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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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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肆今日坐着的客人本就不多。之后再进门的,一见那桌前三人均是一愣,再想找座儿,也全都收住了往里走的步伐。
这哪还坐得住。
客人选好糕点等着打包,不欲打扰眼前氛围,却属实纳闷,招来林全小声问道:“谁惹美人了,他怎么气成这样?”
林全皮笑肉不笑:“没事,老板哄他呢,一会儿就好了。”
贺轩正襟危坐,甚至开始慢条斯理吃起了第二份糕点。
美人撒泼固然好看,撒泼失败被人按在怀里,怒目圆睁却束手束脚,更好看。他都快要憋不住笑出声,丝毫不担心自己可能随时都会被轰出去。
“他占我便宜。”安淮辰泣然道,“你不许答应他。”
未来东家一提出这个非分之请,安淮辰就卷起袖子要把人往外赶,被许桓景一把拉住。
他不死心,仍想踹贺轩两脚,许桓景便拉他到身边坐下,离得贺轩远了些。又顺手揽过他,轻轻拍着脑袋和肩背,以示安抚。
安淮辰抱着他的腰,气消了一大半,可仍看贺轩不顺眼,非常不乐意跟此等奸商合作。
“我还没答应他,别气了好不好?”许桓景忍俊不禁,“他逗你呢。”
“不啊,我是认真的。”贺轩飞速拆台,“谁不想有个这么漂亮的弟弟。”
“哎,你……”
……
“我就说这人居心叵测不怀好意图谋不轨心怀鬼胎吧!咱家不能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他一口气不带喘,不止贺轩,连林全和客人都听呆了。
客人以为那位眼生的兄台要强行跟他结拜,安淮辰死活不同意,也不准许桓景同意;
林全却想着,这可是金主,他辰哥再耍横,不至于跟钱过不去吧?他许哥怎么还一副“随便你闹,反正我也养得起你”的表情啊?
他们有情人的世界,他真的是不懂。
贺轩木着双眼,比他俩的思维还要发散。
他以前虽未见过安淮辰,但想也知道他本性不该如此。难不成,是那些事对他的刺激太大,一觉醒来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这要让他家里人瞧见,对他们刺激岂不是更大……
“我不急,你们慢慢想。”贺轩喝了口茶缓神,玉莲也早被他消灭干净,“年关将至,我也打算先歇一段时日,咱们年后再议都可以。”
他看得出来,许桓景已有意向,松口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这个安淮辰……
夫人都拍板了,他能不听他夫人的?
贺东家心情愉快,放下银子就要出门:“那我就,先行告辞?”
他可不指望这两人能送一送他。安淮辰像粘在了凳子上一样,自己不起来也不让许桓景起来,许桓景只能无奈致歉:“抱歉,恕不远送。”
“你还是先哄好你家美人吧,许老板。”
茶肆又空了。
旁边店铺的生意亦淡了不少,然而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忙碌一年,难得有歇息的机会,放松放松也是很好的。
林全拉着周顺坐在门口晒太阳,与其他同样搬好板凳的老板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两人都二十出头,林全看着就机灵,周顺则更显耿直一些。闲聊之中,周顺偶尔语出惊人,林全瞪着眼睛纠正回来,又向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嘴甜讨饶。众人没放在心上,反倒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吴姐还给他们递了盘瓜子,于是他们又见林全边嗑瓜子边教育周顺,要么别说话要么学说点好话,惹了辰哥被揍还是小事,惹了许哥,那就不止被揍这么简单了。周顺连连点头,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
午后的西市,如同一幅绘满人间百态的画卷,安逸祥和,好不闲适。
平淡一卷,便是平凡一生。
欢笑声飘进室内,和室内的温馨交织缠绕,另一股心绪悄然而生。
怀中的人仍未放手,许桓景扯也扯不动,他只得佯作狠心,冷了点声:“你坐好。”
安淮辰乖乖坐直了身。
“你是安家的人?”
“嗯。”
只是从鼻间小心哼出的一个字,却浸满了他从未暴露过的,似愁非愁、似苦非苦的复杂情绪。满得就快要溢出来,叫人片刻淹没窒息。
怀念,悲戚,迷茫,释然……
最后夹杂了些细微却明显的害怕。
他怕许桓景又想赶他走,不要他了。
“安家就我娘一个女儿,外祖母很早就离了世,家里只有外祖和我娘相依为命,直到我娘嫁人。
“我娘,是在我伤重期间,始终得不到我的消息,郁郁而终的。而我外祖年事已高,接连听到两次噩耗,亦没承受住打击,病倒没多久也驾鹤西去。
“可这些事,都是我从别处听来的,我娘和外祖的最后一面,我都没见到。”
“我家,没人了。”
相识数月,安淮辰没有刻意瞒过他什么。今日贺轩一提,更是不等许桓景问起,他先主动交代起字字句句来。
三言两语,寂寥半生便已定论,可他只字未提他的父族。
那个富丽堂皇的家,对他而言无非囚笼,带给他的全是痛苦,又如何愿意再提。
大少爷一无所有,只剩下一颗尚未万念俱灰的心,亦只想清净了此余生。
他说这些时,眼睛是闭着的。许桓景早已熟稔的那些美艳、无赖与刁蛮,都被掩在那无意识颤动的眼帘下,惶惶不安地躲闪着。
徒留一丝本不应属于他的脆弱。
再往下看,便看见了那身与自己面料无异、只花色相差的冬装。
炭火和手炉都是许文甫惯例差人送来的,冬装则是他二姐选好的款式,从外衫到大氅,势必让他一点风都吹不到,裹得严严实实才叫放心。
可与旧岁不同的是,今年的炭火和衣裳数量显然翻了个倍。
除却前堂需要烧的炭,剩余的分明是两间房的量,足够他和安淮辰用;而他二姐不知从哪得知安淮辰与他身量相近,送来他的衣服后没几日,照原尺寸又送了两箱上门,还捎来话,随他们挑换着穿,安心过冬。
也分明在暗示许桓景,既然身边多了个人,就和人家把日子过好,有爹爹和她在,不会不关心他们。
他把衣服搬到安淮辰房里时,安淮辰虽然高兴但不肯白收,从为数不多的积蓄里又摸出两颗金珠硬要塞给他,之后便欢欢喜喜换上了新衣服,成天黏着他窝在前堂,被人调侃成老板的挂件也笑吟吟认了下来。
如今再想,便越想越心疼,这二十五年来,安淮辰哪受过这种委屈?他又怎么忍心再赶他回去那个,他不愿回的家。
悬在安淮辰脸侧的手,停顿了很久,终究摩挲而上。
他睁开了眼。
“景哥哥,我家没人了。”安淮辰又重复了一遍。
他扯过另一只衣袖,撇下嘴角看许桓景。
原本清亮的双眼拢起愁雾层层,凝成一滴冬日少见的露,将落未落。那一滴冬露摇摇欲坠,还没告别眼睫,就落进了许桓景心里。
他在心底叹了好久的气,话再出口,便化作柔声细语,敲碎了那人仅剩的一点倔强。
纤弱眼睫再不堪重负,冬露直往下坠,在坠向粗砺的石子地里之前,被轻拂了去。
“辛苦你了,阿辰。”
如神月一般高贵的人,生来就该被追捧。
这是许桓景从一开始就坚定不移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