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生界》兀尧

13、下套

　　邵辉做事喜欢给自己留退路。
　　这是他断了根手指之后得出的教训，无论任何情况下，保护自己的利益永远是最重要的。
　　邱贺曾经说过，他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他并不否认。
　　一个曾经跌落地狱的人，不会再相信天堂。
　　大家都说，邵辉的多疑像极了周锡东，但其实不一样。
　　周锡东的多疑有出于本性的部分，也有江湖阅历的缘故，而邵辉的多疑，更多的时候是出于自保。
　　就像赵文浩，既忠心，又会赚钱，但邵辉对他也不是完全信任。
　　这次的泰国之行，他宁愿带方遇去，也没有带上赵文浩。
　　因为方遇是局外人，不会伤害到他的利益，而赵文浩对他了解太多，他不想为他将来可能的背叛增加更多筹码。
　　赵文浩自己也很清楚，邵辉有意无意的防备。
　　所以，为了避免引起更多疑心，他一直恪守本分，从不多嘴，也不多事。
　　如果不是杨凯卓催得急，他原本没想过去碰那部手提电脑。
　　邵辉在电脑里藏了很多秘密，相应的，也设置了很多保护程序。
　　那天晚上打开的密码锁，不过是第一道关卡。
　　赵文浩尝试突破后面的关卡，终究不够专业，怕触发系统报警，不得不暂时放弃。
　　当他向杨凯卓汇报的时候，杨凯卓二话不说，转身去了鉴证科。
　　在电脑专家的帮助下，问题得到了解决。
　　杨凯卓将一个类似U盘的东西交给赵文浩，交代他只要把它插进USB接口，就能将电脑里的东西全盘复制，包括保护程序。
　　之后，这个复制品会交到电脑专家手里，由他们来破解。
　　事情变得简单很多，只除了一件事：复制需要时间，如何保证在这段时间里邵辉绝对不会碰电脑。
　　如果能让他为某件事分心就好了。
　　赵文浩想了一上午，也没能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好办法，直到看到了方遇。
　　他正百无聊赖的抱着邵辉给他买的河马抱枕，缩在沙发上看电视。
　　“今天没开工吗？”
　　“你没看天气预报吗？今天刮风球，满大街乱糟糟的怎么拍啊？说好的外景戏全都取消了，烦死了！”
　　赵文浩手握着兄弟们的钱袋子，洪英上上下下对他都很客气。
　　只有方遇从不收敛他那副直来直去的脾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对邵辉也是。
　　真是被宠坏了的孩子。
　　平日里赵文浩不跟他计较，今天更加不会。
　　“我没看新闻。几号风球啊？”
　　“不知道，忘了。”
　　方遇闷闷不乐的把抱枕压在身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河马尾巴，寥寥几根毛都快被他揪秃了。
　　正当赵文浩想着该怎么继续搭话的时候，方遇主动邀请了他。
　　“好无聊，一起来看电视吧。”
　　充满期待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让人很难拒绝。
　　“算了吧。”赵文浩故作推脱，“我这人有个毛病，看电视的时候非得吃点东西才能看得下去，我怕吵到你。”
　　“真的吗？你也喜欢边吃边看啊！”就像遇到了知音，方遇兴奋得跳起来，“我也是我也是耶！我每次看电影之前都要准备一大堆零食，但是邵辉说这样会把沙发弄脏，不准我吃。”说到最后，他委屈的扁起了嘴。
　　赵文浩当然知道他的习惯，“没关系，反正他现在不在，大不了看完以后我来收拾。”
　　“喔喔喔！太棒了！”方遇激动得光着脚从沙发上跳下来，“你等着，我去拿！”
　　不一会儿，厨房就传来某人的大叫，“你喜欢吃什么？牛肉干，鸡蛋仔，巧克力甜甜圈，哦，还有我最爱的虾片！你爱吃虾片吗？对啦，布丁你要什么口味的？芒果还是蓝莓？柠檬苏打水要吗？算了，干脆我都拿过来吧。”
　　絮叨了半天，最后摆在茶几上的是一个巨大的购物袋。
　　“这么多？”赵文浩惊讶的翻了翻购物袋里种类丰富的食物，都足够开个小零食铺子了，“邵辉不是不准你吃吗？”
　　“所以我都藏起来了呀！”方遇得意的双手叉腰，“他根本不知道我藏了这么多好吃的！”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纵容呢？
　　赵文浩淡淡一笑，随手拿起一个布丁。
　　“这种大的布丁要用勺子舀着才好吃，你等等，我去厨房给你拿。”难得遇到知音，方遇屁颠屁颠的去给他跑腿。
　　但其实赵文浩的兴趣完全不在吃上面。
　　按着遥控器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了他需要的。
　　“咦，这不是最近很火的那个真人秀节目吗？”
　　“对啊，拿手好戏，我每期都看的。”
　　方遇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给你爆个料，我马上就要上这个节目了，他们上个礼拜才跟我联系过。”
　　“是吗？“赵文浩很自然的露出惊讶的表情，”我记得，凡是参加节目的明星，都要表演除了本职业以外的才艺，你打算上去表演什么啊？”
　　正在啃牛肉干的方遇噎了一下，鼓鼓的腮帮子像是嘴里塞满了食物的小仓鼠，“惨啦，我什么才艺都不会，怎么办？”
　　意料之中的回答。赵文浩安慰道：“你可以临时现学嘛。”
　　“现学？过两个礼拜就要录了，来得及吗？”
　　“这还不简单。你随便选一样乐器，只要学会摆那个架势就行，到时候让后台配合你放音乐。你放心，大部分观众都是外行，看不出来的，如果真的有人质疑，就说是为了节目效果。”
　　不愧是邵辉的军师，果然脑子转得快。
　　方遇既钦佩又感激的看着他，“那你说，我学什么乐器好？”
　　“小提琴啊，显得人有气质，又有品味，关键是符合公司对你的形象定位，白马王子对吧？”
　　说的很有道理。
　　方遇听得直点头。
　　见鱼儿这么容易就上钩，赵文浩乘胜追击，“而且，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邵辉很喜欢小提琴。”
　　方遇随即一震，“真的？”
　　“真的。但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为什么？”
　　因为这是他和邱贺之间的小情趣啊。
　　赵文浩当然不会说出真相，他只是笑得意味深长，然后迅速转换了其他话题。
　　*
　　台风过去才不久，码头上冷冷清清。
　　天依然是阴沉的，但乌云已经慢慢散开。
　　杨凯卓举着钓竿，脚边的水桶是空的，“你来陪uncle钓鱼，瑞仔怎么办？把他一个人锁在家里不太好吧。”
　　“栗山答应我去接他。”李博乾收紧鱼线，不慌不忙的取下一条小鱼。
　　“今天不是周末吗？幼稚园难道不放假？”
　　“我给瑞仔报了个培训班。”
　　“孩子还小，你别给他太多压力。”
　　“我没有给他压力。只是我经常要加班，家里没人陪他，我担心他会觉得孤独，所以让他出去参加一些活动，至少有小朋友们陪他一起玩。”
　　“说的也是。”杨凯卓点点头，“不过话说回来，瑞仔的妈咪去得早，他的感情世界总是缺了一部分。”
　　李博乾正在挂鱼饵的手顿了一下，“uncle的意思是让我再婚？”
　　杨凯卓转头看他，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你不可能永远身兼两职，瑞仔需要人照顾，你也需要人陪伴，三个人才是完整的一个家。”
　　“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因为现在有栗山帮你，以后呢？”杨凯卓有心点破，“他总会结婚成家的。”
　　李博乾看着平静的海面，淡淡道：“那我就向上面申请转职，不再出外勤，这样的话，工作清闲一些，也就有更多时间照顾瑞仔了。”
　　“你放得下吗？”杨凯卓很清楚他对破案的热情。
　　“世事不由人，总要习惯的。”李博乾苦笑了一下，“为了瑞仔，我心甘情愿。”
　　话已至此，杨凯卓不得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肯再去经营一段新的感情，究竟是因为你忘不了瑞仔的母亲，还是你心里有……”
　　“没有。”李博乾迅速打断道，“现在我心里只有瑞仔，没有别人。”
　　话说得太急，明显是在掩饰什么。
　　“你心里有没有人，你自己最清楚。我只想说，如果程若还活着，一定不想看你一个人撑得这么辛苦。”
　　想到去世的妻子，李博乾不由得握紧拳头，“是我对不起她。我没有资格让任何人取代她的位置。”
　　“你没有对不起她。你们都是警察，都有自己的职责，巡逻碰上抢劫那是意外，你不可能永远在她身边保护她，她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我说的不是这个。”
　　李博乾的语气有点奇怪，杨凯卓疑惑的看着他。
　　“我和小若……结婚的事是我提出来的，但其实我并不像她希望那样的喜欢她。我向她求婚，只是为了逃避而已。我……我辜负了小若的感情。”
　　杨凯卓本想问他为了逃避谁才选择结婚，但看他痛苦的眼神，又不忍再问。
　　沉默半晌，还是李博乾开口打破了沉默，“那个人怎么样？”
　　他问的是陈泾川。
　　杨凯卓叹了口气，“他还是不大相信自己是警察，但他也不相信自己是古惑仔。”
　　“我看过他的档案，家境贫寒，又是港大高材生，原本应该是在写字楼里辛苦奋斗的小白领，说不定因为精明能干加上外形出众，早就被提拔为主管，正是人生大有希望的黄金阶段，谁会想到，竟然堕落成□□人物呢？”
　　“洪英下届坐馆的有力竞争人选，倒也不算混得太差。只不过离他最初的人生规划相距甚远。”
　　“你也看过他那篇获奖的作文？”
　　“嗯，写得还不错，嫩了点，但很有朝气，也很有想法。可惜了，这么一个好苗子。”
　　李博乾想了想，“如果他母亲还活着，他可能不会走上这条路。”
　　“你是让我从他母亲的角度着手来说服他？”杨凯卓若有所思，“这个办法不错，他的母亲应该是唯一一个能打动他的人。”
　　说着，他已经站起身来。
　　因为动作突然，惊得李博乾手一抖，放走了一条鱼。
　　匆匆告辞后，码头只剩下一个人。
　　李博乾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自己是坐杨凯卓的车来的，待会该怎么回去啊？
　　于是赶紧打电话给杜栗山。
　　“博乾？正好我有事跟你说，我来接你吧。”
　　挂断电话以后，杜栗山带着瑞仔一起赶到了码头。
　　瑞仔看到爸爸很开心，缠着要抱抱。
　　李博乾被他一缠就心软了，暂时把男子汉要自己走路的原则抛之脑后，抱着儿子上了车，还催促着收拾钓具和水桶的杜栗山快点。
　　“瑞仔要吃冰淇淋，他爱吃的那家还得排队呢。我们得早点赶过去。”
　　杜栗山没答话，但动作快了不少。
　　等他回到车上，李博乾问他，“你不是有事跟我说吗？”
　　看了看他怀里的小家伙，杜栗山摸摸他的脑袋，“先去给瑞仔买冰淇淋吧，待会再说。”
　　李博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懒得理他，只专心逗儿子玩。
　　半路上，杜栗山的电话响了。
　　他开车不方便，李博乾便接了过去，“你好程组长，有事吗？我是李博乾，杜sir他在开车。”
　　“李sir，麻烦帮我跟杜sir说一声，我们想申请两套监听设备。”
　　“监听？对谁？肖然吗？”
　　“是。”
　　“哦，那为什么要两套呢？”
　　“因为我们还要监听一个与他联系密切的人。”
　　“方便透露身份吗？”
　　“抱歉，暂时不能。”
　　对方说得简明扼要，李博乾也不啰嗦，“那好，我会帮你转达的。”
　　“谢谢。”
　　上级的要求是全力配合，所以监听设备不是问题。
　　但杜栗山也很好奇他们要的第二套监听设备是针对谁，会是洪英的人吗？
　　见他想东想西的，开车也不专心，李博乾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别猜了，反正我们迟早会知道的。”
　　“我只是觉得，他们做事情神神秘秘的，好像没把我们当自己人。”
　　“人家才刚来，彼此都不熟悉嘛。”李博乾顺口开了个玩笑，“只要他们不是监听我们的人就好了。”
　　杜栗山勉强笑笑，神色还是有些凝重。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一路沉默的杜栗山让李博乾很不适应。
　　终于买到冰淇淋，瑞仔放开老爸，欢呼着开始享用美食。
　　杜栗山对李博乾使了个眼色，示意下车。
　　李博乾立即明白，他要说的事情跟瑞仔有关。
　　“说吧，出什么事了？”
　　“程沁见过瑞仔了。”
　　李博乾大惊，“你怎么知道？她跟瑞仔说了什么？”
　　“你别着急，她应该只是来打个招呼，没有要伤害瑞仔的意思。”杜栗山也是听幼稚园老师转告才知道的，“她让瑞仔叫她aunt，瑞仔不认得她，但是挺喜欢她的，不但叫了，还吃了她买的零食。”
　　“他怎么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呢？！我明明教过他……”
　　“冷静点，博乾，她是瑞仔的阿姨，不是别人。瑞仔看到她觉得亲切很正常，毕竟她跟程若是亲姐妹。”
　　“……我知道。”
　　“我告诉你，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什么准备？”杜栗山的话让李博乾又紧张起来。“她要干嘛？”
　　“你别那么紧张好吗？我是说，她既然找到了幼稚园，也知道你们住在哪里，就可能会找上门来。我希望你们见面之后能好好聊聊。”
　　“我跟她有什么好聊的？”
　　也不怪李博乾的态度生硬。
　　他向来嫉恶如仇，对于这位曾经的社团大嫂并无多少好感，更何况林若一家几次被她连累。
　　但杜栗山还是不想让他们闹得太僵。
　　倘若如他所料，程沁是回来复仇的，谁也不知道她会迁怒多少人。
　　江世杰的死牵扯了很多方面的势力，代表警方这边的有他和李博乾，但他宁愿程沁恨他更多。
　　不管怎么说，兴义的瓦解很大程度上是拜他和邱贺的卧底行动所赐。
　　此时李博乾还沉浸在对儿子的担心中，并未想到杜栗山比他们父子俩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