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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滔天权势遮青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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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前的最后一个早朝,和京城短暂的雪霁一同结束。
朝中官员或得意扬扬,或窃窃私语,或摇头叹气,朝堂之外一时气氛沉重。索相一党只手遮天独霸朝堂,其余官员即使心存同情,却也只能低头默不做声,生怕祸及自身。
沈穆急匆匆走下殿外石阶,心急如焚。却忽听一阵军靴踏地的脚步声,一小队侍卫已经跟上来。
“沈将军,卑职奉陛下之命护送您回府。”统领披甲执刀半跪于地,抱拳道。
沈穆面无表情,脚步不停,径直走出大殿。在宫墙拐角处,他遇见了刚和索行简交谈完的三皇子赵襄。
“滚远点。”沈穆凌然扫了一眼身后,那侍卫统领被看得一哆嗦,犹豫了片刻,没有上前跟着。
沈穆慢慢往前走,把赵襄逼到了宫墙角落的死胡同。
赵襄看见沈穆,下意识躲闪开目光,被逼到墙角,他只得咬牙看向沈穆,语气啜泣,“沈……沈将军,我实在是有……”
“难言之隐”四个字并未说出口,只因他看见沈穆的目光,如此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
赵襄不由得脸色涨得通红,靠在墙角,把自己的头在墙上磕了几下,一时间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沈将军,固然是我对不住李大人,可、可我只是个不得宠的三皇子……索相权势滔天,我若不这样说,他们有一百种办法让我在父皇面前销声匿迹!沈将军,我十几年来战战兢兢,在后宫里勾心斗角活了下来,好容易快有了出头之日,我不得不这么做啊……”
“更何况、更何况索相他们早有准备,势在必得,李大人他难逃一劫。大势已定,我就算拒绝做这证人,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大势已定……”沈穆道,“殿下说的不错。”
“李子默那日的话,我只当他是对狗说了。”沈穆缓缓抬头,天幕白雪如乱絮,他一时觉脊背透凉。
“三皇子得了索相提携,微臣祝您今后前途无量。”
沈穆留下这句话,一甩袖大步离开。
赵襄尚且是个青涩的少年,他靠在朱红色的宫墙下,抱着头,啜泣着慢慢蹲了下去。
*
腊月二十四,傍晚。
天色暝晦,阴风蔽日。
风雪不止,院内积雪如白盐,被人无情踩过,留下满地污秽的泥印。
细碎的雪花落在了楚玉离肩头,他静静坐在轮椅上,默然听着身后的一阵喧哗。
此时李子默已经被带走审问,府邸也被一队捕吏围了个水泄不通。当先的是曹益才派来的心腹台吏,他手持朝廷符牌,一声令下,数十个官兵当即破门入屋,在偌大的府邸内横冲直撞,翻箱倒柜搜集证据,府邸内的所有书册、信笺、诗集、文书……统统被搜出来堆在院子里。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器物砸碎的声音,在雪地里异常刺耳。
院子里寒风凛然,府上所有人都被推嚷着拘在院子里,马麟有些担心楚玉离受不住寒,便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他腿上。
楚玉离只是微微低着头,无意看见不远处,那只红雀被捕吏连着笼子随意扔出屋子,金丝鸟笼翻倒在雪地上,小红雀受了惊吓,尖细地鸣叫着。
“使不得啊,使不得!这些都是大人珍藏的书册……”老管家看着书房内一片狼藉,跪下身朝那台吏磕头道,“求官爷行行好,我家大人好歹也是皇上钦命的知州,这些人行动如此粗鲁,未免不合规矩……”
“搜查府邸乃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哪轮到你这老奴才多嘴?”台吏语气烦躁,一脚踢开那老管家。
“这算什么搜查,简直像是强盗!”戴凌若气得咬牙切齿,右手按在腰间的短鞭上,恨不得立刻就抽出来给这群人一些教训。
忽然,一官兵从东厢房跑出来,怀里揣着本书册,台吏接过书册,翻了几下,随即朝楚玉离指了指,“这个人也带走。”
“凭什么随便抓人!”马麟怒吼道。
台吏沉着脸,把手中书册重重甩到楚玉离身上,“这是从他屋子里搜出来的,我怀疑他也是乱党!”
楚玉离默默拿起那书,是李子默先前送给他的那本《直隶杂见》,他觉得写得很好,就放在枕边经常翻看。此时书上沾了些碎雪,封面被洇湿,楚玉离轻轻用袖子擦了擦,心里觉得可笑。
只是一本记录民风的书罢了,能被那些人说成是什么包藏祸心、大逆不道之言呢?
立即有两个捕吏冲上来要把楚玉离架走,戴凌若忍无可忍,抽出腰间短鞭,反手朝那两个小吏身上抽去,怒喝道:“沈穆沈将军的人,谁敢动?”
听到“沈穆”二字,那台吏心中一时怯懦,身旁有个捕吏凑到他耳边道:“大人,这女的我倒是在京城见过,确实是沈将军府上的。”
台吏心中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索相大人撑腰,又听闻沈穆尚且被皇上软禁在府上,当即也不觉得怕了,挺直腰板道:“这倒是怪了,沈将军府上的人,好端端为何会在李子默府上?难道沈将军也和乱党有勾连?”
“闭上你的狗嘴!”戴凌若说着,一鞭子就要朝那台吏脸上抽去。
“别动手。”楚玉离低声道,“我去就是了,放心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的。”
戴凌若却只是挡在前面一步不让,台吏见状火冒三丈,怒道:“我乃朝廷钦定侍御史,搜捕乱党相关人员,你们哪来的胆子敢阻拦?”
“侍御史?侍御史算个什么鸟官?狗仗人势的东西,姑奶奶我不抽死你!”戴凌若抽出长鞭在空中一甩,顿时就要朝那人脸上抽,楚玉离急得抓紧了轮椅,“住手!”
“你非要把沈穆也搅进来吗?”楚玉离语气清冷,神色也若冰霜。
戴凌若身形一顿,慢慢放下手中短鞭,忍着怒火退到一边。
台吏使个眼色,两个捕吏立刻冲上来,用锁链扣住楚玉离的双腕,把他从轮椅上架起来,半拖着就要带走。
“他双腿有伤,你们别这样拖着他,好歹准他坐在轮椅上……”马麟看不过去,皱眉道。
“笑话,朝廷派本官是来逮捕罪犯的,不是来伺候人的!”台吏挥挥手,身旁捕吏动作愈发粗鲁,楚玉离双腿被拖曳在地上,痛得他浑身一颤。
白雪乱舞,满院狼藉,楚玉离被拖拽着提上马车,并没有任何反抗,只是慢慢挪动双腿,尽量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他靠在车内,静静闭上眼忍着双腿的剧痛,只觉得今日这一切实在太荒唐了。
*
腊月二十四夜,京城,风雪愈盛。
深更半夜,丞相府内,索行简书房内,两个人影围着火炉悄声坐着,室内灯光晦暗,门窗紧闭,也没有任何仆从在一旁侍候。
炭火的红光下,隐约映出曹益才那张尖嘴猴腮的笑脸,“索相大人,还是您高瞻远瞩,逮着了这年关前的最后一次早朝,当机立断,让臣当即出手弹劾,瞧皇上今日那震怒的模样,李子默这次必死无疑。”
索行简不拿正眼看他,自顾自烤火,慢吞吞道:“年前是最后一次良机,必须要提早下手,否则越往后,让沈穆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对咱们威胁就大了。”
“您说的是。”
屋子里静了静,曹益才又笑道:“要说,这次刺客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倒是帮了咱们大忙……莫非是武德司搞的鬼?”
“甭管是谁,现在早已不是一个小小行刺的事儿,是有乱党非议新政,这才是皇上的命根子。”索行简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问:“杨琼那边处理干净了吗?”
曹益才忙道:“已经抓了个直隶衙门的小官顶罪,依您看,要不要也扣在李子默头上?”
“不用,不清不白的混过去就行,反正谁也没把这当回事。皇上在乎的是自个的威严,是新政能不能成功推行,咱们只要依着皇上的意思来,保准顺风顺水。”
曹益才:“索相大人真是料事如神,下官自从跟了您,可真是学到不少东西呢。”
“都是自己人,你也别嘴上抹油了。”索行简头也不抬,挥挥手道,“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省得惹人怀疑。”
“是,下官这就告辞了。”
看着曹益才远去了,书房后面,一人这才走出来,在索行简身旁落坐。
索行简看着曹益才远去的地方,淡淡道:“他这号人,就像永定河里的王八,一抓一大把。这些见不得台面的事就是要让他们这种人去做,事成了,得益的是咱们自己;事败了,就让他们去定罪,脏水就泼不到自个身上。”
“……父亲说的是。”
索行简说着,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大儿子索朗元:“还有,朗儿,你记着,咱们做臣子的,凡事顺着皇上的意来,必可高枕无忧。你看人家韩则庆,甘心做皇上忠心耿耿的老狗,咱们就怎么也撼动不了人家。”
“是,儿子明白了。”索朗元谨言道。他前些年得了索行简推荐,做了个吏部侍郎的职位。但索行简在家中一贯强势,以至于他这个做长子的,见着自己老父亲总还是畏畏缩缩。
索朗元顿了顿,有些迟疑的道:“可是……儿子瞧着今日皇上的意思,是要把李子默提审入京,交给大理寺审问。”
“哼。”索行简眼有寒光,“大理寺那边,从上头秦靖川到下面那个杨琼简直铁板一块,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是真交给大理寺审问,那李子默可真就罪不至死了。你让曹益才在直隶多耗他些日子,把他手里的东西都搜出来毁掉,让他把该吐的都吐出来,该画押该认的罪的都认了,最好在直隶就把他做掉。”
“这李子默是我心腹大患,近几年他在直隶干得顺风顺水,指不定哪一日皇上就大发慈悲既往不咎,让他重回御史台了,要是如此可就麻烦大了……别忘了,他手上还握着咱们索家的命门,这次不把他彻底扳倒,后患无穷。”
“是,儿子明白。”
索行简面色沉沉,屋子里一时寂静,炭火炉子上有些微火星子冒出来。
索朗元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父亲,杨琼死了,大理寺少卿的位子就空出来了……”
“你有人选?”
“儿子在吏部办事,京城里几个大户人家都有私下来找过我,给的也很多,倒是有几个名单可供父亲挑选……”
“你看着办吧,别太歪瓜裂枣了就行。”索行简又淡淡看了一眼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拿到钱多做点有用的事儿,别像你那弟弟一样整天花天酒地混日子。”
索朗元心中窃喜,面上不改色,只躬身到:“是,多谢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