“不可能是幽灵,”松田阵平抖落那一截烟灰,“像今天那样的袭击规模,应该会留下很重的痕迹才对,京野组追查不到他们吗?”
“山田组的所有车辆我们都登记在册,除去那些,我们也排除了附近的车辆,确实总是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京野初江解释着,“但是,这件事情,如果是警察出面就会变得非常容易。”
室内突然针落可闻。一种诡秘的气氛弥漫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却都在等唯一能够将那句话说出口的松田阵平。
他手里的烟蒂落进缸里,京野初江避开他的视线,却依旧听见他的声音沉稳地传进她的耳朵里。他说:“你接受警察的互相协作,是因为你需要知道山田组的下落,你刚刚在引导我们走向这个答案,其余的消息你根本不想透露。”
京野初江在等他把话说完。
“知道了山田组的下落,然后呢?”松田阵平把双手交叠在了桌面上,“然后你们就会杀上门去,把山田组剿灭清杀,以此来结束这次的事件,你们京野组会借我们警察的手去达成这种程度的群斗暴力事件。”
降谷零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总在缓和气氛的萩原研二也保持了沉默。京野初江在此时此刻,想起的是高中时她对松田阵平那双眼睛的评价:一双清澈,却又锐利入深的眼睛。
她抑制住所有的震颤,抬起头来,直视这双她总是躲避的双眼,用冷静的声音回答他:“是你找上我来互相协助的,松田,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我姓京野。”
“可是你从来没有插手过组织事务,你是一名普通的东都大学研究生。”他的声音里有怒气。
“如果我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东都大学研究生,那我们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聊这些,”她回答他,“我说了,我姓京野,我出生和立足的地方就在你的对立面,我在我的限度内给出情报,你们在你们的限度内给出情报,然后我们用自己的方法去达成目的,这样不够吗?”
自己的愤怒究竟来源哪里?这一点让松田阵平迟疑了须臾。他想起她站在教室门口用似乎空空如也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样子。他似乎从头到尾都知道这家伙背负着什么,但他却自始至终都无法完全理解。
“你选择了黑/道的那一方。”他说。
“我谁也没选,谁也不想选,”她回答他,“你希望我只给你们情报,却不将情报回传给京野组?如果我不回传情报,那我就是选择了站在你们警察这边。”
没人不知道松田阵平在想什么,他们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他想让京野初江成为一名普通的学生,即使她姓京野。
降谷零看不出女孩真正的情绪,她表现得足够冷漠和冷静,但单从她用这样的面孔去对待处于愤怒边缘的松田阵平,降谷零就意识到,她自有一套对付松田的方法。
“松田,”降谷叫停了这场于短期而言没有意义的争吵,“只是情报互助的程度,我们确实没有理由去置喙京野小姐怎么处理得到的情报。”
这场简短的商讨几乎是不欢而散的,松田阵平一反常态变得沉默不语,京野初江则在得到他们会将情报共享给自己的保证之后站起了身,她意欲在路边拦一辆出租车回学校,但一双手穿过来,在她坐进后排之前合上了车门。
“上车,”松田阵平指了指身后那辆借来但rx-7,发出了简短的指令,“送你回去。”
“东都大在千叶,太远了。”似乎没料到松田阵平会重新和自己搭话,这么回答着的京野初江没能抓住车门。
“所以才要送。”松田阵平说。
在她被那目光所注视的时间里,出租车已经静静地离开。
从中央环线拐进国道357之后,东京湾的海面展露在了他们的面前。天气没有很好,阴云翻滚着蔓延,灰白色的海浪急促拍打着。
在雨淅沥落下的时候,京野初江降下车窗,把潮湿的风迎进车内,她靠在窗边,松田阵平听见她深深呼吸了一口窗外的海风,她的头发随轰隆的风声扬起来,像狂风中带着韧劲的柔软海草。
松田阵平想伸出左手去摸烟盒,却鬼使神差地扬起了手,那黑色的海草自他的指尖穿过,迅速落下,又再度抚过他的手背。就像风、流沙、或者他从来没法长久留在身边的一切。
“如果现在沿着海岸线往反方向开,就是神奈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在神奈川高中的那两年似乎再度从他的体内醒来。
“嗯,”她的回应混合在风声里,松田阵平以为她不会继续说话,但她伸出手挥过狂风,说,“但东都大在前面。”
“你记得我喝姜汁汽水,虽然当时的你特别冷漠地拒绝了我给你的那瓶,”因为想起那杯被酒保端到他面前的饮品,松田阵平扯出点笑意来揶揄她,“明明是这么清爽解渴的好东西。”
“我只是不想和你扯上关系,”她回答,“这句话,就算是当年我也说过好多遍。”
“你不适合站在那边用黑/道的身份去生存,这句话我当年也说过很多遍。”
她坐回来,把窗户升上,松田阵平的余光瞥见她重新挺直脊背,就像把刚刚流露出的些微松散模样丢回了风里。京野初江的目光笔直地放向前方,说:“但我总归是要做出选择的,我只是现在还在拖着不愿意选择而已,我从小所受的教育,我拥有过的物质……我的所有一切,都来自你憎恨的‘那边’,我理应去维持黑暗里的秩序,我们有自己的规则,我也说过这个。”
油门在被他逐步下压,又被他有意识地松开。
“你们的规则到底是什么规则?”他问。
“山田组只能由京野组来肃清,因为我们是东京黑/道规则的执行者,他们下属我们,我们克制他们,日本现在黑/道的人数有多少?警视厅有做过统计吗?”京野初江从口袋里拿出了她的烟盒,那是一包铁盒的和平,她像打开精致的卡盒一样打开它,从里面取出一根来,又摸出打火机来点燃它,松田阵平有意识地侧头,意识到她手中那枚打火机上刻着冥王星和它的轨道,他替她打开天窗,烟雾袅袅而起,她继续说话,“被警视厅登记在册的京野组成员就有四万多人,如果我们解散,底下那些身有恶习的混混流入社会,只会变成更多帮派,到时候,暴力事件会变得层出不穷,真正忙碌的人会是你们警察。”
“京野组定下的规则,京野组的权威,”她把烟灰抖进便携烟灰缸里,火星在风的吞噬下燃得更加迅速,“这些东西之所以需要存在,是因为只有我们能以暴制暴,在黑暗里整肃这个群体,那条承认□□的宪法之所以会出现,就是因为日本需要我们去做警察做不了的事情,大和民族的好斗在血脉中流淌着,我们是最大的抒发口之一。”
海浪在松田阵平的胸口澎湃着,他拐弯转下国道,急刹在海岸前的小路边,然后向京野初江探过身去,他凝视着京野初江的眼睛,问她:“这样的事情非你去做不可吗?你不适合,你从头到尾都不适合做一道握着刀去与人砍杀的锋刃,今天是不是你第一次真正面对敌人?你在颤抖,京野初江,你是害怕的。”
她一直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躲避他的目光。那目光常常让她以为自己在被看穿。但京野初江凝视他,就像他此时凝视自己一样。
“那你呢?”她问,“每天都在和炸/弹共处的爆/炸物处理组队长?你也身肩这样厝火积薪的职责,你会因为害怕而让自己不去面对炸/弹吗?”
“我不会害怕。”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就像在心中感叹了一句这就是我认识的松田阵平一样,京野初江带着那样的笑意扭过头去,又在片刻后把那寒冷的面具缝合回来:“我要做的就是让自己不再害怕,如果命运一定要降临在我的头上,那我会拥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