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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第 1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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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人皆退尽,嘈杂声亦远,庄和初肃然合紧房门,回身却不往内室去,只到方才搁下食盒的桌案前,慢条斯理打开食盒,一样样摆出餐点。
“人都走远了,世子起来用饭吧。”
淳于昇眉头动动,有气无力地抬手扯下脑门上的符纸,捂着肚子有些艰难地起了身,深深看向那满面和善的人。
“庄大人真是……周到啊。”
“昇世子脸色不大好,先进碗热粥,暖暖身子。”庄和初愈发和善道。
淳于昇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桌案前,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搭着案边,小心地为屁股在椅子上找到个相对合宜的角度,放稳下来,才“呵”地笑出一声。
“庄大人别来这套,咱们就有话直说吧。”
“庄某没什么要与世子说的。庄某奉旨前来,是为救治世子,世子如今醒了,庄某的差事便也办完了。”
庄和初缓声说着,伸手取过淳于昇面前的粥碗,轻拨衣袍,在淳于昇对面坐下来,“不过,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浪费了可惜。世子既无意享用,可介意让予庄某吗?”
若在平日里,这人如此兜圈子,淳于昇定耐着性子与他兜到底。
但眼下他被远比吃饭更要命的事催迫着,一句闲话也不想多说,“庄大人……昨夜之前我还没有十足把握,现在,我有十二分笃信,你同我,是一路人。”
庄和初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执着筷子,夹了片小菜送进口中,慢慢嚼了,又浅浅扒了一口粥,才饶有兴致问:“昇世子是喜欢读书,还是喜欢道法?庄某还是更喜欢读书一些。”
这人显然不急着与他说到正题上,也显然知道他很急,由内而外的急。
是以淳于昇全然不理会这人接了什么茬,径自道:“我在西凉,既是个闲散亲王家没什么出息的混账世子,也是与你担着一样差事的人。此番奉旨担当使团正使前来,的确带有一份大礼,不过不是那块石头……那块石头,只为探一探裕王同大皇子的关系是否真如我朝廷获知的一样。这回邀庄大人来怀远驿,就是为送上真正的贺礼。”
淳于昇话到此处,着意顿了一顿,但顿了两口粥的功夫,也没等到预料中满含惊讶的一声追问。
庄和初憋得住,他憋不住。
淳于昇只得往下说,“据我耳目在南绥收罗的消息,百里靖自被南绥朝廷定为此行正使之后,便处心积虑设计门路,企图至大雍皇城后搏一个单独见驾的时机,以行刺驾计划。”
一直垂眸吃饭的人终于停了手,抬了眼,“刺驾?百里公主与我朝——”
淳于昇不等这人慢悠悠把话问完,便答道:“以我在百里靖近身处所获线报,昔年挑起南绥与大雍那场大战的永王世子,曾对百里公主有救护之恩,他们兄妹情分非比寻常,而永王世子正是与当年的宁王军交手时殒命的。他们这道关系,便是在南绥,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所以,无论如何,庄大人万万不要被她蛊惑。”
庄和初又慢慢咽了一口粥,才道:“初四宫宴那晚,昇世子离席,是在庄某的琴音中听出了什么吗?”
被这人搭理了两句,淳于昇耐不住心头怨气,话里也少了几分好气,“你那破琴我听不出什么,但我看得出,百里靖自入席开始就时不时往你那瞄,一听你要出来献琴曲,专注得好像看上你了似的。再想想,南绥给你庄府的成亲贺礼是琴曲,你转头就又弹琴,就算是我多心,我也得去看看。”
庄和初无声地笑笑,一言不发,又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淳于昇艰难地等了一阵,到底绷不住,话音又友善了回去,“庄大人定然会有疑问,这些与我西凉无关,又为何要蹚这浑水?这便是西凉此行与大雍修好之诚意。”
淳于昇面容一肃,凛然道:“南绥与大雍的恩怨虽与我西凉无关,但干戈一起,必有无数生灵涂炭,知兵燹之灾将生而视若无睹,纵上无罪罚,然天地不容。”
字字掷地有声,仍未在低头吃饭的人身上激起什么波澜。
庄和初细细咽下一块糖醋瓜条,轻一叹,淡声道:“若百里公主当真行刺驾之事,无论成败,南绥与我朝皆修好无望,甚至可能刀兵相向。届时,为防西凉趁虚而入,西北边地必也将压上重兵,相应的,西凉亦不得不增兵驻防。如此,南绥与我朝失和,看似无关西凉,却会直接影响西凉王庭兵权收放。再则……”
庄和初又顺了一口白粥,化去那瓜条调配失当的滋味,才道:“世子担心百里公主刺驾之后全身而退的打算,是算计在你的身上,就如这回在驿中一样。”
原是心照不宣的事,被这人一把揭到台面上来,淳于昇心头微微一震,到底故作轻松地一笑,“当然,大雍耳目必不逊于我西凉,也许早已侦知百里靖的谋算,无论如何,只要大雍诚意修好,西凉愿一同努力。”
对面那人终于搁下了碗,取出手绢轻拭了拭唇角,一应料理好,方正色道:“昇世子所言,字字珠玑,庄某感激万分。只是,兹事体大,慎重起见,还望世子能将手中所获一应有关百里靖的线报借我一观。此为不情之请,但实不相瞒,庄某现下手中没有任何可信的消息来源,无法判断世子据线报得出的结论是否存有偏误。”
淳于昇怔然片刻,忽地失笑,“哎呀我的天……庄大人这个手段,在行间一行里可太老套了。以大雍皇帝对庄大人的信重,庄大人怎会没有可信的线报?这是假意示出弱点,故意试探我方诚意。这老掉牙的招数我西凉早就不使了!”
淳于昇一挥手,“无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淳于昇做得了这个主,线报全都给你看,就让你验验真心。庄大人行事如此谨慎,此事交托庄大人,我也踏实。”
庄和初笑笑,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谢,“还有一事,我要提醒昇世子,现下有人想要昇世子的命,不知世子有没有觉察?”
淳于昇捂着肚子,横瞥一眼,“我知道,感触还挺深。”
“我保世子平安,也保西凉使团此行得偿所愿,但世子要按我说的做。”
*
安澜院外,一众人正为千钟那一声“破案”诧异着,齐刷刷望向李惟昭时,忽听一队又急又重的脚步声伴着一声“裕王到”朝安澜院而来。
萧明宣一身朝服,在正午明灿的天光下熠熠生辉,俨然是散朝之后就得了消息,直奔到这里。
庄和初昨日说,正午时分方便赶来的人,该就是这位无疑了。
但庄和初来前也托付过她,在他与淳于昇从屋里出来之前,便是御驾亲临,也请她务必想法子拦上一拦。
拦裕王,比拦御驾可容易多了。
千钟急奔上前,疾呼道:“保护王爷!”
一众裕王府侍卫俱是一惊,顾不得看清危险何在,已在这疾呼声中迅速抽刀,以一万全的阵型将萧明宣围护在内。
然后便发现,朝他们王爷而来的,除了那大呼小叫的梅县主,再无其他。
“梅县主,”萧明宣沉着脸,扬手退去身前一切遮挡,定定看向那始作俑者,“怀远驿何等重地,外使当前,大呼小叫没个体统,不把话说清楚,可莫怪本王不讲情面了。”
“王爷您可是朝廷的大……大顶梁柱,我就是舍了命去,也得护您万全!”千钟言辞凿凿地表了态,昂首站定在萧明宣面前,正正拦好他去路,才道,“还没来得及向您禀报,李少卿刚刚破案了,折磨昇世子的,竟就是那天死在宫里的琴师呀。”
李惟昭闻声上前来,还没开口,萧明宣已横他一眼,“荒谬。”
萧明宣二话不说,起脚便要往前,千钟忙一张手,“王爷您可去不得!庄大人正在里头作法收那琴师呢,您千万不能靠近!那琴师跟您的仇,可比跟昇世子的大得多了。”
萧明宣脚步一顿,睨向面前的人,目光寒意乍生,“梅县主这话什么意思?”
云升在旁,心头暗暗一惊。
那日宫中审案,他不在场,后来听说个大概,便觉出那琴师和裕王八成有瓜葛,要照这么来说,真要是琴师的鬼魂来索命,最该找的,的确是裕王。
但这话可不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能说破的。
云升绷起精神,已暗暗做好了出手护人的准备,却听千钟一本正经道。
“那琴师原是为宫中各位贵人挡灾应劫而死,是有大功德的,您在那会儿却说,他是被昇世子杀死的。您位高权重,一向又最是公正,保不齐地府里就听信了您的话,给他改了功德,他一气恨,这就来寻仇了。”
萧明宣阴沉的面上僵了一僵,冷然一笑,“既根源在本王这,为何是先缠上昇世子了?”
“您往日里好事做得多呀,阴德积得重,昇世子福泽也深,可他的福泽到底是归西凉那片的神仙管着,离得远了,想护也够不着。那鬼魂一时找不上您,就先冲世子去了。”
李惟昭在旁听着,暗暗叹服。
如此荒谬绝伦之事,竟也能说得这样在情在理,若每个落进大理寺的犯人都有这般口舌之能,实难想象这差事要如何当下去了。
“其实,可能比这更阴毒。”千钟朝前凑近些,压低些声,“这琴师知道您宅心仁厚,对世子甚是关切,故意缠上世子,引您上钩呢!”
“……”
荒谬绝伦的说罢,千钟又慎重地往回兜了兜,“当然了,做鬼的究竟怎么想,哪是做人的能琢磨透的?我就是帮着您猜猜。一切都不明朗,您身份贵重,可不能冒险,庄大人把他收了之前,您千万别靠近去。”
“梅县主可真是——”萧明宣憋着一口气还没出完,忽被西凉副使一声接去了。
西凉副使满面正色道:“梅县主可真是侠肝义胆,千仞无枝,这位李少卿也真乃青年才俊,明察秋毫,一针见血。”
那位寻隙去过恭房又折返回来的西凉副使已清爽了精神,也接着道,“还有庄大人,博学广识,无私无畏,裕王您德高望尊,气逾霄汉,大雍真是主圣臣贤,无怪民殷国盛,日富月昌。”
“……贵使谬赞了。”萧明宣沉了沉声,微眯凤眸,“既被如此厉害的邪祟缠上,梅县主看,昇世子这条命,庄大人拿不拿得下呢?”
千钟正要开口,一直紧守在院门处的南绥使团护卫忽然喜道:“出来了!世子出来了!”
房门已开,庄和初搀着淳于昇小心地走出来。
眼见着淳于昇面色尚显灰白,冷汗岑岑,脚步还虚浮得很,但明明白白是清醒了过来,西凉使团的侍从忙迎上前,左右扶了人。
一众人拥着裕王入院,萧明宣直朝庄和初望去,面色寒了又寒,“庄大人,真是好本事啊。”
庄和初上前来道了礼,颔首恭立,谦逊道:“世子乃遭邪气冲撞,一时闭气,在静处施用了一点道门医法,暂已纾解,还用了不少餐食。”
“是……一下子吃得有点多,都有点想去趟恭房了。”淳于昇幽幽接了一声,不容任何人再多废话,便望定萧明宣,“总算是弄明白了,这事要怪就怪裕王,凭白的冤枉我杀那琴师。八成是那琴师幽魂飘在宫里,只听了前半截,没听后半截,认定了我是凶手。”
萧明宣哼笑,“本王倒还是头一次听说正午时分闹鬼的。”
淳于昇也哼笑,“裕王您是真逗,跟人不讲理,跟鬼倒讲理了。您别真是阎王爷转世来的吧?”
萧明宣眉头一沉,“本王看昇世子还没醒透。”
“确实,”淳于昇一句也含糊地道,“这事儿还不算完,还得再去太平观里做场法事。那琴师是为应劫而死,得给人家应有的体面,这事上相关之人都得去……啊对,还有那南绥正使百里公主,我西凉使团一时鲁莽,言语有所冲撞,也请百里公主一同去驱驱晦气。”
萧明宣“呵”一声笑,“昇世子想得如此周到,不如再替我朝想想,使团行程俱已安排妥当,后面还有诸多要事待议,何时能安排这场法事?”
“不必裕王操心,我还真想好了,今日正月十一,正月十三上灯,本来在怀远驿就有场庆仪,挪到太平观去做不也一样?”
淳于昇说着,转朝庄和初一望,“怎么,就南绥使团能去办法事,我们西凉不行?”
庄和初颔首和气道:“昇世子莫急,裕王绝无此意。只是为妥善安排,要与朝中议过,才能定夺。”
适才一进院来,千钟便与云升挪到了庄和初身旁,虽不知门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但这会儿听着淳于昇跟庄和初一唱一和,千钟心下了然,也凑上一步。
“十三是好日子呀!每年上元节,皇城里都是十三开始上灯,十八落灯。人都说,十三、十四神看灯,十五、十六人看灯,十七、十八鬼看灯,正月十三正好是神仙赏灯的日子,那天办法事,一定大吉大利!”
两位西凉副使跟着附和了两声,整个西凉使团也都随着附和起来。
淳于昇几乎要憋不住再开口时,才听萧明宣不轻不重地一清嗓,定下一片喧嚷,寒声道:“既然昇世子有意,庄和初,你随本王一同进宫,去议议此事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