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95、十二月五

　　甯安不太清楚韦小辉是如何打开通道的，等他回来的时候，柳叶已然默默离开了。但得知是沈连寂安排她来后，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据柳叶所说，异世界的通道只能在特定的时间开启，所以距离旧通道关闭到韦小辉重新开启，整整过去了五个小时——就甯安的感知而言，他们在异世界差不多也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若非施杨事后解释了来龙去脉，对于欧阳尧旭那突如其来的一拳，他可不会简单算了。
　　“也就是说，是沈连寂和谢莉共同救了你们？”
　　“是的。此次事态完全超脱了我们的预料。我想，这也许仅仅只是一个序幕。”
　　焉然听了，不禁神情凝重，若有所思。甯安补充道：“就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有可能做到这种事的，也只有戴素楠了。”
　　“你认为，这是螺旋的阴谋？”
　　“或者说，是约瑟夫·李的。”甯安道，“早上我和卜瑞珉核实过了，近几个月来，辖区派出所确实收到过几次‘地上忽然出现一个大裂缝’的报警，但因为期间间隔了比较长的时间，而且等警方去查看的时候，裂缝已经消失，所以就没有报到上来。”
　　“看来，我们已经错失了不少先机。”焉然感慨道，“话说回来，你对新二组的评估呢？听说乔无艳在行动中，帮了倒忙？”
　　“她现在的目的，是尽可能取得我们的信任，所以应该不会故意使绊。”甯安分析道，“不过根据测试任务的结果来看，新二组最大的问题，是组员只会按照组长命令行事。”
　　焉然微微点头，自有考量，“辛苦了。”
　　甯安虽然如实汇报了发生在异世界里的一切，却隐瞒了应月在离开前的异常表现。在那个充满异形的诡秘世界里，明显有什么令他在意的东西或人。然而甯安明白，即使去试探，恐怕也只会被反将一军，所以未想过找个时机单独问他。看着他两腿翘在桌子上，戴着耳机打游戏的样子，甯安不禁开始怀疑，他加入三组的目的，到底是否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是来替代沈连寂的。最起码在这次异世界探险中，若没有柳叶和韦小辉的帮助，自己等人就无法顺利逃脱，而且在知道是沈连寂让柳叶来帮忙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难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所在意的东西或人，在那个世界里了？不过以他的性格，纵使在不关乎其个人利益的前提下知晓前方危险，也不会出言阻止吧。
　　甯安暗自的头疼，完全无法传达给沉浸于游戏的应月。他一局打完，看到下班的时间了，直接站起来走人，连招呼都不打。他本来可以立刻踩下油门出发，但他却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仿佛不知自己有何处可去一样。片刻后，他自嘲地笑了笑，系上安全带，回到了那栋阴冷陈旧的大别墅。
　　站在门口的辛辰早已是一副等待多时的模样。最近一段日子，她每天都会来，但应月从未理睬过她，更没让她进屋。不过这天，他看她手上提着两个塑料袋，突然间来了兴趣，于是停下即将与其擦肩而过的步伐，挑了一下眉，“怎么，来野炊啊？”
　　辛辰也没惊喜他终于向自己搭话了，淡淡地道：“你好像从来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你是偷溜进去翻了我的冰箱，还是我的垃圾桶？”
　　“你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应月冷笑一声，打开门进去，没随手关上。于是辛辰就跟了进去。
　　诚如辛辰所说，自从一个人生活后，应月就没吃过一顿正儿八经的饭。他要么不吃，要么就喝酒，这要搁普通人身上，不知得进ICU多少次了。辛辰走进厨房看了看，意料之中的连个厨具都没有。她放下塑料袋，先拿水打湿抹布，把灶台擦干净了，然后再从袋子里取出小电锅、锅铲、调料和各种食材，安静地料理起来。
　　应月就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喝酒。他当然知道这女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方才他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理她。不过，若迟迟不让她死心，她便会一直过来。于是权衡之下，决定在今天做个了结。他夹起一块炖肉，放进嘴里嚼了嚼。说实话，他吃不出任何味道，因为他很久之前就没有味觉了，但这并不妨碍他装出一副味道还不错的样子。
　　辛辰没有动筷，仅是看着他吃。应月又随便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冷冷地回视她。
　　其实这俩人都知道对方在装，就是看谁先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而后，辛辰想着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遂先开口了：“你有办法救晨星吗？”
　　“我为什么要救她？”
　　“我想救她。”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能救她的话，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
　　虽然应月曾明言表示对自己和晨星没有任何感觉，但辛辰并不以为然。因为就算是两个不同的人格，一度熊熊燃烧于心间的情感，也不可能消散得连一屡青烟不剩。至少，她认为他应该是恨着自己的。她顿了顿，才刚启唇，就听应月轻蔑地说：“救她的办法，你不是早就有了吗？又何必来求我呢。”
　　辛辰闭上嘴，沉默着站起来，离开了。应月身子往后一倚，烦闷地灌了一口啤酒。
　　次日，晨星和欧阳尧旭双双迟到。甯安知道他俩住在一起，于是先给晨星打了电话，但没打通，后面他又给欧阳尧旭打了电话，却无人接听。担心他们遇上了什么状况，甯安揪起外套就要出去寻人，却不料前脚才刚踏出三组办公室，欧阳尧旭后脚就来了。
　　“欧阳……”
　　甯安话音未落，欧阳尧旭径直从他身旁走过，目光冰冷的双眼直视着前方，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感觉不对劲，甯安立刻跟了上去，竟见他一言不发地闯进鉴定部，一手揪住毫无防备的薛琴任的肩膀，另一手握成拳头，毫不留情地抡了上去。
　　在场的工作人员当即被吓了一跳，不禁面面相觑。薛琴任狼狈地摔倒在地，眼镜也掉在了一边。
　　欧阳尧旭咬紧牙关，还不罢休。见其又要举拳挥去，甯安连忙插入他们中间，同时抓住欧阳尧旭的手腕，喝止道：“欧阳尧旭，你冷静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欧阳尧旭愤愤地瞪向甯安，凌厉的眼神勾勒一个大写的“滚”字。但甯安却无动于衷，默默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把事情讲清楚之后，再算账也不迟。”
　　欧阳尧旭怒视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薛琴任，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双拳握得更紧了，“今天早上，无论我怎么叫晨星，她都醒不过来。等我把她送去医院了才知道，她的病情比之前加重了许多。医生问我，她有没有在外面接受什么治疗，然后我突然想起来，晨星从这家伙那里拿过几次药……”
　　甯安惊讶地看向薛琴任，“你给了晨星什么药？”
　　薛琴任垂着头，沉默不语。
　　甯安又问欧阳尧旭：“晨星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一想起晨星那虚弱不堪的样子，欧阳尧旭整个人瞬间软了下来，拳头也松开了。
　　甯安固然也担心晨星的状况，但这烂摊子可不能就这样丢下来不管，“这样，你先回去陪晨星，她身边不能没人。我留下来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罢，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施杨。施杨点了点头，走上来，带欧阳尧旭离开。
　　欧阳尧旭也不忍心让晨星一人，遂没反抗。他回头看了看薛琴任，补了一句：“万一晨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饶不了你！”
　　薛琴任依旧像一个木头人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甯安蹲下来，好声好气地问：“你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吗？”
　　薛琴任：“……”
　　先前在负责金梧洲的案子时，甯安就疑惑薛琴任怎么没来掺一脚，毕竟他可是出了名的哪有热闹往哪钻。可一旦沉迷于某件事物，他又两耳不闻窗外事，再大的热闹也置之不理。因此如果他当时正潜心于制药的话，便说得通了。
　　“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晨星。但作为组长，我必须知晓我的组员的身体情况。”
　　薛琴任沉默良久，低声说：“我把尚处于开发阶段的药给她了。”
　　甯安当即怔住了。
　　“是我个人正在研发的药。因为需要实验数据，恰好她也走投无路，就接受了我的提议。”
　　“……走投无路？什么意思？”
　　“复制人的寿命，只有十几年。”
　　甯安顿时脑袋“嗡”了一下。他眼眶微红，木讷的神色逐渐被深深的懊悔所替代。
　　薛琴任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好半天，甯安终于回过神来，努力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问：“你这药，不是专门为了晨星做的吧？”
　　薛琴任稍稍一顿，“不是。”
　　“那是为了谁？”甯安再也绷不住了，他抬起被愤怒染红的双目，如刀般锋利的视线倾注在薛琴任身上，这是他第一次向熟人显露出切切实实的杀气。
　　薛琴任自知有愧，也不敢撒谎。他顿了片刻，回答道：“风逸才。”
　　话音一落，掉在一旁的眼镜突然一分为二，两枚镜片炸裂。甯安站起身，侧目俯视着薛琴任，一字一顿地说：“他，不配。”
　　回到医院后，欧阳尧旭握着晨星手，默默守在病床前。不愿打扰到他，施杨退出病房，独自坐在了门口。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女人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是钱婉。
　　她问：“事情我都听说了。她还好吗？”
　　施杨两指夹着烟，没点上，“不太好。”
　　“你说，他会好吗？”
　　“……”
　　“当初接到监视他的命令时，我并不知道他其实是复制人，所以一直很奇怪上面怎么会允许监视员怀上监视对象的孩子。如今想来，他们怕是想知道，复制人的孩子能否像正常人的孩子一样生存下来吧。”
　　“婉睿还好吗？”
　　“目前都挺好的。我有定期带她去做检查。”
　　又无声地坐了一会儿，因为还有工作，钱婉就先走了。施杨看了看手中的香烟，掰掉滤嘴，直接把烟草放进嘴里嚼起来。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申姜娴熟地将针头刺进血管，用胶带固定好采血针，看着鲜红的血液通过导管流进血袋。沈连寂微微抬起眼皮，带着几分困倦道：“坏消息。”
　　“好消息是，咱们设计的假基地成功钓走了一波人，估计现在已经死透了。”申姜偏偏和他反着来，还说得特得意洋洋，“哎呀，约瑟夫·李那个老头，真是一刻也没想放过你哦。”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咱们的二号假基地，也钓到了一个人。不过那家伙，看起来不像是螺旋的人。”她说着，点开一段监控视频给他看，“她浑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就像在cos古代的刺客，还得我亲自把面罩扒了才能看清她的长相。你别说，漂亮是漂亮，只可惜比我差了点。”
　　画面中，一位年轻的女人正被五花大绑着，似乎是被药迷晕了。沈连寂扫了一眼，冷冷地说：“她是管控局的人。”
　　“管控局？就派她一个人来？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她是为了私事来的。”
　　“你又知道了？”
　　“她的目标是你。”
　　“找我？我又不认识她，她找我干吗？给钱吗？”
　　“她给不了你想要的价位。”
　　“那我去把她丢了。”
　　“丢之前，记得先联系一个人。”
　　“谁？”
　　“欧阳尧旭。”
　　从沈连寂的语气听来，申姜感觉这女人找自己铁定没什么好事——虽然她压根儿听不出沈连寂的语气哪时变化过。她进入锁着那女人的地下室，一打开灯，才发现她已经醒了。
　　“哟，不错嘛。我还以为你还需要一阵子才会醒呢。”
　　辛辰抬起头晕乎乎的脑袋，努力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样，“你是人偶师申姜吗？”
　　“是我。”申姜找张椅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
　　“我有事想求你。”
　　“说吧。我暂且听听。”
　　“我听说，你可以把一个人的意识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所以我想请你把我朋友的意识转移到我身上。”
　　申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欠她的。”辛辰惭愧地垂下目光，“如今，这是唯一能救她的方法了。”
　　“那你自己呢？”
　　“我……没关系。”
　　辛辰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不像是没关系的样子。但她愿意把自身身体交出来的决心，是货真价实的。这种事情，让申姜吃吃瓜还行，可要她掺和进去，就算给她一亿也行不通。她道：“小姑娘啊，回去洗洗睡。一觉醒来，自然就好了。”
　　辛辰误以为对方认为自己在开玩笑，连忙辩解道：“我是认真的！报酬我也准备好了！”
　　“咱虽爱财，但也知道有些钱赚得，有些钱赚不得。”申姜走到她面前，挥了挥袖子。伴随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辛辰立觉眼皮沉重无比，脑袋也变得迷迷糊糊的。
　　“睡一觉。醒了，自会有人来接你的。”
　　辛辰再也坚持不住，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