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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刃上的舞者 ...


  •   一

      “脱口。”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内陷在墙壁里的灯昏黄地亮着,照得这人世有几分疏离。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一个声音,好像是从舌尖和牙缝的间隙里发出的,听起来,有一种被咬噬的疼痛。

      站在孔雀蓝茶几前面的男人顿了一下,眸子在单薄的眼睑下微微颤动,但只有一瞬。下一刻,他已经把手按在衬衫领口位置,纤细的手指将第一个扣子退出来。

      第二个,第三个……

      渐渐敞开的领口现出平坦的胸膛,屋里开着空调,白皙的皮肤上却还是起了一层细小的战栗,不细看,察觉不出。

      光线太暗,看不清细腻的皮肤上光洁的色泽,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线条流畅的轮廓。微宽的肩膀,修长的双臂,肌口肉线条舒缓流畅,从两肋到小腹没有一丝赘肉,小腹的六块肌肉隐隐显现,随着浅浅的呼吸一起一伏,将视线直引向西裤正中的缝隙里去。

      “脱口。”

      还是那么毫无感情的一声,隐在背光处的人似乎异常喜欢这场游戏,他的视线在男人赤口裸的上身贪婪地游走,最终停在西裤的腰带上。

      男人迟疑了下,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薄得几乎能看出血丝的眼睑又颤了颤,双手伸向自己的腰带。

      空洞的背景下,拉开拉链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却并不涩耳。昏黄的光线为这背景增添了浓郁的暧口昧味道,那溺死人的暧口昧,直到男人把双脚从西裤中抽出,才有所缓解。

      灯光停留在男人赤口裸的身体上,纤腰、窄臀,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并拢着,在莹白的光影里显出几分脆弱的味道。此时他已不再颤抖了,洁白的腿却让他整个人都伶仃起来。

      冷月又看了一会,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点上,把烟盒丢在茶几上,缓缓吐出一口烟。

      下一刻人却突然跨过前面的茶几站在男人面前,一手沿着他纤细的腰线抚下直到腿弯处,抬着小腿向上拗了过来。男人的腿纤细柔软,在这样大力的动作之下如竹篾一般被弯了过来,原本站在地上的脚瞬间被扳到头顶!

      男人没料到他突然出手,虽然腿柔软地随应了动作,单脚站立仍然有些不稳,不由得身子向前贴着他的右臂,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

      冷月却微微一笑,右臂一抖躲开他攀附上来的手,反而沿着他的左肋滑到腰际揽住,欠身向前送出——

      男人就在他这一抖一送之下身子后仰,柔软的腰身如雨后的彩虹一般拱了下去,下一刻略长的头发竟然已经触着地面!

      冷月眼角微眯,揽在他腰间的手微微一收,男人就借着这微小的力量把上身收回,身子立正了,脚踝却还握在冷月手中,就这么单脚、两腿大敞地站着。

      两个动作下来,男人呼吸丝毫不乱,却强自站稳身子,不再伸出寻求扶持的胳臂。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六年前离开‘红’的吧?”

      “是七年前。”

      “哦?都那么久了?”

      下垂的眼睑现出他的驯服,不再攀附他的双手却又有几分执拗。像是早知道他的脾气,冷月揽着他的腰把他逼得靠在墙上,口中喷出的烟呛得他偏过头。

      “你二十三岁离开的吧?”手沿着腰线滑下,“这么好的身材,怎么保持的?恩?”

      男人不答话,连看都不看他。

      “说吧,”笑意蓦然敛去,冷月的脸色寒了下来——这才是本市最大的酒吧“红”的老板该有的脸色——微眯的眼里有数不尽的轻蔑和戏谑,“你当初不是说再也不回来吗?嗯?现在又死乞白赖地站在这里,为什么?有本事去过你的普通人生活啊!有本事就别出现在老子面前啊!”

      “我想挣钱。”

      “放屁!在这儿混的哪个不是想挣钱?”冷月加大了手劲儿,高举在墙边的脚现出可怜的青紫色,“你不是要赚钱吗?明天晚上,明天晚上你给我出口台!”

      “我不出口台。”

      男人这才抬起头正视这冷月的脸,原来隐藏在眼睑下的是这样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让人想用无数美好的形容词来描述它。

      “你不是想赚钱吗?不出口台你赚什么?”

      “和以前一样,跳舞。”

      冷月看了看被自己握在手中的纤细脚踝,嘴角动了动——不错,他的确有资本,七年前他是“红”的王牌舞郎,七年后,他的人虽然成熟了不少,身体却一如往常的柔韧青涩,更染上几分禁口欲的味道。

      “好!”

      “谢……”

      “慢着。”冷月睨着他,嘴角渐渐扯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你那几项绝活儿,也没丢下吧?”

      男人目光避了避,没有说话。

      “出一场舞500,如果……加点料的话,小费都归你,怎么样?”

      男人顿了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来上班!”

      “等一等,”男人抬起头和冷月的视线对上,“我有个要求。”

      “哦?说吧。”

      “我……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的脸。”

      “你是说……”

      “和七年前一样。”

      “没问题。”

      “谢谢。”

      男人赤口裸的胸口微微起伏,似乎长舒了一口气,眼角余光瞥见握住自己脚的手,却不说话。

      “啊~抱歉,”冷月戏谑地笑笑,这才放开手退到一边。

      男人收回有些酸麻的脚,动作缓慢却沉着地把衣服穿好,转身向外走。

      “冷杉。”

      男人,不,冷杉握着门把手,停住。

      “是……为了艾慕洛吗?”

      握在把手上的手似乎紧了紧,冷杉没有说话,打开门走出去。

      二

      在寒冷的夜里晃荡了两个多小时,回到家已经凌晨一点了,怕惊动睡着的他,冷杉没有洗漱,只在储物柜里拿出一床毯子,轻手轻脚地躺在沙发上。

      “啪。”

      短促的金属碰撞声,客厅的灯闪了两下之后,终于亮了起来。

      “怎么回来这么晚?”清醒的声音,没有半点睡意。

      “啊,今天……公司的人闹腾得晚了点,”冷杉急忙坐起来,使劲挣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你怎么还没睡?”

      “你不回来我怎么睡得着?”无须思考的话就要说出口,艾慕洛顿了顿,握紧了睡衣袖中的手,终于咬牙恨声说,“你也不看看几点了?你们公司没几个好东西,我不是说过别老和他们凑在一起吗?”

      冷杉被他突然爆发的情绪弄得有点蒙, “这不是维尔斯要回国了么,以后不会了。”望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勉强作出一个笑的表情,“今晚药吃了吗?”

      艾慕洛一怔,“什……什么药?”

      “你前两天不是有点感冒吗?我听你还有点咳嗽……”

      “啰嗦!”

      “呵,你快去睡吧,我今晚懒的洗澡,就在客厅凑合……”

      “你爱睡哪儿睡哪儿!”

      遏住想给他拿暖水袋的想法,艾慕洛转身就走,冷杉却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叫住他。

      “那个……公司年底要加班,所以我这两天都晚点回来,你自己在外面吃,晚上早点睡,别等我。”

      艾慕洛动作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抬起手按下门口的开关。

      又是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明亮的客厅顿时暗下来。

      两个空间的两个人,在不同的心事里,一声叹息……

      三

      一笔白色覆住皮肤细致的脸颊,一笔黑色勾勒出眼睛的轮廓,一笔红色斜飞如鬓,像一簇猎猎燃烧的红莲业火。

      薄荷站在椅子后面,看他用油彩一笔一笔把真实的面容覆住,现实和七年前的记忆重叠起来,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冷杉,我说……你真要复出?”

      七年前,他和他一样在“红”工作,那时,冷杉也是这样用京剧脸谱的油彩把真实的脸遮住,透出一股子神秘莫测的味道,勾得多少人为他竞相掏腰包,甚至北京上海的人也特意赶过来,就为了看他舞一场。

      后来,冷杉跟着一个叫艾慕洛的穷学生走了,走得那么决绝,冷月出了五万的高价也没能留下他。就像话本里古老的故事一样,美丽的青楼花魁遇上了进京赶考的书生,然后赎身下嫁,远走他乡……

      而自己留了下来——出台那种事儿是不做了——下力气学了点手艺,成了“红”的化妆师,每天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走来出去,在他这里,都能被画上一副微笑的表情……

      只是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等来的,竟会是他。

      “你缺钱?就他妈缺成这样?还是……还是借了高利贷?借了多少?你吸毒?!”

      他知道自己有点语无伦次,可遇事就冲动的脾气是改不了了。

      冷杉从镜子里看他惶急的表情,忽然觉得温暖——当年他走的时候,为了能安下心来过日子,和这里的一切都断绝了联系,包括以前的客人,更包括和自己一起工作的人。没想到,仍然会有人在乎自己,包括在自己面前还有几分大男孩脾气的薄荷,包括……冷月……

      “我没事。”

      “你拉倒吧!我还不了解你?不是逼到份儿上,你肯定不吃这二道饭,你都恨这里恨成什么了……”

      “我买房了要还贷,我买车了要供车,我还想添一套家具,换一台电脑,我还收养了一个孤儿要上学,”冷杉边把长筒的网纹皮靴穿在脚上,边笑着一件一件地数,“这样,总够了吧?”

      薄荷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吐出口气,“信……信你才他妈的有鬼!”

      冷杉难得笑出声来,看着镜子里陌生而又熟悉的脸,缓缓站起来。

      “我的事你就别管了,”狡黠一笑,“我听说有个叫水泡的小家伙被人点了台,也不知道……”

      “什么?!”薄荷一蹦老高,“那傻小子不是都说不接了吗?他妈的……”

      边说边骂骂咧咧地跑了出去。

      冷杉从镜子里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笑容缓缓敛去,只剩下一副僵硬的油彩脸谱。

      “好像,还缺点什么。”

      化妆室的角落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有几分罕见的侵略性,细听起来却异常舒服,似乎还有几分……束缚人心的味道。

      冷杉看着他走到自己身后,抱着肩膀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个人他不认识,“红”里有很多新人,或许只有他们的存在,才能让自己觉察出自己的过去,已经成为历史了。

      “换个发型,怎么样?”

      “你也是化妆师?”

      “不,”十指抚着冷杉柔软的茶色短发,“我是发型师。”

      说着从斜跨在腰间的专用工具袋里拿出一把排骨梳,轻巧而细致地梳起来。

      “我好像……还没有采用你的意见?”

      “你会喜欢我的创意。”

      “可惜你的时间不多。”

      “放心,我会很快。”

      简单的对话,让冷杉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人的意见,并任由他染指自己的头发。不能不说,这个人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魅力,而且似乎可以很随意地和他说任何话,连同自己的不满。

      说实话,这种时候,他很需要一个可以这样对话的人。

      他的动作果然很快。

      一个小时之后,他已经彻底改头换面:

      黑色的皮制项圈紧紧扣住纤细的颈子,连同黑色的紧身皮衣、皮裤、长靴一起勾勒出紧致修长的完美身材;长及肩膀的头发颇有动感地下垂着,半长的刘海遮住右边的眼角,只露出左额张扬恣肆的一笔红色——那血色和红艳的长发连在一起,显得神秘而妖异。

      发型师抱着肩膀打量他,满是忖度的味道,“你已经三十岁了?真看不出来。”

      冷杉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又回过头,“你……”

      “我叫蝾襄丸,”微微一笑,“大家都叫我丸子。”

      冷杉点了点头,开门走出去。

      蝾襄丸看着被关上的门又站了一会儿,垂下头,俯身捡起那人遗落在地上的一张纸。

      四

      里间的化妆室很安静,外间的却吵吵嚷嚷的,有点乱,更多的却是颓废。这里坐满了坐台的男人,俗称MB。有的赤着上身,露出胸前背后的纹身;有的浓妆艳抹,言行举止都像个女人;有的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而有的看上去都已经三十好几了。

      化妆室里熙熙攘攘,喧闹不止。有的在议论昨晚的客人多么的大方,给了多少钱,还有的在一旁看电视。他们看见他走过来,都不约而同地停了话头,好像看见一个外星人,有的大张着嘴,吸了一半的烟就那么掉在地上,烫得那人“嗷”的一声叫出来。

      七年的变化还真大,如今的化妆室里,已经不再有任何一个人是他相识的了。

      走到走廊的尽头,化妆室里小声的对话才窸窸窣窣地传过来——

      “哎哎,他就是新来跳艳口舞的?”

      “差不多,这打扮可够带劲儿的啊!哈哈!”

      “他来了,那太阳雨怎么办?”

      “他不是病了吗?冷老大正好让这人顶上。”

      “我听说他是个老人儿了,十年前就在这儿混!”

      “真的假的?那还跳个屁!都跟糠萝卜似的了!”

      “谁知道呢……”

      ……

      劲暴的音乐响起,冷杉已经站在搭建好的升降梯上,在黑沉的舞台地下,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是一副面具该有的……凝固的表情……
      ……

      一曲劲舞下来,“红”前场的客人已经近乎疯狂,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新人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妖精,带着垂死的气息和带领他们起舞,几乎让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呼喊着想要释放!

      冷杉仍然保持着舞蹈结束的动作,他的上身已经赤裸,皮衣皮裤甩在一旁,下身只有一条黑色的丁字裤,血色的长发被汗水打湿沾在他微侧的脸颊和肩膀上,汗水沿着平滑的胸膛流下,在灯影下映出更加暧口昧色口情的味道。

      舞台下的人打着口哨,不论是男人女人都为他疯狂,有的人把帽子手套甚至钞票直接扔到台上。

      跟着他出来的几个MB也愣愣地注视着舞台,刚才说他是“糠萝卜”的人嘴张得最大,有几个人甚至和客人一起吹起口哨来。

      这样的混乱足足持续了十分钟,刚有平静的迹象,就听台下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台上那小子,你,”伸手向他指了指,“过来。”

      人们不约而同向声音的出处看去——同样是一身黑衣,穿在冷杉身上是纤细色口情,穿在他身上却是厚重压抑,面容也比一般人深刻,一双眼睛鹰隼般直盯着舞台上那个凝立的身影,眼角眉梢没有一丝温柔的弧度。

      在场的很多人都认识他,刘天屿,东街的老大,十八巷的龙头。

      说一个混□□的人如何厉害,有时候可以不必知道他杀了多少人,而是,有多少人想杀他。

      可以确定的是,想杀刘天屿的人,的确是不计其数,但至今为止,刘天屿依旧活。

      冷杉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刚才的话。

      “我让你下来,没听见吗?”

      “是刘老大啊,哈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冷月从后台缓缓走出,一改往日的骄矜之色,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这手底下人太不会做事,竟然没通报一声,招呼不周,招呼不周,”回首打了个响指,“今天刘老大带来的所有哥们兄弟,全部免单!”

      冷月是南堂口的人,刘天屿平日倒是也给他三分面子,可今天却盯住了舞台上那个人,直指着他说,“他是你的人吧?让他下来,喝两杯酒,不会不行吧?”

      冷月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这场景就好像是七年前的翻版,只不过当年的三井变成今天的刘天屿,冷杉还是那个冷杉,相似的是,过去和今天,他要面对的,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儿。

      “刘老大可能不知道,冷……”冷月一惊,赶紧改口,“冷夜还有更精彩的绝活儿,等今天的表演结束,我再让他专程来赔罪。”

      “哦?是吗?”刘天屿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双臂展开,显得整个人又高大了几分,“那咱们开个包间吧,让他单独给我表演,你觉得怎么样?”

      “……好!我这就让他们准备。”

      “凯,小在,拿两瓶Cheval Blanc和……两瓶啤酒,去205准备一下。”

      说完,向刘天屿点了点头,把满是汗水的手伸进裤兜,也走进后台。

      路过舞台的时候,他避无可避地看向已经走下来的冷杉,却只看到流淌着汗水的僵硬的脸谱。

      五

      205宽敞的舞台前,冷杉打开了音乐,换了一身红色透明紧身衣的他舞步略有变化,在跃动的音符里缓缓地把上衣和紧身裤褪下,踏着迷人的舞步,手扶着钢管轻盈的扭动着美丽的臀。纤细的腰肢折出让人惊讶的弧度,难以想象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能有如此的柔韧身段,让人不由遐想,那样恐怖的脸谱下,隐藏着怎样令人心动的表情。

      热场的舞眼看就要结束,冷月让凯和太阳雨在宽大的茶几上铺上一层半透明的红纱,冷月亲自动手,打开一瓶啤酒,再把啤酒瓶盖按回原处。

      给刘天屿倒酒的凯和小在对望了一眼,都是一副迷惑的表情。小在向那些凶神恶煞的保镖努努嘴,凯慧心一笑,却又在瞥见刘天屿那阴晴不定的脸之后咧了咧嘴,悄悄退在一边。

      音乐即将结束,只见冷杉将长发甩在肩后,踏着节奏一步一步走到茶几前,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最后竟然在腰间一扯,把仅有的一条丁字裤脱了下来。

      刘天屿双眼微眯,脸上冷硬的线条不经意地动了一下。

      接下来的情景直把凯和小在震得连喘气也忘了——只见冷杉仰躺在铺着红纱的茶几上,几个动作之后,竟然用下口身启开了还有些紧涩的瓶盖!

      音乐戛然而止,205里只有人静默的喘息声。

      六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冷杉在“红”的时候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进了客厅就再也捱不住,瘫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没想到,就这样睡着了。

      卧室的门悄悄打开,月光下,现出一张憔悴的脸。

      听见他轻浅的鼾声,艾慕洛从卧室抱出一床被子,走过去缓缓盖在他身上,却在帮他脱鞋的时候看到左脚脚踝新磨出的水泡。

      心里诧异,就又小心检视另外一只脚,果然,同一位置也有一个,不过这只脚磨得轻些。这样的伤痕,倒像是……女人穿高跟鞋留下的。

      工作了一天的疲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担心,艾慕洛小心地拂起冷杉额前的碎发,新洗过的头发有淡淡的洗发水味道,闻着让人很舒服——但是,这么晚了,他在哪里洗的澡?

      缓缓倒向后坐在地板上,艾慕洛看着月光下的睡颜,眼里云影翻涌。

      七

      第二天醒来时,艾慕洛已经走了,茶几上的保温杯里放着早上新做的早餐。冷杉虽然没有胃口,却还是勉强地吃了一点,然后对着那保温杯,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这个人呢,向来不多话。”蝾襄丸细细地梳着他的头发,语气中有不同于第一天的沉闷,似乎还有几分……担忧。

      “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微叹了口气,“有病还是得治,不然,耽误的可是你自己……”

      “你动我的东西?!”

      冷杉“呼”的一声站起来,梳子扯痛了头发也不顾,脸上是鲜有的气愤表情。

      蝾襄丸吓了一跳,却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你昨天掉的,刚好被我捡到。”

      纸不大,黑色和蓝色的格子交错着,上面写着几个很难分辨的字,但仔细看还是能看明白——

      “肾脏组织纤维化,肾功能衰竭综合征”。

      肾脏组织纤维化,肾功能衰竭综合征,简称,尿毒症。

      忽然觉得嘴唇很干,蝾襄丸抿了抿嘴,“冷夜不是你真名吧?艾慕洛?……”看着医检报告上的名字笨拙地念出声,“你名字还真……”

      “不要再说了!”

      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医检报告,冷杉的身子忽然晃了晃,蝾襄丸急忙伸手去扶,却被他一巴掌打开。

      “离我远点,走开,走开!”

      蝾襄丸还是那么怔怔地立着,冷杉却再也承受不住,攥着那张薄薄的纸片跑了出去。

      泪水在血色的脸谱上流淌,只留下一个支离破碎的表情。

      八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冷杉都来“红”开夜场,其实艳口舞表演并不需要每天都开,但因为刘天屿天天来捧场,冷月也只能让他每天都来助兴。

      这几天,有时刘天屿会让他开个单场,有时又只是和其他客人一样在前厅里喝酒。

      其实冷杉的花样儿也玩得差不多了,刘天屿也不见得每天都来看他起瓶盖的。冷月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更知道他翻脸不认人的脾气,短时间内也不敢开罪他,只有这么装糊涂,两方耗着。

      这天,刘天屿又带着手下人来了,仍旧坐在大堂里视角最好的位置,在这里,他可以看清楚舞台上人的每一个动作,包括飞舞的发丝和肌肉的线条,还有,滚动在年轻身体上细腻的汗珠。

      今天舞台的布景有些变化,最常使用的钢管变成了五根,在舞台中间格出一个小空间来,倒像是围困命运的牢笼。而牢笼的周围是用气光灯和红绸做的人造火苗,困守在里面的人,颇有些献祭的味道。

      冷月不知道冷杉怎么想到这个点子,这种压抑的风格,似乎是很多年前常见的。但是……

      七年前,他是怎样离开的呢?那让人不敢逼视的明媚笑容……

      “冷杉?他就是冷杉?”凯边和薄荷喝着免费的福利酒,边努力回忆着,“这个名字还真有点耳熟……”

      身后的音箱播放着重金属的音乐,业火炙烤的牢笼里,一个一头红发的人像扑火的蝶一般疯狂地舞动着,酒吧里又再现了那疯狂的景象。

      薄荷透过血色的酒看着舞池里的人,“没想到,七年前和七年后,他都能创造这样的奇迹啊,真……真他妈的受不了!”

      “你们刚才……叫他什么?”蝾襄丸也被这震撼人心的音乐吸引到前场,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慑了过去。

      “冷杉啊,怎么了?”

      “他是冷杉?那……艾慕洛是……”

      “哦,他啊,他不就是……”薄荷大着舌头回应着,却在目光触到一个人的时候愣住了,张着嘴吞吞吐吐地说,“艾……艾慕洛!”

      “什么?什么什么?”

      小在也看出他震惊的样子,不由得凑上前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却在舞池前的人群里,发现唯一一个不随之起舞的、凝立的人。

      那个人一身西装打扮,和这里的人格色得厉害,迷离的灯光把他的表情切割得胡乱不堪,只有挺直的背看着分外清晰。

      “他是艾慕洛?”

      “他……”薄荷酒也醒了,“他怎么会在这儿?!”

      随后赶来的冷月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已经迟了。

      囚笼里的人原本背对着观众的身子渐渐停了下来,赤口裸的背和腿上满是汗水,被汗水浸透了的脸谱更增添几分恐怖的味道。

      他没有动,台下的人却动了。

      只见艾慕洛踏上阶梯一步一步走上来,他的背挺得很直,却因为过于细瘦,让人担心下一刻是不是就要断掉。

      还沉浸在重金属音乐鼓点中的客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却都安静下来,看着这个奇怪的人走向那一团火,走向钢筋的囚笼,走向囚笼里的人。

      直到此时,冷杉才缓缓转过身。凌乱的长发覆住了微微颤动的眉眼,只有微张的唇因为剧烈的喘息翕动着,却没有言语。

      艾慕洛看着这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七年前,是它迷惑了自己,七年后的今天,又是它,让他……万劫不复。

      他紧紧地看着这张脸,似乎要永远记住,刻在心里,刻出鲜血,刻一辈子。

      嘴唇抑制不住地哆嗦着,攥在袖子里的手终于抬起,带着冰冷的疼痛挥了过来,“啪”的一声,砸在那张绝望的面具上,砸在两个人的心里——

      碎成一片。

      在场的人齐声惊呼,艾慕洛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似乎再不想看那个人一眼,转身决绝地走下去。

      刘天屿的人顿时站起来一片,十几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放他走!”

      舞池里的人终于说话了,因为颤抖,他的声音有些怪异,却一字一字清楚异常。

      人们这才又注意到他,只见汗湿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脸上,四道指痕清晰地划过破败的脸谱,站在烈火的牢笼里,竟真的好像地狱里的鬼……

      人们没有动,都转身看向坐在沙发里的刘天屿。

      “让他走,求求你……让他走!”

      尾声

      第二天,冷杉依旧回到“红”。

      “红”里的MB见到他,都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路来,也都……不敢看他红肿的脸。

      这夜,刘天屿也来了,带着比平日多一倍的打手,进了他最常用的205。

      又是一曲劲舞,又是汗香四溢的身体,只不过这次表演的背景不是茶几,而是刘天屿的腿。

      当酒瓶子的盖子再次被揭起的时候,刘天屿不由得冲动得把怀里的人紧紧抱了起来。正在这时,包厢的门被人使劲踹开了。

      进来的是七八个手拿砍刀杀气冲冲的年轻人,还没等房间里的人反应过来,他们对着方寸大乱的保镖就是一顿砍杀,五个人很快惨叫着倒下了。

      冷杉木然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似乎有谁在临危之际拉了他一把,却没有拉动他,后来,不知是谁的刀落在了他赤裸的身上,一下,两下……

      他已经把钱给了冷月,他人脉广,一定能在黑市找到合适的配型。再过些日子,他就能凑够在黑市买肾的钱了,他知道艾慕洛等不及了,他知道。

      这么想着,冷杉倒在了血泊中,耳边是厮杀的嚎叫,是鲜血飒飒的声音,他无力地看着手腕上的情侣表,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转动……

      某市的中心医院里,急救室里的医生正在用心脏起搏器做最后一次抢救,病人的心跳已经停了,眼睛却还没有闭上。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艾慕洛心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得了这样的病,他永远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他……一定还在这世上的某处,好好活着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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