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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失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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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夏没有找到裘雷诺。
从那天他失约开始,开头她以为他失约的是一个午餐或者一场婚礼,后来才知道,他缺席的是他们的余生。
当她到了餐厅,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一直一直打电话,一直没有打通。桌子上留下一打玫瑰,咖啡一点一点变冷。
他没有来。
好像他们约好的一切只是幻象,果然幸福还是幻象吧。
但是,裘,你欠我一个交代。
那些日子里,顾夏用自己的手机给他打电话,打了无数的电话,永远打不通,她想她的号码被他拉黑了。有一个夜里,她实在无法按捺,走出家门淋着雨在街头走了很久,找到一个电话亭,拨给他一遍又一遍,仍是打不通。
那些日子里,顾夏觉得自己就要疯了。
她不是不能够接受他当逃兵,她只是想要一个交代。
如果他对她说算了,那么她真的不会纠缠。哪怕再爱他,她也不会纠缠。裘他应该知道,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强求的人。在她的生命里,她给自己和给别人的自由一样多,她从不强人所难。
所以他这是要做什么。就那样,转身离开,没有留下一字半语。
胡安娜和卡缪在那年九月结婚了。没有订婚的过程,直接就结婚了,在卡缪的家乡巴伦西亚。
胡安娜原本邀请了顾夏当伴娘,但顾夏最终没有前去。那段日子,坦白说,她根本无法生活。除了工作,她无法做任何事情。每天,从早至晚,她把自己埋在工作里面,每天至多睡四个小时,更多的时候,整夜整夜都无法入睡。
后来在照片上,她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戴维和阿休都去参加了。
阿休没有看到顾夏,在婚礼结束后打电话给她。顾夏只说工作很忙,转年就是大选,实在有许多的事情。其实阿休也知道这不是理由,毕竟巴黎与巴伦西亚之间的飞机不到两个小时。但他揣测,也许顾夏不想看见戴维,于是并未追问。
电话末尾,顾夏问他,“阿休,你现在幸福么?”
想到刚刚出生不久的孪生女儿,心底柔软,“我想是吧。你知道,当时,克莉斯蒂娜突然分手,那么突然,把我打得措手不及,我觉得整个世界一下子全都坍塌了,有半年多退出了所有的比赛,当时我根本没办法打比赛。”休·莱顿似安慰自己,也似安慰顾夏,“但原来一切都是会过去的。当时以为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事,随着时间会慢慢变淡。丽贝卡是个好女人,我现在觉得,结婚也不错。其实我现在已经不太想继续满世界打比赛了,每天只想看着两个女儿。”
“这样真好。”顾夏衷心地说,“我们说过,我们大家总得有人幸福。”
阿休和丽贝卡、卡缪和胡安娜、科林和卡伦,好像每个人都得到了幸福。顾夏想,是不是她不配得到幸福。当然她并非认为结婚才是幸福,结不结婚同幸福与否一点关系也无。实则裘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从来没有羡慕过任何人。
但他就那么走了。留她在原地,整颗心粉碎。
她经常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有时她想,这是报应吧。曾经,她伤了布洛迪的心,她伤了戴维的心,曾经,也许他们也有过这样的绝望。年轻的那几年,她活得肆无忌惮,如今不过是孽力回馈。
顾夏看过一段话:一个人十三四岁的夏天,在路上捡到一支真枪。因为年少无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机,没有人死,也没有人受伤,他认为自己开了空枪,后来他三四十岁或者更老,走在路上听到背后有隐隐约约的风声,他停下来转过身去,子弹正中眉心。(注:史铁生先生)
她和裘,他们在时光和情欲的路途上颠倒流离,似棋盘上的两颗棋子,始终未曾逃脱宿命的手心。
年底之前,胡安娜来了一趟巴黎,说她要回美国,以后可能大部分时间要在西班牙生活,美国那边的工作要处理一下。
临走,她问顾夏,“仍然没有那家伙的消息么?”
顾夏不语,她无法与任何人谈起这件事,哪怕想到他的名字,都似无法承受。
胡安娜用西班牙语骂了一句脏话,但还是说,“这件事不对头。虽然他似乎就是这样的人,这事如果搁在以前,我丝毫也不奇怪,你知道他以前那些事情,他也订过婚,大抵是一时兴起,还有太多的露水情缘,根本数也数不清。但老实说,我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人好像对你这样。而且,他从来不是一个没有交代的人。他是那种,前女友另嫁他可以笑嘻嘻跑去当伴郎的人——如果他要甩掉一个女人,根本不需要消失。”
“但他就是这样做了。”顾夏淡淡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其实我只想要他的一句话。甚至于,我只想他对我说一句,他不爱我了,或者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只要他说,我会接受,我真的会接受,而且绝不勉强。”
“我回美国以后找圈子里的朋友打听一下。”胡安娜宽慰顾夏,“也许不至于那么糟,他一个人养活了半个好莱坞的狗仔队,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当时顾夏不以为然,很久以后她才知道,确乎如此。
12月,顾夏去经济部采访一场圆桌会议的时候,遇见了雅克·雷诺。
会议结束后,她等在门口。她想她有必要去问一下,在她能够想到的裘雷诺不辞而别的所有理由当中,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与家族做了某些交易。
因为她掌握的那份贿选资料,她先是被跟踪,之后被“请”走,两天后被送入医院,那些人没有再出现。也许裘与他的继父达成了某些利益交换,她不清楚。但除此以外,她想不到其它的理由。
雅克·雷诺走出经济部的大楼,看到顾夏,并未回避,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地打招呼,“顾小姐,好久不见。”
“请问,您有几分钟的时间么?”
顾夏上了他的汽车,驶到七区一处私人会所。
咖啡端上来,顾夏坦白问道,“之前的事情,您还欠我一个解释。”
“我以为,裘已经给了你解释。”雅克·雷诺微笑,“我本没有想到,你在他的心目中是那么重要。那个时候,他回家找我——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家里,我说,只要你交出那些资料,我保证你平安无虞。但他拒绝,他说,他无法干涉你的工作,那是你想做的事情。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他都会维护到底。”
顾夏只觉内心钝痛,“但后来你还是让我离开了。”
“因为他答应了其它的要求。”
“什么?”
“有些事,你并不需要知道。”
果然如此么。顾夏定定地看着对面风度翩翩的人,“我并不认为,他身上还有其它可以用来与您交换的筹码。对于您和您的家族来说,他一直都是一颗弃子,不是么?”
裘说过,母亲在他11岁那年改嫁,他改了国籍,也改了姓氏,但其实法国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也不知道其实自己应该姓什么,茫茫天地间,那么的孤独。
雅克·雷诺的唇角划起一道弧,顾夏竟觉似曾相识,某种意识即将破土而出。只听对面的人淡淡答道,“他当然有。”
雅克·雷诺的声音隐隐落寞,“他自己本身,就是筹码啊。对于父母来说,没有任何筹码比得上自己的子女。裘,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无法让他相信这一点,是我的不对。”
所以,裘在7岁那年父母离婚,他随母亲离开英国,回到意大利,11岁那年母亲改嫁到法国,但其实这个法国继父才是亲生父亲。如此的身世,狗血一大瓢。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应该是谁,他在舞台上扮演了那么多的角色,没有一个是他自己。他说的没有错,他的人生剧本不是后来才写坏的,而是从一开头就已荒腔走板。
所以,他不信任男男女女之间的关系,也不信任爱情和婚姻,他只能选择最浅薄的最简单的最原始的态度来对待这一切,这是唯一可以不让自己再受伤害的方式。
但是裘,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足够的信任。我们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我以为,我们交付的是彼此的灵魂。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想见他,我有些事必须要当面问清楚。”
“顾小姐,你是聪明人。”雅克·雷诺道,“你应当知道,如果一个人不肯见你,你去见他,是没有意义的。”
“我知道。但如果不能见他一面,一切于我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顾夏觉得,这是她把自尊放得最低的一次,在她的人生和感情当中,从不强求。对方哪怕有一丁点冷淡的意思,她就毫不犹豫地走开了,从不会让自己陷入一个难看的场面。即使最爱亚历克斯的那个时候,她甚至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我爱你,她所有的心酸和渴望都不可告人,她是将自己埋藏那么深的人。
而这一次,她这样死寂的山,竟会为他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