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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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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嬗到客堂的时候,扶奂正要出门。
扶奂要去前山,今日是取犀渠身上材料的日子。
阿嬗起身要跟着一起出去,扶奂却反悔了。
“今日先歇一日,就不用去了。”
阿嬗被扶奂轻轻摁着肩膀,摁回到了位子上。
见扶奂要走,阿嬗忙道:“扶奂,那个,犀渠……”
扶奂想告诉阿嬗,其实今日犀渠本可以不用回到壳里的,但自己前些日子去天上的时候,已提过狐从壳里出来的事情,那些等了狐许多年的神是要赶着这趟一并下来的。虽然扶奂事后立时给自己的师尊谛君写了书信,暂且压住了一部分神,可还有一部分神并不乐意。
好在狐的九尾虽可制各种仙器、炼各种丹药,但不是完全不可替换的。扶奂只得挑了其他兽,让那些神提前取到材料,勉强将那另一部分的神也安抚住了。
阿嬗喜欢狐,想要护着狐,可代价却是要姜午前山其他的兽来付。
扶奂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良久,只道:“去屋子歇息吧。”
而在扶奂去了前山后,踌躇了许久的阿嬗还是决意偷偷跟去了前山。
跟古时不一样的是,这一次,龙并没有现身拦阻阿嬗,这里的鬼魇放任阿嬗去看犀渠被残杀的场面。
古时,龙用着尽可能婉转的方式,告诉阿嬗犀渠的命运;而如今,血溅染在扶奂悉心照料过的植被上,奄奄一息的躯体倒在血泊中等待着几乎与死亡同等的终局。
阿嬗挡在犀渠的身前,可一刀又一刀划过她的身体后还是落在了犀渠的身上。她想让扶奂劝那些神住手,可扶奂也只是站在原地,漠视着这一切。
阿嬗多竭力,尉迟皞便多竭力。
可阿嬗是徒劳,尉迟皞亦是徒劳。
直到那些神离开后许久,阿嬗仍是颓然地坐在犀渠的身边。
她哭着,听着犀渠绝望的呜咽声,听着四周不知何时赶来的兽的诘问声。
她继续哭着,低着头哭着。她没有辩解,她没有理由开脱。
尉迟皞唤着她,可一声一声皆被没过。
绝望,无助……那些鬼魇不会轻易放过阿嬗。而这一切,都只是开始而已。
“……扶奂?”
在尉迟皞也快绝望的时候,扶奂走到了阿嬗的身边。
他挨着阿嬗蹲下身来,而后握住阿嬗的手,一并覆在了犀渠身上。
那是被其他神不屑使用的仙术。随着犀渠逐渐回到壳中,那些呜咽和诘问,也慢慢消失了。
阿嬗昏倒在扶奂的怀中,脸上还挂着泪。
“走吧。”
这一声,是对尉迟皞说的。
尉迟皞一愣,那些铺天盖地死死缠着他的感觉亦消失了。他迟钝地清明起来,迟钝地跟在扶奂身后,像是从一场寐魇中挣扎着清醒过来。
待尉迟皞跟着扶奂,一并回到四方宅后,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总之在阿嬗昏睡时,四下景致再没有变幻过。
没有日升月落,没有风雨寒暑,灰白的叶子未动,池子里的涟漪亦未动。而扶奂,只是在客堂里坐着。
只是坐着。
在尉迟皞原地打圈狂蹿试图吸引扶奂注意无果后,四下景致忽而又飞快地变幻起来。
一天,两天……四十三天,四十四天……一百六十五天,一百六十六天。
东边的天微微亮起,照在薄雾一般的应是叶上。
扶奂收拾着自己的案几,确认都工整后,才满意地起了身。尉迟皞一个激灵,连忙往阿嬗的屋子去。
与扶奂刚抱阿嬗回来的时候不同。此刻阿嬗正蜷在床的里侧,被褥在另一侧。
“阿嬗。”扶奂推门而进,径直走到床前,“天亮了,该起了。”
“唔……”
扶奂叹了口气,弯了身子伸出手,一把将躲在角落的阿嬗抱到了床沿。
扶奂扶着阿嬗的后背,让她坐起来,催促道:“快点。”
“嗯……”
扶奂稍稍松开手,确认阿嬗不会倒下后,有些无奈地离开了。可扶奂没走出几步,猛地又扭回了头,正巧便看到了阿嬗往回躺去的样子。
扶奂一个健步走了回来,尉迟皞难得从他身上感觉到情绪,虽然只是一丝愠怒。
重新站在床前的扶奂淡淡道:“前几日,有神来了书信,向我讨要狐……”
“嗯?不、不行……”
阿嬗连忙挣扎着坐回,扶奂一声轻笑。
“快些起来。”
说罢,扶奂便走了。
阿嬗挠着还有些沉的头,看着扶奂关上的门,迷迷糊糊有些不情愿地将一旁的尉迟皞捞到了怀中。
阿嬗的脸埋在尉迟皞的身上,一下一下地蹭着,一副仍是不打算下床的意思。
尉迟皞则有些懵。他本以为又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结果只是扶奂来叫起床而已。
随即尉迟皞又松了口气。自己方才,啊,也可能是不久前,似乎也着了那些奇奇怪怪的道,还没明白过来呢,可不想阿嬗在自己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出了事。
尉迟皞奇怪着。为什么阿嬗入九重塔,外面的事情就都不记得了一般,而自己入九重塔,与阿嬗的状态截然不同。
尉迟皞感觉到压在身上的力道松了松。想来是自己并非古时的谁,所以九重塔对自己不起作用罢……
阿嬗到客堂的时候,扶奂正和一位神说着话。
这是阿嬗第一次见扶奂以外的神。她缩在拐角处,直到被扶奂和那位神注意到,才在他们的注视下迟钝地将怀里的尉迟皞放了下来。
扶奂看着阿嬗一点一点地挪了过来,低着头却又时不时地抬眼瞥向自己。
扶奂努力地忍住了到了嘴边的气,没有叹出来。
“这是你业师叔。”
“业师叔。”
阿嬗拱手向业作了礼。业板直着身子,微微颔首向阿嬗回了礼。
扶奂对业道:“来了这里不用太过拘谨,跟阿嬗一样就好。”
业犹豫地看向把尉迟皞摆在案几上当枕头的阿嬗,竖着一卷书简,思绪却四处乱飘的模样。扶奂也看向阿嬗,终究还是将那口憋了许久的气,尽可能轻声地叹了出来。
阿嬗在不经意间对上扶奂的视线后,一个激灵,端正坐姿的间隙,将尉迟皞抱了下去。
业是遵照谛君之命,来跟扶奂修习的。
他是一百多年前,新诞的神,是谛君门下第二十六位弟子。
谛君收下业,是因他的资质。虽然业的资质并不比扶奂、单琼好,可自天帝和谛君不收弟子的千余年间,业的资质算得上是不错的一位。
第九重天无神不知,谛君有意将业栽培为下一任谛君。可第九重天的神也都看在眼里,谛君的苛刻、谛君的良苦用心,而业,终究成不了扶奂、成不了单琼。
早在业来姜午之前,他就听说过无数遍“扶奂”这个名字。还在第九重天时,他默默不甘、暗暗不屑,可如今真见到扶奂,才知是自己真的不如。
也许再努力上千余年,也不如。
业端坐着,旁边是阿嬗,身前是扶奂。他努力让腰杆比扶奂的直,可这暗暗地较劲,让他越加受挫。
“好好背。”
业一个激灵,才发觉扶奂这话是冲阿嬗说的。
阿嬗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挺了挺腰杆,有气无力的声音稍稍放得大了些。
突然,阿嬗将《神谱》一丢,趴在了案几上,自暴自弃道:“太难了太难了!我、我不背了!”
扶奂的目光投去。业看着扶奂的神色,忍不住怯怯地也朝着阿嬗看去。
阿嬗缩着脖子,重新坐直了回来。
“我也不是说,什么都不背了……我换卷背,可以吗?”
阿嬗小心地问着,业小心地等着。扶奂收回了目光,瞧着自己案几上的一摞书简。
他抽出了一卷,打开看了看后,示意阿嬗领去。
阿嬗脸上的笑还没扯多久,马上就塌了下去,眉头蹙起。
“‘隆寒无处见繁荫,且阅新;凄风何必听淩雨,且聆颖。芽蘖攀枝自日茂,蓊薉蒙窗再扶疏。’……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阿嬗愤愤地往回翻去,看着名字歪了歪脑袋,“嗯,沉聆?”嗯,耳熟,“哦,哦哦,不就是《神谱》上第二个……”
阿嬗一愣,迟钝地注意到了业黑了一半的脸。
阿嬗再一愣,是终于注意到了扶奂沉了许久的神色。
扶奂淡淡地问道:“不就是什么?”
阿嬗一怵,努力地抿着嘴,努力地思忖着。
“不就是,扶奂和业师叔的师尊、第九重天的谛君嘛……写、写得不错!”
扶奂努力忍着无奈,说道:“快背。”
阿嬗连忙点头,正襟危坐,背了起来。
在阿嬗磕磕绊绊地,终于把那首加起来也就三十四个字的诗背下来后,扶奂将《百草绘》和《百兽鉴》给了阿嬗。
“业,你要一起去前山吗?”
业一愣,问道:“扶奂师兄也去吗?”
扶奂回道:“就你和阿嬗。”
还在扶奂案几旁的阿嬗不悦地插嘴道:“皞皞也去的!”
扶奂无奈地补充道:“对,狐也会去。”
阿嬗在满意,扶奂在叹气。
“我还有些课业没做完,就不去了。”
阿嬗愕然道:“课业怎么可能有做得完的一天?!”
扶奂的书简敲在了阿嬗的脑门上,微怒道:“自己懒散就算了,可别再带坏了其他神。”
阿嬗吃痛,撇了撇嘴,在扶奂的催促下,才不甘心地抱着两卷书简和尉迟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