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已熟》黄碧玉

9、九朵樱花

　　万桐和尚嘉安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万城早回到家，齐心兰已经打过一次电话催了。
　　“你们咯，除夕夜还在外面玩到不回家，跟野人一样！”进门的时候齐心兰吐槽道。
　　万桐把洗干净了的保温桶放进厨房，齐心兰问：“你姐姐他们，今晚在哪儿过呢？”
　　“在他们自己那边，最近邵……姐夫他妈妈状态还不错，加上照顾她的保姆，他们五个人一起过除夕。”
　　万桐按照齐樱的交代回答。
　　“我想让大家先安生过完春节，有什么事情年后再说。所以，你们要守口如瓶，不要露馅儿，知道吗？”
　　临走时，齐樱这样说。
　　齐心兰听了点点头道：“那还好，有保姆在，你姐能轻松些。这一年总算要过去了，希望你姐夫的妈妈身体好好地。我们樱樱今年真是受大罪了！”
　　万桐怕自己气呼呼的样子被看穿，就不再跟妈妈聊姐姐的事。
　　吃饭的时候，齐心兰看到万桐的手受伤，问怎么回事。
　　尚嘉安自然回答道：“打球太激进了，摔了。”
　　万桐点头：“嗯，手撑在地上擦伤了，就这点儿伤，没事啊妈！”
　　齐心兰皱眉责备：“大过年的给自己弄伤了，这算怎么回事儿！一会儿再擦点药啊！”
　　万城万年不靠谱，提杯坑儿子道：“儿子，擦什么药啊，来，喝杯白的，消毒消炎止痛！”
　　万桐人来疯，加上心里不痛快，加上酒跟他爸喝起来。
　　齐心兰看他伤确实也不算重，大过年的，也就不唠叨了。

　　吃完晚餐，尚嘉安总觉得自己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等到许卿的视频电话打到齐心兰那里，尚嘉安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干一下午活儿，回来又直接吃饭，根本没时间玩手机。
　　回想半天，手机是落在齐樱的公寓，尚嘉安只能说要回网球场拿手机。
　　万桐听到心思也变活泛，跟着出门，他想着去看看粟奇奇怎么过除夕。
　　临走，万桐偷偷拿两个饭盒装了他妈妈下午新做的煎堆炸物，这是妈妈老家的新年传统美食。一个饭盒塞给尚嘉安带去给齐樱，一个饭盒带去给粟奇奇。
　　等齐心兰想要装点煎堆分给邻居的时候，发现煎堆少了大半。
　　尚嘉安按响门铃时，齐樱正在吹头发。
　　门打开，刚刚洗浴过的齐樱半吹干的头发蓬松凌乱遮住半边脸，穿了一身一字肩贴身长裙，腰是腰，臀是臀，眉目如画，红唇似朱。
　　像……一只勾人心魄的艳鬼。
　　“咦，怎么又来了？”
　　尚嘉安不自在，说得他想来似的。
　　齐樱还准备进去继续吹头发，转身进屋，让尚嘉安进来。
　　尚嘉安在门口脱了鞋，地板是他下午清洗的，他不想破坏自己的劳动成果。
　　“落下什么东西了？”齐樱从一楼卫生间探出头，再问一遍。
　　尚嘉安一边在客厅寻觅手机的踪迹，一边回答：“手机。”
　　“你看看沙发缝里。”说完，齐樱站在镜前继续吹头发。
　　头发本来已经半干，吹两下，齐樱按两泵护发精油，从发尾到发中，依次抹上。
　　齐樱洗了手，纸巾擦着手上的水渍走出来，看尚嘉安还在没头没尾找手机，道：“傻弟弟呀，你拿我手机给自己打个电话不就得了？”
　　傻弟弟耳朵有点痒，揉一揉，道：“你手机在哪儿？”
　　这把齐樱问住了，她也不记得。于是两个人都开始找手机。
　　齐樱在卧室里把手机找到了，倚在二楼扶梯，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将蓬松的头发捋到一侧脖颈，道：“你手机号码？”
　　尚嘉安在客厅仰头看着她，看她慵懒地站在那里，卷曲的发丝荡在空中，背出自己的手机号码。
　　“哈，110，120，你这手机号码挺好记哈！拨通了，没动静？确定是落在我这儿了？”
　　尚嘉安道：“嗯，确定。我没开铃声，是震动，先别挂，我找一下。”
　　齐樱便不再说话，将手机放在扶手上，转身回卧室去擦了口红，用染眉膏刷了一下眉毛，看起来更野生，再刷了一下睫毛膏，手里拿着一对夸张的金色大直径圆形耳环，一边戴一边走出来问：“怎么样？找着了吗？”
　　尚嘉安凝神听了半天，震动声从沙发底下传来。齐樱家这沙发地地，他费劲搬开一些，才能取出来手机。这会儿才将将把沙发推回原位。进屋没有脱外套，在温暖的房间就这两下觉得热得有点出汗。
　　“嗯？”
　　屋里安静，时不时有远处一两声的烟花炸开的声响，朦朦胧胧。齐樱复试公寓客厅空间高，她一声嗯带着朦胧暧昧的回响落到尚嘉安的听觉神经。
　　尚嘉安转身，仰头挥一挥手机道：“在沙发底下。”
　　他看见齐樱头发拢在一侧，侧脸在另一边戴剩下的那一只耳环。楼梯转角的灯成为她的背光，着重描绘出她精致的下巴和颌角，饱满红颜的唇，小巧俏丽的鼻尖，还有毛茸茸的睫毛和眉毛。耳环戴好了，在她的耳垂下和修长的脖子侧边轻摇。
　　齐樱笑着说：“肯定是万桐桐不小心给你踢进去的！”她边说话边下楼，光着脚走到楼梯下穿上拖鞋：“好咯，小朋友回家去吧，姐姐要去享受成年人的夜晚咯！”
　　齐樱翩翩走到门口，路过的空气里有迷人的香水味道，是尚嘉安没有闻过的，等他要去辨识味道，那味道却消失了。
　　齐樱弯身去拿鞋柜的鞋，取出一双中跟小羊皮高筒靴，穿进一只，沿着腿拉上去，为了方便穿靴，她把裙摆撩到大腿，露出洁白匀称的骨肉。
　　尚嘉安的眼睛像被烫了一下，良好的教养终于让他追随齐樱一路的视线移开。他站在沙发边，看到对面橱柜的玻璃清晰映出自己的样子，他又挪开视线低头无意义地点亮手机。点进了微信，里面的拜年短信太多了，他点开一些，又退出来。
　　齐樱穿好鞋，说：“傻楞在那儿干嘛？不回去吗？”
　　尚嘉安才惊觉，他根本不记得刚刚看过的任何一条祝福短信的内容，已经来自谁。
　　走到玄关，尚嘉安看齐樱套上一件驼色的大衣，就这么去准备开门。尚嘉安拉一下她的衣袖说：“外面都要下雪了，你这样，出去会冷的。”
　　齐樱下意识把他当万桐桐，想要抬手拍拍他的头，手伸到一半，想起之前尚嘉安不喜欢这个动作，又收回来，答道：“没关系，我要去的地方就在楼下，几步路而已。”
　　尚嘉安看到她收回的手，心里有点别扭，没多想就垂低头递过去道：“没关系。”
　　没头没尾的没关系，齐樱却听懂了。她笑着抬手轻轻揉了一把尚嘉安的头发，轻叹道：“咱们小豆豆，比我高这么多了呢，还很帅！”
　　尚嘉安原本把头递过去反应过来那一霎那，是很懊恼地，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声小豆豆，心里可耻地感到熨帖。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打断了尚嘉安差点脱口而出的樱樱姐姐。
　　齐樱通过猫眼看到是邵平，本不欲开门，但想到尚嘉安还要回家去，便打开门。也不看邵平，齐樱对尚嘉安道：“早点回家吧，免得小姨担心。”
　　尚嘉安站在屋内并不动作，看着下午被万桐揍得鼻青脸肿的邵平，他的手里捧着一个保温饭盒。
　　邵平也瞟了一眼尚嘉安便算，整颗心都在齐樱身上，捧着保温饭盒巴巴地说：“樱樱，我包了你喜欢的羊肉饺子，放了碎马蹄，你尝尝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眼前的齐樱同当初邵平第一次见到的齐樱重合起来。
　　原来她没有变过，是他变了。
　　他爱上一多凛冽而娇艳的樱花，却试图去掉花的冷，只留下甜美。
　　他没有真正去呵护这朵花，让花差点在他的手上凋零。
　　电梯叮一声，提醒有人在这层出来。
　　齐樱看着被水英扶着胳膊走来的邵母，讽刺地笑了。
　　邵平被她的笑刺痛，随着她的目光，看到邵母和水英，脸色大变。他吼道：“妈妈！你怎么能带她来这里！“
　　邵母瑟缩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一步一步携着其实走过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她的弟弟把你打成这样，你不追究就算了，你还巴巴地来这里送饺子！”
　　邵母中气十足，齐樱想，看来她身体是大好了。
　　邵母见尚嘉安一棵树一般站在齐樱身后，再看一看自己一脸红肿青紫的儿子，对齐樱生气道：“我看你这过得也挺好！哪里需要我们邵平给你送温暖！不回家，是外面有人吧！”
　　“妈妈！”邵平拉住邵母：“回去！别说了！”
　　邵母不动，手上反而安抚一下瑟缩在她身边的水英，然后继续道：“我原本还是有些愧疚的，我住院时你照顾我的情我是领的。但是我一把年纪就想看到我儿子有后，有什么问题？你要是真的安心跟邵平过，结婚这几年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是你本身就不安分，有其他想法？算了，我也不管你了。邵平，”
　　邵母摸一下水英的腹部，话对着齐樱说，接着道：“水英这个月的月经迟了，过了这两天，你就给我带她去好好做下检查，这里说不定已经有我的孙子了。事到如今，齐樱，咱们没缘分做婆媳了，就算了吧。”
　　邵平如被雷劈，看着水英的眼里震惊带着恨意。他再转头看齐樱，她一脸的平静，抄着手，甚至像在看戏。他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樱樱，不是这样！”
　　尚嘉安不知能做点什么，他两只手掌稳稳地扶在齐樱的肩上，收紧，发现她的肩膀那么地单薄。
　　他说：“听明白了。儿子出轨，除夕夜婆婆带着小三来堵正经妻子，说三道四的，真是开了眼界。”
　　尚嘉安还想说什么，齐樱抬手附上他的手，拍一拍，示意他不要再开口。
　　齐樱径直进屋，在茶几的文件里翻出一份A4纸，走出来，递给邵母。
　　“您今天来的正好。第一，请管好您的儿子，让他不要再喝醉来这里骚扰我，下一次，我会直接报警。第二，这是离婚协议，您儿子不收，请您收好，回去监督他签好字，寄给我就行，邮费到付。第三，我妈从来小教育我齐樱要行得正坐得直，你们家的污糟事，不要想泼一点脏水来我头上，我要是以后听到一句半句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我会找你们算账。”
　　“老太太，从今往后，我齐樱同你家，各走各的路。好好的除夕夜，您请早回吧。”
　　齐樱字字如枪似弹，轰得邵平失魂落魄。
　　“不，樱樱，你听我说……”
　　邵平往前两步，试图靠近齐樱，尚嘉安闪出来，推开他，砰一声撞在墙上。水英放开邵母，去将邵平扶稳，邵平像被火烧到手一般拂开她。
　　看这情形，邵母愈加觉得要让邵平同齐樱一刀两断，她人中龙凤的儿子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低三下四。
　　“走，邵平，你再跟她多说一句，你就是想妈妈今晚死在这里！”
　　邵母厉声吼道。
　　邵平眼中红得几欲滴血。挣扎片刻，颓下身躯，缓步向电梯走去。水英扶着邵母跟上。
　　尚嘉安砰一声关上门，转头却见齐樱冲进卫生间，趴在洗手池，呕吐不止。
　　一声一声，呕得撕心裂肺。
　　抽空，齐樱抬手制止尚嘉安：“没事，你，呕！你去坐会儿，我很快就好。”
　　尚嘉安站在门口，手紧紧扣在门框焦急地问：“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齐樱摇头。
　　这时，门铃又响起，尚嘉安以为是邵平去而复返，捏着拳头怒气冲冲去开门，确实万桐和一个短发女孩。
　　“邵平跟他妈来干嘛？我姐有没有被欺负？”
　　万桐随意踢掉鞋就往房里跑，找他姐。
　　尚嘉安等女孩进门，关门问：“你是，粟奇奇？”
　　女孩杏仁眼里带着惊奇的笑意答道：“对呀，你认识我？”
　　尚嘉安一边往里走一边答道：“万桐整天念叨你的名字。”
　　粟奇奇红着脸脱掉鞋跟着进来，想起来上次在网球场见过尚嘉安。
　　万桐在卫生间帮他姐姐抓着头发，轻拍着她的背：“哎哟喂，下午那点儿汤那点儿肉全吐了，白吃了！”
　　又冲粟奇奇道：“粟奇奇，帮我姐倒杯水来！”
　　齐樱也对粟奇奇这名字熟悉极了，第一次见人，她转头想看一眼，结果又一阵呕吐，吐得她眼冒金星。
　　粟奇奇转一圈找水，尚嘉安把水从保温水壶倒出来递给她，自己坐在沙发上，双手握在一起撑着膝盖看着卫生间门口的灯光。
　　好半天，等齐樱从卫生间出来，三个年轻人扶她的扶到沙发，倒水的倒水，垫靠垫的垫靠垫。
　　“嗬嗬，我这是什么福气啊！”齐樱白着一张脸，虚弱地笑道。
　　她的口红已经被擦掉了只剩一点粉粉的颜色，刷了睫毛膏的睫毛因为生理性眼泪，三根两根地粘在一起，看起来虚弱却有一种破碎的美。
　　“姐姐，你真好看啊……”傻姑娘粟奇奇蹲在旁边端着水杯不自觉地这么说，换来万桐一个脑蹦儿。
　　“都这鬼样子了，还好看呢！粟奇奇你这眼睛是真瞎呀！”
　　然后万桐得了齐樱一个脑蹦儿：“怎么滴！你姐不好看？谁眼睛瞎？”
　　万桐假意被弹得重伤，捂着脑门子倒在沙发上叫唤：“不行了，脑震荡了，除夕医院开不开门啊！”
　　粟奇奇笑呵呵凑近齐樱道：“哼，活该！姐姐，喝水。”
　　齐樱喜欢极了这个软乎乎笑嘻嘻的姑娘，想着万桐这二哈哪里配这么好的姑娘哟。她顺手摸摸了粟奇奇软嫩的脸，粟奇奇羞红了脸，但是傻乐。
　　尚嘉安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看他们耍宝逗乐。递了靠垫给齐樱后，他就顺势坐在旁边了。现在齐樱一头黑亮卷曲的头发盖在他攥着靠垫的手上，他闻到头发上的馨香，他的整只手，隐隐作痒，隐隐发烫。
　　齐樱慢慢喝了一杯温水，精神回来了。
　　“你们俩回家呗，我带奇奇去玩儿。”
　　齐樱了解道粟奇奇没有回老家过年，便准备带着她一起过节。
　　万桐道：“我跟我妈说了，我要跟朋友玩儿！”
　　“什么朋友？”尚嘉安故意问道。齐樱同尚嘉安对一下颜色，用眼神鼓励他问得好！
　　“就，就，好朋友啊！”万桐结结巴巴答道。
　　光是好朋友三个字已经让刚刚褪红的粟奇奇的脸又烧起来，她抱着齐樱的腿道：“我要跟美女姐姐玩儿！”
　　万桐桐不要脸，也去抱另一只腿摇晃着：“我也要跟美女姐姐玩儿！”有一瞬他的脸和粟奇奇的脸离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粟奇奇脸上的热度。
　　哎，就应该说是女朋友啊！好想亲亲粟奇奇的小脸蛋儿!
　　不行，还没有好好表白呢！粟奇奇值得一个最浪漫的表白！
　　万桐自己在那儿心花荡漾一番畅想，尚嘉安却很为难，他，打死他也做不出万桐这般行径啊！
　　清一清嗓子，他也只能说出一句：“我也去！”
　　齐樱知道，大家不过是不放心她呢！
　　她利落起身上楼三两下补个妆，又是神采飞扬的一个人了。她风情万种地下楼，驼色大衣滑掉一边露出香肩，边走边道：“那么，走吧，帅哥美女们，跟姐姐去玩儿！”
　　粟奇奇被齐樱惊艳得差点流口水，小小声道：“哇哦，女神呐……”
　　万桐知道粟奇奇爱看美女的毛病，预感到今晚她估计要缠着姐姐了，头脑风暴怎么夺取注意力。
　　而尚嘉安，他依然安静如鸡。
　　只是心如鼓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