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殇》花研书

1、第 1 章

　　夏季是我的伤痛。相识是在这个季度，别离亦是在这个季节。我却依然溺爱这个季节。
　　我是个极度偏激的女子，在一些灾难过后终于不懂如何与人相处，不懂如何恨一个人，不懂如何爱一个人。
　　喜欢喝可乐，偶尔抽烟，喝酒，泡吧，发疯，流泪，大笑。喜欢在指甲上涂上不同颜色的指甲油，然后在灯光下伸直它们，看着他们发出寂寞的光芒。
　　王菲懒洋洋地唱着，有生之年侠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这个城市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地铁里穿西装打领带彬彬有礼的男人，总习惯用冷漠的眼神去打量那些打份妖艳的女子，还有某些不知从哪里来，又即将往哪里去的乞丐。而我，总用冷漠的眼神打量这些男人。
　　在浴缸里盛满冷水，和着衣服坐进去，直到皮肤发皱。有一次用刀在手背上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看着血一丝丝渗透出来，凝聚成一滴一滴，我把手抬高，让它掉落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有种淋漓尽致的感觉。不想划在手腕的血管上，因为我们在渴望死亡的同时亦是害怕死亡的，害怕死后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连痛都感觉不到的孤独。
　　华子踢开浴室的门后冲进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知道我把他剌痛了。我望着他，天真的笑起来，他把我从浴缸里拖出来，止住血，包好伤口，然后背对着我睡下了，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听见华子那个男人黑暗底下的呻吟，他无处可逃。我总是无法面对他，因为他知道我不爱他，而他却爱我。我们只能这样。我也侧身躺下来。黑暗里他转过来紧紧抱住我。我听见他说：“可不可以请你，在追寻一些你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回头看一看追在的你身后。”
　　手背上的伤口开始疼痛起来，痛楚一阵一阵的跳动，就像心跳。
　　这个城市永远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手背上的伤口愈合了，结成了一个伤疤。剌裸裸的在我的手背上。
　　我亦是两个极端的女子，有时候我发现有两个我在替换。在某个时段里，突然情绪低落，独自一个人在麦当劳里喝大杯的可乐，回到家里，把音响打开，然后放声大哭，像个病态的女人。然后，打开电脑，发现能写出很多文字，头发蓬乱，穿着睡衣赤着脚对着电脑不分日夜不眠不休的敲打，曾有一次最高记录是六天不出门，唯一和外界的联系是送外卖的年轻小伙子。直到有一天华子冲进来，他说在我身上有发霉的味道。
　　很多时候常常去泡吧，像极了一个妖艳的女子，涂着棕色的眼影，戴着大大的耳环，为自己点上一支烟，眯着眼睛，不用透过眼镜，在烟雾迷漫的灯光下看着那些挤身在都市的男女。
　　我喜欢看一个人的侧脸，那里面有近似我想要的东西。
　　那个叫做叙阳的男人，载着我越过城市最繁华的街道，风吹着他自由的侧脸，我们以为我们的爱情故事曾是轰轰烈烈的进行着。
　　秋末的时候，开始出现幻觉，失眠，彻夜无法入睡，常常三四点还在电脑前发呆，看那些白天寂寞的人在社区里哭泣。不喜欢出声。指甲长长了，可是不舍得剪，害怕等待的过程。常常喝酒，喝到手脚抽筋。华子依然安静的等待，某个时段里他和我一样在追寻一些虚无的东西。
　　有一次我们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回来的路上，我们彼此都喝了不少酒。我侧脸看着我身旁开车的华子，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习惯已经让他麻木，他只能望着前方，他在我们的故事里望不到尽头。收音机调在未知的频道，DJ正在开导一位打进热线的观众，告诉他生活是如何美好，世界充满希望，胜利就在前方。但是，活在城市里的人都有严重的孤独感。深夜的公路廖无人烟。只有孤独的路灯立在公路两旁，它们只好孤芳自赏。车开过一座长长的桥上，两边立着长长的路灯，只是依然没有尽头，从车里望过去，远处流动的水面昏暗无光，虽然桥上灯火通明。城市的天空没有星星。空空如也。我忽然侧着身对华子说：“把车开到桥底去吧，我们，一起死吧。”感觉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轻轻抖动了一下，他只是转了一下头看了我一眼，表情闪过一丝阴霾，又马上变得寂静。速度提升起来。夜风猛然拍打车窗，发出空旷的声音。我们的车呼啸着在夜风里急速行驰，转弯的时候发也剌耳的轮胎与地面磨擦的声音。每一次转弯我就把华子的手握住，因为每一次转弯我都以为我们能一起死了，我想在死的时候，手里还能握住一个人。可是一直回到居住的地方，我们依然相安无事，过后华子对我说：“我也想过和你一起死，可是每次你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就不甘心这样死去。”
　　我在冬季的时候回到那个城市。牵着手走过的河堤，相拥亲吻过的街头，发生争执的小店门口。那些在曾经里出现的回忆，现在就在我的指尖，我触碰着它们，我感到害怕，它们依然美丽如梦魇。我对准曾经的地方不停的按快门。
　　要离开的那天，早上，终于打电话给他，那个叫做叙阳的男人。他的声音依然温情。他说：“我还住在那里，你过来吧。”天边开始发白的时候，我站在叙阳的公寓下面，仰着头等着看日出。早晨的气温些偏低。空气里夹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公路对面的芒果树已经结果，果实青青的沉沉的压着树枝。城市里罕见的鸟群在不远处飞过，一边飞还发出低低的叫声。身边跑过两位晨跑的老人。我抬起头看天边，等待的日出迟迟不肯上演。天边却依然白得发青。那种不健康的白格外剌眼。那是老天要哭泣的预兆。今天不会有日出了，才想完远处就划过一道强光。眼球因为剌眼而有些昏眩。天空开始飘下来毛毛的细雨，因为仰着脸，所以雨丝打在脸上凉凉的。
　　闭上眼晴。我看到了也下着这样的细雨的很多年前的那个早晨，在这里擦肩而过的当时的叙阳和当时的我。当时的我对着叙阳的背影问他：“分开以后你会幸福吗。”叙阳背对着当时的我，他的手指甲因为用力而掐进肉里，他的眼光弥漫着雾气。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在一起。可是他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没有注入感情。他说：“是的，我会很幸福。”我又看到那个当时的我笑了，嘴角浅浅的翘起，眼睛弯弯的。亮亮的。然后那个我倔强的转身走了，一步一步。叙阳就在这个时候转过身，来看着那个走得很决裂的我的背影。他哭了，没来得及破碎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流下来。他慢慢抬起手紧紧捂在耳朵上。沿着雨滑落的路线蹲下去。
　　我站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我不敢伸出住拉住背对着彼此的那时的我们。我知道他们是幻觉。一触碰就会消失。
　　叙阳接到我的电话，终于出来下来接我。那个迎面向我走来的男人的侧脸，平静的支离破碎，像再也拼揍不起来的飘散的蒲公英，那么放肆的满天飞舞，我想问他们，飞到半空后会不会变成如血的红色。所以我赦免他们了。那天我们平静的交谈，彼此的爱人，彼此的生活。他已经结婚，有一个平凡的妻子，那个女子性格温和，孝敬老人。他们计划明年移民，再生两个孩子。叙阳那个男人的笑容恬淡平静，不再是我记忆里年少轻狂的样子。
　　离别的时候，他说：“我们都曾经不知道如何对待幸福，原来，要留住它，只要不强求就好。”我无言以对。唯有默许。和叙阳聊了一上午，下午他送我去上车。他在车站和我招手告别，我看着他微笑的样子，眼泪终于流下来，我们的那段惨烈无知的过往，终于逝去。
　　回到所居住的城市，华子看了我带回来的相片，他说：“很多张都是空的，你在照什么？”我说：“风啊，你没看到吗。”
　　在某一天的清晨醒来，忽然发现，我已经记不得那个侧脸，而我身边躺着的，是华子，这个我不爱的男人的侧脸，原来是这样的。夏季再来临，我手背上的伤疤依然清晰。而这个城市，依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