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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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花火大会过后，暑假也要结束了。当北村中学不大的校园重新变得喧闹，伴随着叽叽喳喳的人声踏进校门时，木暮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里的时间只剩下半年多了。
三年级的学生，绝大多数都退出了社团活动。对于打算升学的人，接下来的任务，只剩确定一所目标的高中，然后考上它。班级里的氛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越来越多人在放学后直接奔向补习班，课间也不时能听到诸如“你想去哪所高中”的讨论声。
木暮也曾问过赤木这个问题。彼时赤木说，想去篮球部实力强一些的学校。
除此之外，生活似乎没有其他变化，时间仍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正午的阳光依然灼热明亮，太阳落山的时刻却一天天地变早，就像过去的每一个夏末秋初那样。
这一天，木暮回到家时，母亲正在将晚饭端上餐桌。往常，再过十分钟，父亲也会回到家，一家人开始吃晚餐。可这次，过了四十分钟，熟悉的开门声仍没有响起。食物热腾腾的白气已经消散，窗外，蓝调清冷的夜色即将铺满天空，淡金的余晖只剩最后一缕，房间却依然安静。
“你爸爸今天可能在公司有事……”母亲看了一眼挂钟，开口道，“我去热一下饭菜，我们先吃饭吧。”
就在这时，钥匙转动门锁忽然打破了沉静。木暮和母亲同时转过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玄关，父亲终于回来了。他提着公文包，穿着早晨出门那套灰色西服，神色却似与往常略有区别。他眉头微锁，仿佛有什么心事。
合上门，他抬起头，面对妻子和儿子，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我今天回来得晚了些。”
“没事没事。”母亲连忙走上前，替丈夫接过公文包和西服外套，“今天是加班吗？还是公司有应酬？”
“……出现了一些情况。”闻言，父亲停顿了半秒，低声答道。
重新加热过晚餐后，一家人在餐桌前坐好。“爸爸，你刚才说的情况，是怎么回事？”木暮不无担心地问道。他敏感地觉察到，爸爸略沉重的神情一定与这件事有关。
“……是这样的。”父亲放下筷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公司忽然被投诉，上个月出口的产品半数以上都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这件事好像对公司的声誉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目前，正在追责。”他是制造课的副课长，自然在这件事牵涉到的人员之中。
“应该和你没有关系吧？”母亲紧张地眨了眨眼睛。
“……不好说，不知道公司会让谁承担后果。”父亲缓缓摇了摇头，眼睛盯着桌面上某个点，似乎还在回忆白天经历的细节。忽然，他抬起头，重新扬起嘴角，声音也变得有精神了些：“不想这些事了，现在考虑太多也没有意义。阿文，今天的晚饭也很好吃。”
“……嗯！”母亲也笑了笑，她转向一旁尚在出神的木暮：“不用担心你爸爸了，快点吃饭吧。”
这天过后，父亲没再对全家人提起这件事，仿佛它已无足轻重。木暮毕竟还是个孩子，再加上父母让他放宽心，那天的事很快被他抛诸脑后。他依然像最普通的中学生那样生活，思考着今天的作业、选择哪所高中、未来的篮球部和新的漫画周刊。
赤木把一张写着字的纸放在木暮面前，木暮低下头，三个校名闯入眼帘：海南、翔阳、陵南。
“赤木，这些就是你的目标学校吗？”木暮微微睁大眼睛，问道。
赤木颔首。“这三所，大概就是县内实力篮球最强的高中，全都是比现在好得多的平台。”
“嗯！”木暮有些激动地点点头，“我也觉得，能够进入其中任意一所都很好。我们要不要去这些学校看看，给它们排一排顺序？”
“按照篮球部以往的成绩，当然是海南最强，翔阳和陵南次之。”赤木沉吟道，“不过，我们还要考虑学校的偏差值、离家的距离、还有学校的氛围。所以，到现场看看也是有必要的。”
“那我们这个周末就去看看吧！”木暮兴奋地握紧拳头，话一出口，他才想起这话自作主张了些，“赤木，你周末有时间吗？”
“当然有时间。”赤木露出一丝微笑。他想起不久前，也是木暮主动提出到山王工业高中看看，那次虽然没能对目的地一探究竟，却也留下了愉快的回忆。因此，他对接下来的出行亦是满怀期待。
周末那天，入秋后的气温罕见地炎热起来，仿佛夏天还未结束。按照从近到远的顺序，两个人决定先去看镰仓市的陵南高中，再去藤泽市的海南大附属高中，最后去横滨市的翔阳高中。
下了电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陵南高中刻在黑色石牌上的校名。与拒人千里之外的山王工业高中不同，这所学校的正门大大敞开着，两人走了进去。虽然是周末，校园中仍不时能见到穿着墨绿色制服的高中生。尽管自己半年后也将获得高中生的身份，望着他们，木暮仍难免有些紧张。走到这座校园的体育馆前，有零散的拍球声传出来，想起自己很可能也会成为其中一员，木暮不由得心生神往。他看向赤木的侧脸，猜测他或许也有同样的心情。
离开陵南高中，两人乘电车海南大附属高中。相隔一段距离时，教学楼顶端那排方方正正的校名便闯进视野。走进校园内，遇到的几个学生都是男生，穿着靛青色西式制服。
“赤木，海南大附属的校园比陵南高中更大呢。”木暮小声说。
“嗯，各种设施也都更好些。”赤木点点头。他隐约还觉得，这里的学生似乎都家境优渥。
“如果在这里上高中，将来很可能直接升入海南大学。”木暮看上去满怀期待，“海南大学也很不错呢。”
赤木又点点头。“不过，还有很多更好的大学。”
这座学校的足球场、网球场、篮球馆、排球馆、游泳馆一应俱全，此时，篮球馆的大门紧闭着，他们立在场馆外，抬头望向高高的窗户，努力想看到些什么。
“连续十几年来……这支队伍都是县内的冠军。”赤木喃喃道，仿佛在想象篮球部训练的场景，“我从没和这样的对手交战过。”
“嗯。”木暮用力点头，“如果能来到这么好的平台，称霸全国就近在眼前了。”
“我不知道他们的日常训练是怎样，但一定比北村中学效果好得多。”
“赤木本来就很厉害，如果能接受到专业的训练，一定会变得更强。”木暮把目光投向对方，“教练和队员们肯定都很欢迎你，因为你会成为队伍的重要力量。”
赤木也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对方：“木暮，你也是。”
下一站是翔阳高中。和海南大附属相反，在这所学校，两人平均每走几步就会遇到一个漂亮的学姐。这座校园亦是同样美丽，初秋时节，树叶尚还翠绿葱茏，粉白或淡黄的月季优雅地绽放着。可他们绕了将近十分钟，也没有找到翔阳高中的篮球馆，不得以，他们只好向本校的学生寻求帮助。
“学姐，不好意思。”赤木朝两个路过的女生迈近一小步，“请问，篮球馆怎么走？”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起来。“在那边，拐个弯就到啦。”一个长发女生伸出手，把方向指给他们看。
“好的，谢谢学姐。”赤木礼貌地道谢。
“你们两个是国中生？想来翔阳高中的篮球部吗？”另一个短发女生问。见两人点点头，她激动地拍拍身旁的人，说，这两个孩子很可能会成为你的男朋友的后辈呢。长发女生似乎有点害羞，假意嗔怪地推了好友一把。
女生们的打闹结束后，短发女生稍稍正色，重新开口：“翔阳的篮球部，实力可是很强的哦，所以对你们来说是很好的选择。不过，好像再过两年要换教练。”
“换教练？”赤木和木暮都一愣。
“对啊，现在的教练就快退休了。”短发女生指指身旁的人，“我也不清楚，是她的男朋友告诉她，她又告诉我的。”
从翔阳高中走出时，太阳已经西斜，两人踏着余晖，迈向回家的车站。经过综合比较，他们决定了目标高中的顺序：海南大附属、陵南、翔阳。不同于弱小的北村中学，强大的队伍必然存在许多竞争、挑战与磨练，但也能让他们飞快地成长。想到未来将和赤木一起加入那样的队伍，木暮既紧张，又有几分期待与憧憬。他看向对方，赤木脸上满是坚定的自信。晚霞灿烂的金辉落进他眼中，闪闪发亮。
几天后，放学后的木暮回到家，推开门，一眼看到父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穿着西服，公文包放在一旁，似乎正在出神。厨房内，传来母亲做晚饭的锅铲声。木暮微微惊讶，因为父亲通常比他回来得更晚些。
“爸爸，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啊。”他说着换好鞋，走进房间内。
父亲转过头，看着他，露出一个柔和而略显疲态的微笑：“公延，明天……我就要到另一个地方工作了。”
木暮一愣。他端起茶几上喝空的水杯，倒满后，重新放在父亲面前。“这是怎么回事？”他在父亲身旁坐下。
父亲喝了一口水，开口：“上次，我对你和妈妈提到过一件事，公司有一批产品出现了质量问题。今天，关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出来了，我被降职下放到公司分部。”
木暮睁大了眼睛：“爸爸，那件事是你的责任吗？”
“内部的调查表明，那批产品的原材料就出现了问题。不过，采购课的负责人和公司高层的关系不太一般，责任就推到了制造课。一般来讲，副课长这个位置，又是最容易接受处罚的，那就是我了。”说着，他又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能这样！”木暮攥紧了拳头，“这明明不是你的错。爸爸，那你以后还能回到总部吗？”
“以前在公司也见过这种事，没想到，这次轮到我了啊。”父亲盯着水杯上的纹理，“还能回到总部的，不过，最快也是两年后了。”
“那，公司分部在哪里呢？离家远吗？”木暮眨眨眼睛。
“挺远的，快到静冈县了，薪水却少了一半。以后，要早点出门了啊。”父亲淡淡道。看上去，他已经历了担忧、焦虑、愤懑的全过程，现在只剩下平静的接受了。
晚餐时，木暮家的氛围还算轻松。母亲说，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就不要因此影响心情。父亲说，他明白，不用担心他。吃过饭，木暮回到房间，关上门，呆呆地立在窗前。父亲向来是个认真踏实的人，他不知道父亲是如何淡然地接受这些不公，也不知道等到自己成为大人时，是否也要经受这些。
忽然，他眼前闪过上个周末专程去看的几所私立高中，那句“薪水却少了一半”同时在耳边响起，木暮的心重重一沉。
“赤木，对不起。”第二天的放学路上，木暮停下脚步，望着赤木正色开口，“我大概，不能和你上同一所高中了。”
赤木一怔：“怎么了？”
木暮垂下眼帘，脸上掠过一丝低落。他对赤木简单讲了自己家发生的事，“……所以，我应该会选择学费比较低的公立高中。但公立高中的社团都不太出色，就像北村中学一样。赤木，你去海南大附属吧，那里最适合你。我很想和你一起，但是恐怕不能了，真的很抱歉。”末了，他这样说道。
话音落下，赤木也沉默了。他低着头，缓缓向前走着，一言不发。就在木暮担心他是否生气了时，赤木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认真地望着木暮。
“木暮，我知道我们可以一起去哪所学校了。”他开口，“湘北高中。”
“湘北高中？”木暮眨了眨眼睛。
“这座学校就在镰仓，是公立高中，离我们的家都不远。而且，湘北篮球部的教练从前是国家运动员，一定能给我们很有效的指导。”赤木的语气笃定。
“国家运动员？那真的很厉害啊。”木暮惊叹道，“可是，我以前从没听说过湘北高中，那里的篮球部应该也不是很强吧。我觉得，海南这些学校的教练也一定很有实力，综合来看，湘北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赤木，你不应该去湘北，你应该去海南。”
赤木停顿了半秒钟。“……我们约定过，要在高中称霸全国。你答应了的。”
木暮忽然意识到，梦想实现的那一刻，赤木是如此认真地想和自己一同去看。愧疚的重压忽然让他难以呼吸：“赤木，对不起，我不知道湘北的篮球部会不会像北村一样弱，我担心称霸全国会因此变得很困难……如果这样，那就是我耽误了你。赤木，你去海南大附属吧，不要去什么湘北了……”他语速急促、语无伦次。
“木暮，不要这样想。”赤木缓慢却坚定地摇摇头，“我并不是非要加入海南不可。我认为，能够与这样的强者成为对手，也是很好的。”
木暮的心一颤。还没来得及回答，肩上忽然被用力拍了一下。木暮回过头，一个高大的背头男生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他的双手分别放在自己和赤木的肩上。
“喂，你们在说什么啊？这么严肃，像拍电影一样。”青田大剌剌地开口。
“我们在讨论去哪所高中，已经决定好了。”赤木答。
“是哪里？”青田瞪大了眼睛。
“湘北高中。”赤木简单道。
青田用拳头在掌心一击，“决定了！我也要去这所学校。”
赤木皱起眉头，“你也太轻率了。”
仿佛嘲笑他的迟钝一般，青田瞥了赤木一眼：“这叫做果断。如果不去湘北高中，我怎么证明自己能比你更早做到称霸全国？”
赤木看着他的脸，足足五秒。忽然，赤木摇着头轻轻笑了：“你还真像个……和我属于不同家族的武士啊。”
“你说什么？”青田绕到赤木旁边，这句谜语般的话让他一头雾水。
……
赤木和青田打闹着走在了前面，木暮跟在他们一步外的后方。秋季澄澈的晴空布满晚霞，风儿轻抚着木暮的脸，他有些想流泪，却又忍不住微笑。
Tbc.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