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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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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鹂】
阿昌的妹妹叫阿茴。
因为年纪太过小了,所以笼馆没多少人能记住她。只有这次,大家才把目光注视在那个对着尸体嚎啕大哭的瘦小身影上。
欢鹂那次抱上她以后,就再没放下,孩子还小,害怕的紧,急需找个人当依靠,所以顺理成章地跟在了欢鹂身边。
欢鹂吃饭她坐在怀里,她睡觉,孩子跟她一个被窝,就连被徐阿嬷叫去问话,都是抱着孩子去的。
“你说你整天抱着她干嘛?”
徐阿嬷一看到小小的阿茴就能想到阿昌,本来对她来说死一个丫头没多大的事,过两天就可以抛之脑后,可阿茴实在跟阿昌长得太像了,看见这个皱巴成一团的脸就会想起那个扔在池子里泡涨的脸。
晦气!
欢鹂可没徐阿嬷这么狠心,阿茴估计是吓着了道,低烧反反复复,她不忍心让孩子自己一个人呆着,所以只能走到哪里就牵到哪里。
阿茴年纪小正是不认生的年纪,明明只见过欢鹂一次,就紧紧跟着一步不落,跟她姐姐简直截然相反。
“我这么小的时候也是总被阿嬷抱在怀里的,不碍事。”
欢鹂笑了笑,还颠了颠怀里打瞌睡的小孩。
徐阿嬷在屋里焚香,烟雾缭绕的,她拨弄着香灰,烟雾就更大。她抬眼看了看欢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可能是正抱着孩子吧,让人觉得这姑娘长大了些。
说起长大了些,徐阿嬷叫欢鹂来也是有重要的事要问。
“世子那边……怎么样?”
“还好吧。”
“同房了吗?”
“嗯。”
有一句答一句,不像欢鹂。
徐阿嬷还记得欢鹂头次从世子府回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嘴叭叭的不停说这个没见过,那个也没见过,可不像现在这样。
她刚想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就被欢鹂打断,欢鹂见阿茴已经睡熟,便轻声问了问徐阿嬷,“阿嬷,阿昌……是怎么回事?”
香灰被猛地拨出了香炉,徐阿嬷皱了皱眉,啧了一声,“还能怎么,落到水里淹死了呗。”
可我明明看到她双腿都有伤痕的,血流了好多。
如果换做之前欢鹂绝对会脱口追问,可是现在……
现在的天气不好,这两天的天气不好,阴沉沉的,让她也不想追问下去。
“姐姐死了,妹妹还小,该补偿一些的吧。”
“补偿什么?”
徐阿嬷的声音忽地大起来,要想从她的腰包里掏钱实在是太难了。
阿茴在欢鹂的怀里翻腾了一下,欢鹂顺手扯过地上丢的棉毯给孩子盖上。
徐阿嬷不乐意看她对孩子那么好,于是冷言冷语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你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不一样过来了吗?要是人人都要补偿,我笼馆不得赔死!”
死了个丫头没什么的,这世道,谁家不没个家奴小丫鬟的,徐阿嬷看欢鹂到底是年纪小,遭不住事儿这就心软了,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幸亏现在华雀还没有太放肆。
看着这几个丫头,徐阿嬷为笼馆前景堪忧,可是又看到她们美丽纯粹的脸庞,又觉得那些个富贵客人好像就喜欢这样的。
“你只管安心顾好自己就行,别操心这么多,操心来操心去别像我似的把笑容都蹉跎没了。”
欢鹂可是最不能失去笑容的,徐阿嬷算想明白了,就让她傻呵呵的一辈子,别牵扯太多笼馆的事,还能让她这个笼馆四绝当的稳妥点。
“对了,别院那边修好了,你别总回来让世子不痛快,回头你在馆里抽个丫头带过去照顾你,我跟你讲啊,那边没有伺候你的人不行,虽说你是个妓,可不能任由那边的人搓磨,我看阿芸就不错,人看着机灵……”
徐阿嬷喋喋不休,说的全是世子的事,说的欢鹂头大。她不想听这些,挑个丫头,挑十个也没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好在守馆的小龟奴进来打断了徐阿嬷的无用功。
这小龟奴是新买进来的,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慌得不得了,徐阿嬷瞥了一眼就瞧不上,“有事快说,天还能塌了?”
小龟奴踟蹰半天,先看了看欢鹂怀里正睡的熟的阿茴后才敢开口,声音都是压低了说的。
“阿昌的娘找来了,跪在门口不起来,要笼馆赔钱呢!”
“嗨,我当什么事。”
徐阿嬷拢了拢头发,让欢鹂抱着阿茴回房睡觉,自己去应付。
来笼馆要银子的人多了,她也不打听打听谁要走半个子儿没有。
欢鹂本来抱着阿茴到自己房间,可回去了还是想出来看看,怕闹出什么事儿不好。
她把阿茴安顿好自己出了梅园,远远就瞧着四四方方的门口跪了个四四方方的老妇人。
阿昌阿茴都不大,可这妇人老态的样子看起来都能当她们俩的奶奶了,穿的虽然整洁但是能看出衣服都被洗白没了颜色,腰间系的围裙上面还有沉积的面粉,一双粗糙龟裂的手就放在腿上。
她直直地跪在那里也不说话,任由徐阿嬷冷言嘲讽。
“这位大姐给您说实话吧,您姑娘卖进来就是笼馆的人了,是死是活其实都跟你没什么太大关系了。”
“你还跪在这儿何必呢?当初你卖两个女儿来给你的银子也不少,赶紧把姑娘安葬了吧。”
“怎么不说话?别是嫌钱少?那这个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人来人往的让街坊领居都以为你是靠女儿来讹钱的!”
那位老妇人终于有了动作,她抬头狠狠瞪了徐阿嬷一眼,过后又不去看她,只是目视前方望着笼馆里面那棵盛开的妖艳的紫薇树。
“我不讹钱,下葬的费用是你们该出的,还有,我要把阿茴带走。”
“你说什么?”徐阿嬷用团扇遮住半张脸发出刺耳的笑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老姐姐,懂不懂规矩啊,你上街买东西,还有商家要回去的道理?”
“这个地方会死人,阿茴不能呆在这里。”
紫薇树的花落了,落在老妇人的眼里,她虽没读过书说话生硬,可她说的让欢鹂听进了心里。
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欢鹂,竟然觉得这位大娘说的对。
“死人怎么了?哪里不死人?”
徐阿嬷对这位妇人的话不为所动,她抱着双臂晃着团扇,“你怎么不说这里的银子能砸死人呢?这里的姑娘赚的钱能养活几辈子人了?死人?哼,穷还会让人死呢。”
徐阿嬷不把这老妇人放在眼里,这样的事以前多了去了,让她多跪几天自然就走了。
她甩过裙摆,吩咐几个守馆的龟公都不要理她,又给老龟公郝伯说,“没出事就别来叫我,以为我很闲似的。”
她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掖好手绢回馆上楼准备补个觉。
毕竟应付晦气事,养精蓄锐的赚钱可重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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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雀】
“阿昌泡过的池子,大家都不敢去呢。”
阿芸给华雀捧着满盒的首饰让她挑,自己看着屋外,暮色四合的天空最是恐怖,要亮不亮要黑不黑的,还透着点血红的颜色,让人看了心里憋闷。
华雀挑了一支金石榴花簪戴在头上,问阿芸为什么都不敢去。
“大家都说阿昌死于非命的,要回来报仇的,谁要是走过那桥,肯定是要被阿昌拖下去的。”
梅园中央小小的红桥孤零零的立在紫薇树下,不知道阿昌会不会躲在底下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咬牙切齿。
“告诉大家,阿昌索命也会索那个害死她的人,不会平白无故找你们麻烦。”
华雀拿出口脂沾了沾,松口道,“如果每个死于非命的姑娘都变成厉鬼,那笼馆早就塞不下了。”
刚刚阿芸还被华雀开解的安心些,现在又恐惧缠绕了上来,她打了个冷颤,放下首饰盒抱着华雀宽大的衣袖,“姐姐你可别吓我,笼馆当真死了这么多人?”
“你说呢?”
华雀描着眉尾,不咸不淡问了一句。
合该阿芸不知道,若不是阿昌这次死的动静太大让大家都知道了,估计也会像以前那些不听话的娼妓,死的悄无声息,明面一派花团锦簇。
眼看夕阳就要落下,点灯奴为笼馆前门的大灯笼添了烛火,他低头看了看馆口,那老妇人还在跪着,马上就要上客,来来往往的人见到这阵仗都绕着道走。好像绕一座石头似的,石头一动不动,就连表情也不动,死了女儿不哭天喊地,就这样跪着,也是个倔脾气。
“华雀姐姐,徐阿嬷不准我们通报,可那大娘跪着也不是个事儿,万一跪出个好歹来再……”
点灯奴说着说着就不敢再往下说了,他看了看四周感觉再说下去阿昌能顺着底下的池子爬上楼来找他,明明刚点了灯,烛火通明可就是害怕。
华雀听完走到窗边看了看,确实人来人往的不好看,而且夜里寒气重,那妇人年纪大再冻出个好歹来,真就没法交代了。
她应了点灯奴的话,打算去看看,阿芸好奇也跟在身后。她俩一前一后下楼只看见那老妇人在那里跪着不假,旁边竟然还站着背了一麻袋食盐的赵明熙!
小阿芸一看见赵明熙也顾不上害怕了,赶紧挥手打招呼,“赵公子这儿呢这儿呢!今天终于来吃栗子鸡了?”
好久没见赵明熙了,阿芸高兴的不得了,要不是华雀拉着早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当着人家大娘的面跟赵明熙嘘寒问暖了。
赵明熙见华雀出来了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
华雀看刚才赵明熙似乎在跟那位大娘说话便问了一句,“你认识?”
“也说不上认识吧。”赵明熙擦了把脸上的汗,好像是刚刚跑完了全城,这么多天没见人也黑了,风吹日晒的让娇滴滴的小公子变的粗糙起来,身子骨好像也结实了。
赵明熙本来今天没想到笼馆吃栗子鸡,就是路过,没想到碰到这位卖馒头的大娘在前面跪着。
要说他认识,就是赵明熙挑着盐袋子挨家挨户的给这些小商贩兜售食盐时认识的,这大娘原来一直用的周老板家的盐,苦于价格高昂只能硬着头皮提高成本,小赵公子来卖盐时大娘一听价格如此便宜,比周盐要便宜五倍,还以为对方是骗子没给好脸。
“大娘,大娘您听我说,我真不是骗子,正常的盐价就是这个价钱,您可以去邻州问问,只不过是梅州的贵些。”
“你可别诓我,卖这么便宜你咋挣钱?”
“嗨,我不是说了吗?正常价钱,我也是挣钱的,盐不是这么贵的。”
就这么一来一往,赵明熙不光跟阿昌的娘混了个脸熟,几条街的小贩都认识他,都管他叫小盐老板。
阿昌娘见小盐老板与华雀相熟,心下便觉得小盐老板好说话,那华雀也该是好说话的。她没有像早晨对徐阿嬷那般冷漠如顽石对华雀,而是依旧跪着上前拉住了华雀的裙角松了口,“这位姑娘,看您面相是个好说话的人,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不要什么安葬费了,我只想要阿茴,她不能呆在这个地方啊。”
“你肯定见过阿茴的啊,孩子还那么小,防不住不听话再被人打死了,那我这个做娘的不能让一个坟里躺两个闺女啊!”
阿芸瞧瞧看了眼华雀,心想这位大娘眼睛可不大好使,怎么能说华雀面相好说话呢?华雀看起来可是最凶的。
华雀也怔了怔,她倒不是因为面相不面相的,早上她不在,原以为跪在这里的老妇就跟以前那些人一样是来讹钱,给够了银两还管什么女儿,怎么刚才听她一说,才发现不是,原来还有一个小女儿在笼馆里。
可是这哪里是说能要就能要的问题,别人不知道华雀还能不知道,进了笼馆的姑娘是不可能出来的,除非是有人赎身,而赎身的价钱可比卖身的价钱要高出十倍,少一文都不可以。
让阿茴出来这件事华雀不能松口,其他的事倒是可以周旋。
看华雀虽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但语气还是放软了,“大娘,阿茴的事我劝您还是不要想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让阿昌安葬,安葬费我会想办法。”
“你跪在这里等于无用功,先回去把阿昌安置了吧,跪在这里得病了又是一笔花销了。”
华雀虽然说的话生硬,可也在理,但这些话听在阿昌娘耳朵里让她的双眼立马没了光,她看了看渐渐人声鼎沸莺莺燕燕的笼馆,那么多的男人女人可唯独没有看见她的小阿茴。
“就是啊婶子,咱们一件事一件事解决,安葬费我先借给你吧,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什么时候给我!”
赵明熙在旁边听了半天,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一股脑全部到了出来,蹲在地上数了数,他那么昂贵的袍子边都被磨黑。阿昌娘一看赶忙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咋能要你的钱呢。
“小盐老板你一天走街串巷挣下的辛苦钱,咋能给了我?”
零零散散的碎银子砸在地上滚了几圈,赵明熙数完红着脸笑了笑,“没事婶子……你看,我这几天挣得也没多少,你就都拿上吧,钱嘛还可以再挣!”
一共八两银子被赵明熙拢了拢都塞给阿昌娘,他抖了抖脖子上的毛巾给阿昌娘吃了个定心丸,“您放心婶子,这华雀姐姐我熟,不给你个说法我带你来找她。”
八两银子实在是重,重的让阿昌娘的眼泪都落了下来,她捧着银子站起来向赵明熙鞠了一躬,终于是离开了笼馆,等她离开时才发现,阿昌娘还是个跛子。
“哎……很可怜吧,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有这么多可怜人。”
华雀目送着阿昌娘走远,转头对赵明熙上下打量了一番,“看来小盐老板这段时间懂了很多。”
赵明熙被晒的有些微红的脸变得更红了,他眼睛提溜转就是不好意思看华雀,“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卖卖东西罢了,不过那位婶子确实是个可怜人,家里男人得了肺痨等着治病,她卖馒头挣不了多少钱,不然也不会把女儿都卖进来了,要是她知道再赎出来这么难肯定不会卖了。所以你一定得给个说法啊!”
阿芸听了可不高兴了,她嘴一撅对着赵明熙发牢骚,“馆内的事情都是华雀姐姐在操心,她哪还有时间给说法啊?”
阿芸说的对,就算华雀想给,也不是这么好给的,以前她也是这样办事,虽然她看不过徐阿嬷心狠无情,可馆里就是这些男人女人的事,处理得多了也麻木了。
但她刚刚看见赵明熙竟然能把这几天辛辛苦苦挣下的钱都给了阿昌娘,那副样子,那样的神情看起来可真干净。
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这么天真的公子了。
“我知道你不缺钱,可这毕竟也是你自己赚的第一桶金,都给了阿昌娘不心疼吗?”
“心疼?”赵明熙耸了耸肩,可他一动肩膀就呲牙咧嘴的疼,顿了好半天才咬牙装作没事说,“钱不是存出来的,是赚出来的,八两银子也发挥了作用,还心疼什么呢?”
赵明熙吸了吸鼻子,这么冷的天他还挽着袖子,提起盐袋子往肩上一扔十分熟练,“好啦,趁着时间还早,我再去卖卖,你们进去忙吧!”
“等等……”华雀叫住赵明熙,她看着小盐老板,“你有空转告阿昌娘,阿茴现在过的很好我可以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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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鹭】
从梧桐那里拿来的药方子和伤势说明正被珍鹭小心保存着,她一夜没睡,就等着赶早起来趁大家还在睡梦中时,她偷溜出去。
她要去找黄慎之。
珍鹭很明白,这些证据汇成状纸肯定是万无一失,但关键要看谁递状纸,若是笼馆的人自己递,没名没姓官老爷肯定不会理会,但如果是黄慎之这样的新晋举人就不同了。
她要试一试,试试黄慎之到底是不是书中所说的那样,是个分明的正义人。
可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笼馆的后门已经上了锁,以前都不会锁的这么严实啊!
“上次梧桐跑了去报官后,就锁了。”
正当珍鹭对着一把重锁急的汗如雨下,华雀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她猛的打了个冷颤连揣在怀里的方子都差点掉到地上,珍鹭吃不准华雀的态度所以她有些慌张,想赶紧编出个理由搪塞过去,半个笼馆都在华雀手里管着,她一定不会……
叮叮当当一把钥匙被掏了出来,华雀捏出其中一把,慢慢经过珍鹭身侧,竟然把后门打开了。
一扇门被华雀轻而易举推开,后门的街道还冷冷清清,却是真真切切地让珍鹭走。
珍鹭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锁,又看着华雀,说不出话来。
“你……”
“去吧。”
“你知道我要干嘛去?”
华雀抬头呼吸了口新鲜的空气,“半个笼馆都是我管着,还有什么不知道?”
珍鹭咬了咬嘴唇,她看向后门的街道,紧了紧怀中的那张救命的证据,她怎么都想不到到头来会是华雀帮她开的门。
“从小到大,我都以为你跟徐阿嬷本质是一样的。”
从小到大,华雀虽然对她们都很好,没为难过也不怎么下重手打骂,可是危及到笼馆利益的原则问题,华雀是断断不会松口,这与徐阿嬷是一样的,所以珍鹭亲近华雀,却从来没有交心过,因为华雀的资历久,她想的事情肯定与她们都不同。
但没想到……
“或许我转了性呢?”
华雀站在门里,她歪头看了看馆外的街道扬了扬下巴,“早去早回,别让人发现了。”
原来一个人转性这么容易?
或者说,这个人的性格本就是如此。
珍鹭感激的看了眼华雀,她头一低就钻了出去,临走时珍鹭深吸一口气对华雀郑重其事地道谢,这件事非同小可,别看只是一张小小的状纸递上去,但如果成功了,笼馆的天都有可能变了!
“梧桐说是你让他叫大夫把这些都留下的。”
华雀没有说话,她不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摆了摆手将后门重新关上,这一早上珍鹭干的所有事情她都装做没看见,或者是已经默许。
但是华雀在关上门时,突然说了句毫无相关的话。
“如果你去找黄慎之,他答应了,也不要……”
“也不要什么?”
隔着一道门,珍鹭只能透过门缝看见华雀的侧脸。
“这世间好心的人很多,但一直好心的人从来都不多。”
华雀说完便离开了,她对黄慎之没有任何评价,只仅仅说了一句。
可这句没有让珍鹭听进去,她现在满心都是递状纸的事,根本没空细细琢磨其中意味。
黄慎之头天晚上是在画舫睡下的,得知珍鹭要来便早早梳洗,把人带进了内室。等珍鹭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过一遍后,他开始认认真真地看那张单子。
珍鹭说完等了好一会儿黄慎之都没有说话,她有些心慌了,她害怕新晋举人不愿意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这可是新晋的举人啊,下半年还是要进京赶考的,稍有不慎很有可能就会付之东流……
她有些动摇了,攥紧了手绢,挤出一丝笑容,“黄公子如果您觉得为难……没关系的!状纸我可以自己写,只求你能帮我递一递,阿昌的死真的很无辜,如果我连这点事都不能做,我会觉得自己变得跟……”
因为你快变得跟他们一样了。
梧桐质问的话语还萦绕在耳朵里,珍鹭不能装作听不见的回避,如果不是这一句,可能她真的有一天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连华雀都放自己出来了,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如果黄慎之害怕,她不怪他,只当自己看错了……
“我不为难。”
黄慎之合上药方,清早的气息让他分外清醒,他可以向珍鹭斩钉截铁的说这份状纸他会递,不光会递,状子他都可以写。
“我黄某虽不是书中所说的大义之人,但起码的恻隐之心还是有的,虽然我不认识阿昌,不像你们的感情那么深,但是我明白一个小姑娘白白枉死的凄惨,如果这点忙还帮不上我进京考试都会觉得惭愧。”
心结突然打开了,先前觉得闷热的画舫都敞亮起来,珍鹭望着黄慎之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不,不应该是石头落下,应该是有喜鹊要从脑门里飞出来。
黄慎之刚刚说出的每句话都打动她的心,不光是黄慎之会帮忙,而是黄慎之不是为了自己来求他才答应,而是他真的有恻隐之心。
珍鹭可以相信,这件事无论是谁来说,黄慎之都会答应。
自从认识黄慎之后甜蜜之余的担心都在今早消除,她重重舒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幸好,幸好。
幸好他不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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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鸳】
“然后他就说啊,让我回来等消息,他明天就会去递状纸。”
珍鹭端着烛鸳的药碗说的好激动,她说着,仰头看着床帐子,好像就能看见黄慎之笃定的脸庞。
烛鸳跟珍鹭一同看着,好像已经看见了状纸。
她这两天一直病着,烛鸳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么一折腾又病了,搞得徐阿嬷好生不满,连药费都出的不情不愿,都是珍鹭盯着把药煎完,亲自端来给烛鸳喝的。
珍鹭举着汤勺吹了吹喂烛鸳喝下,她闻着都觉得苦,怎么烛鸳愣是一点反应没有。
“这下你可以放心养病了,快点好起来省的喝这么苦的药。”
不过再苦的药烛鸳都不觉得,因为她觉得小小笼馆里还有这么多好心的姐妹,有珍鹭去求黄慎之,有欢鹂照顾阿茴,更重要的是当珍鹭说是华雀放的行更开心了,连华雀都是如此,笼馆的天还不是那么暗。
“烛鸳,黄公子说去递状纸,到时候如果,我是说如果官老爷要人证,你可不可以也出席?”
这自然是可以的,烛鸳连忙点点头,如果真能让阿昌死有瞑目,她干什么都可以。阿昌一直跟着她,烛鸳就想着保证跟着她的小丫头们都不要受罪,可是阿昌……
她这两天一直能梦见阿昌,还能梦见边塞时的那些死掉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死不瞑目所以才频频托梦。
“还有小阿茴啊,可认欢鹂了,没想到她姐姐那么呛欢鹂,妹妹倒喜欢。”
珍鹭说阿茴跟着欢鹂也好,现在欢鹂可是被徐阿嬷当凤凰来养,别说笼馆姑娘了,就连客人也都不敢招惹欢鹂,自然也就不敢动阿茴了。
“看来她不必在走姐姐的老路了。”
这也是她们能做的全部事情了。
烛鸳咽下一口苦药稍微放心些,能有精神再听听珍鹭说说黄慎之的事情,说说那个没有看错的人是怎么毅然决然,怎么富有恻隐之心。
正听珍鹭说到心头,扫兴的人就来了。
龟奴点头哈腰地推开门,是曹忌站在门口。
不光是珍鹭,就连烛鸳都皱了皱眉。
“烛鸳还病着,她还不能接客。”
珍鹭举着药碗没从烛鸳的床边起来,每次都是这样,说了烛鸳病着徐阿嬷还把人放进来,肯定又是屈居于曹忌的官威,才忙不迭地把人送上来。
珍鹭是铁了心不让烛鸳接客的,可是曹忌一站在你面前,任你是谁总能腿肚子发软,好像还能闻到点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就更不敢说话了。
第一次她没拦住曹忌,这次,好像还是……
“你放心,我不动她。”
曹忌瞥了眼床上的烛鸳,烛鸳现在接到曹忌的眼神,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她是个哑巴,察言观色的功夫自然比大家都高些,见曹忌这样的眼神,她还是退让了,烛鸳推了推珍鹭叫她放心。
珍鹭咬着嘴唇,思虑片刻还是起身,而后壮着胆子还是对曹忌重复了一句,“她真的还病着,不可以。”
曹忌听完笑了一声,笑珍鹭这么认真,也笑那句不可以,他来这儿从来就没有可以过。
这一笑可让珍鹭汗毛耸立,连手中的药碗被对方接了过去都没发觉,只匪夷所思地看了烛鸳一眼,提着裙子出了门。
现在房间里只剩曹忌烛鸳两个人,曹忌端着药碗坐在床边,跟刚才的珍鹭一样,对着汤勺吹了吹送到烛鸳嘴边,“你们笼馆娼妓感情倒好,我原以为会整日争风吃醋。”
他说完见烛鸳没反应,就把汤勺往前松了松,他往前松一分,烛鸳便瞪着她那大大的杏眼往后退一分。
烛鸳实在是太害怕了,曹忌竟然会给自己喂药,这是什么意思?
曹忌不是这样体贴的人,他们虽然相处时间稍久些,可也没有久到让曹忌能关心自己。
烛鸳缩着脖子不敢喝。
曹忌举着汤勺就等着,从没觉得他有这样的好耐心。
终于过了半晌,窗外吹进晚风让烛鸳打了个喷嚏,曹忌才说,“再不喝,药凉会更苦。”
他这样说的意思就是,自己不喝他就会一直举着。
让曹指挥使等在这里也不好看,烛鸳只能硬着头皮凑过去张嘴喝了一勺,果然比刚才苦多了。
“良药苦口,劝你快点喝。”
曹忌喂药并不温柔,烛鸳只能跟着他的节奏快点喝,不一会儿就见了碗底,苦的她腮帮子都酸了。也总算曹忌没有再喂她点别的,而是放下药碗坐在床边愣神。
曹忌经常愣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是坐在桌前发呆,有时候是躺在床上愣神,有次烛鸳醒来时竟发现这人倚着床边一夜没睡,抱着胳膊紧抿双唇。
就像现在这样。
脑子里似乎周旋了很多事情。
当指挥使就至于这么不开心吗?
“那个阿昌……”
曹忌终于开口了,可说的是阿昌。
烛鸳刚调整好的情绪又乱了,她不喜欢曹忌提起阿昌,因为曹忌从来就不把阿昌看在眼里,他这时候提起,肯定又是冷嘲热讽了。
比如这有什么,娼妓天生如此,你不也是这样吗?
但烛鸳此刻的编排在曹忌身上通通没有应验,他只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始作俑者,会付出代价的。”
如果烛鸳会说话,肯定会让曹忌再说一遍,但她不能,只能直起身子仔细打量着曹忌,连他脸上的伤疤都要仔仔细细看过,来推测他说话的意思。
可曹忌只说了一遍,他轻轻弹了下烛鸳的耳垂,让对方倒抽一口冷气连忙捂住耳朵后撤了几分。
太奇怪了,为什么今天的指挥使看起来心情不错。
烛鸳捂着两只耳朵躺在床上生怕曹忌再来弹另一边。
今晚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她多想自己会说话,问问曹忌到底怎么了。
可她不问,曹忌是不会解释的。
她只隐隐约约看见曹忌又在烧东西,烧的东西似乎又是一封带着红戳的黑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