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雨》游园入梦

2、真心

　　江潮往自己的肩膀处瞥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回头。
　　“地下车库那会，我的手机没电了，你的信息后来才看到。”
　　汪小雨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没什么。”
　　江潮轻笑：“你方向感不好？”
　　汪小雨有些窘迫：“嗯，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上下左右！”
　　“那确实不太好！”
　　紧接着又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汪小雨的神情吸引了江潮的目光，他盯着汪小雨的眉眼，眼中泛起几分打量的神色来。
　　汪小雨抑制住自己的心绪：“江先生怕是认错了吧？”
　　江潮定定看了会，松开汪小雨的手：“估摸着是。可能你和我儿子年纪相仿，不自觉就把你当孩子看了。”
　　说完后，汪小雨久久未曾回应。

　　说来也是，怎么说，江潮和汪小雨都是主顾的关系。
　　饶是汪小雨不过长了江平两岁，可又有什么分别呢？
　　今日种种，到底是江潮太过松懈，没有给别人足够的尊重。
　　他觉得这个汪老师就是孩子，抛开专业能力不谈，江潮在心里是没把他当一个大人来看的，否则也不会同意让他跟着下去拿东西，甚至让他站在这里给自己搓澡。
　　江潮自嘲一笑：“小汪老师，不好意思了。”
　　汪小雨含糊点头。
　　瞥见他垂眼，另一只手却摩挲着手腕，江潮一瞧，那腕子让自己攥的通红。
　　“刚才劲使大了。很疼吗？”
　　“没事，不疼。”
　　汪小雨松开手，视线又被江潮肩上的伤痕裹住。
　　那是他方才慌乱之下抠出来的。
　　江潮自是知道他在看什么，侧过身，笑道：“你人看着不壮实，没想到劲还挺大。”
　　汪小雨生怕自己再呆在这里，原形毕露就不好了，赶忙道：“江先生，该上课了，我先出去了。”
　　江潮冲他抬抬下巴：“去吧！”

　　出门后，汪小雨这才敢大口喘气。
　　方不过三口气，侧旁蓦地窜出一张俊脸。
　　江平上下打量道：“怎么进去一趟变成这个样子了？”
　　汪小雨没心思理他：“难道不该问你嘛？”
　　江平讪讪：“我这不是有伤在身吗，我爸不体谅我，你还不体谅我么？”
　　他缀在汪小雨身后，一瘸一拐的样子，再配上那副惨兮兮的表情，属实委屈。
　　汪小雨冲他哼哼两声：“别在我面前卖萌，你一个大小伙子，丢不丢人？”
　　“嘿嘿，谁让你生我气呢！”
　　“我可没有！”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江平止住话题，却又拉了另一跟引线，“哥，咱有女朋友吗？”
　　汪小雨拿着讲义的手一顿，转过身，没吭声。
　　“那就是没有了。”
　　江平坐到一旁，自顾道：“现在的姑娘怎么回事，你长得这么好看，都没人要？”
　　汪小雨气极反笑：“怎么就没人要了？我看你这语文还得精进！”
　　江平探过头：“怎么，有情况？”
　　“没有！”
　　“嘁！”
　　汪小雨顺口道：“你老墨迹这个事干嘛？”
　　江平抠着手：“还不是怕你孤苦伶仃一个人，想着要是没人要你，我就舍命陪君子，咱兄弟两过一辈子得了！”
　　汪小雨嗤笑：“你爸就在外面，你敢把这话跟你爸说吗？”
　　江平瘪瘪嘴：“多大人了，还学会告状了！”
　　汪小雨单手提溜住江平的嘴角：“屁大点的人，整天想啥呢都？这都快高考了，还分心？”
　　江平被迫直视着他，囫囵道：“谁说屁大点，可大了！”
　　汪小雨板起脸色：“别在那嘀嘀咕咕，赶紧准备上课！”
　　江平扫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整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一开始本来是定了三个小时的课程，后来因为江平非常喜欢汪小雨，再加上汪小雨语数英都不错，而且江平有时候确实不方便，索性江平就让汪小雨一整个上午都过来，语文为主，其他科连带着点拨点拨，结算双倍的课时费。
　　这话里听着颇有些不尊重人的意味，汪小雨到底是老师，这么做和外面的保姆也没多大差别了。
　　周蕊一开始还犯嘀咕，可汪小雨几乎没有多想，很爽快的应承下来。
　　可是现在，见到江潮之后，他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打算了。

　　正当他纠结于该如何开口谈这个问题时，周蕊回来了。
　　她看到一身居家服饰的江潮，展颜道：“复查结果怎么样？”
　　“医生说恢复的不错。”
　　“那就好。”
　　“对了，今天多谢小汪了。”
　　周蕊点头：“是啊，我也是不在家，才让他帮忙下去提东西的。”
　　“嗯，我回来之后还洗了个澡，小汪帮我搓的背。”
　　周蕊诧然：“你这...你怎么不出去洗呢？或者等我回来也行啊，小汪虽说年纪不大，好歹是个江平的老师，你这算什么，真使唤人呢......”
　　正说着，汪小雨出来了。
　　二人立即噤声，周蕊转身客气道：“结束啦？小汪你中午留在这里吃饭吧，我买了好多菜。”
　　汪小雨客气道：“不了，您也知道，我下午还得去别的地方。”
　　一直以来，这都是汪小雨回绝人的绝佳理由。
　　周蕊点点头：“那行，辛苦你了啊！”
　　“不客气，应该的！”
　　汪小雨点点头，往门外走去，周蕊一直送到门口。

　　就在汪小雨穿鞋的间隙，他忽然决定了——择日不如撞日，还是现在就和周蕊说清楚吧。
　　汪小雨起身，看着周蕊道：“江平妈妈，我有点事想和您说。”
　　周蕊往回看了一眼，虚掩上门：“怎么了？”
　　“我...”汪小雨顿了顿，“我接下来可能没法再继续带江平了。”
　　周蕊的脸色陡然一变，忙道：“为什么呢？不是一直都带的好好的吗？是不是我我们哪里做的不够好？你说，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
　　周蕊这番话连珠炮似的。
　　看得出来，他也是真的喜欢汪小雨。
　　彼时，将江平送到他手里的时候，周蕊私心里还泛着嘀咕。可是很快，江平的语文成绩就有了很大的提升，而且江平也很认可这个年纪不大的语文老师。
　　再加上这么长时间的沟通，周蕊一家早就对汪小雨放心了。

　　汪小雨头疼不已，他就猜到周蕊会这么说。
　　“不是您的问题，也不是江平的问题，纯粹是因为我个人的私事！”
　　汪小雨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冲动，至少开口前先想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吧。
　　垂眸间，正好瞥见角落里有个药瓶。
　　汪小雨想到自己的母亲一直以来身体都不太好，近日旧病更是复发了，索性打算拿母亲的病做挡箭牌。
　　未及他开口，周蕊抢先一步：“是不是因为早上下楼拿东西以及帮江平他爸搓澡的事？”
　　汪小雨愣怔，和这有什么关系？
　　看到他这副反应，周蕊觉得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这事我已经和江平他爸说过了，你是老师，怎么说都不应该干这个。至于早上提东西的事，确实是我的倏忽，下次我会注意。你怎么说也是教书育人的，在家里做这些的确不太合适。”
　　汪小雨心道：完了，周蕊误会了，她以为自己是嫌弃教书之外的这些琐事，这下可真是辩不清楚了。
　　“江平妈妈，您误会了，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周蕊目光灼灼。
　　汪小雨把方才仓促之中的理由捞出来，左右觉得不靠谱，于是哼哧了半天，竟然没了下文。

　　半晌，周蕊轻声道：“小汪，这样吧，咱们先回去好好想想，下次来我们再说这件事好吗？”
　　汪小雨看向周蕊的眼神。
　　她保养得当，年纪和自己的母亲相仿，眼神中的真挚让汪小雨觉得心中很不好受。
　　“好，那下次再说！”
　　他自觉自己有些莽撞，只好灰溜溜的离开！

　　可现在是假期，第二天就有江平的课。
　　短短一晚，怎么能理的明白？
　　正当汪小雨焦灼之际，江潮给他打了电话，说是江平受伤了，现在在医院。
　　“怎么会受伤？”汪小雨一着急，音调都拔高了。
　　“你别急，也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汪小雨一直把江平当作弟弟看，此时心头愠怒之火燃起，便起了些老师的范：“你们明知道江平腿不方便，怎么不多注意点？他因为腿伤，耽误了多少事，你们不知道吗？”
　　江潮有些错愕！
　　他好歹是公司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现下在一个黄毛小子这儿倒是挨了一顿数落。
　　这若是换了别人，早就撂电话了，爱教不教，不教走人。
　　可江潮却难得留着一副好脾气：“你既然这么担心，原计划的课是上不了了，不如你来医院看看他吧！”
　　汪小雨平复了心境：“好，我会过去的。”
　　电话挂断后，汪小雨才知道自己刚才在干嘛！
　　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让他有胆子对他的“金主爸爸”咆哮。

　　到了医院，好在没有遇到江平父母。
　　从门窗玻璃看进去，江平的样子狼狈极了。
　　脚吊在支架上，侧脸歪向窗外，一动不动地，很是安静，和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形象，相去甚远。
　　推门而入，汪小雨唤了声：“江平，好些了吗？”
　　没人应。
　　汪小雨瞥见江平手上的细微动静，心中明了一些，放下鲜花水果之后，便转到窗前。
　　江平闭着眼睛，脸上却是一副坚毅的神情。

　　“明明就是醒着，装什么装？”
　　江平把头转向另一边：“懒得和你说话！”
　　汪小雨哭笑不得。
　　江平的脾气真可谓是血气方刚，除却必要的礼仪之外，剩下的，就没有不被他?过的。
　　汪小雨一开始接手他的时候，二人自然没少几番刀剑。
　　“你自己把自己弄伤了，怎么还把气撒在我头上？”
　　“我弄伤的？”他愤然转头，怒目盯着汪小雨。
　　“不然呢？难不成是我？”
　　“当然是你！”
　　汪小雨张大嘴巴，满脸的不可思议。
　　“江平，咱能有点出息不，你现在什么事都喜欢往我身上赖啊！”汪小雨摇头。
　　江平支起身子：“那我问你，为什么好端端的，你突然要跟我妈说你不带我了？”
　　短短几句话，江平几乎是吼出来的，脖子、脸和眼睛都激得通红。
　　汪小雨不知所措，而后才怯怯问道：“你是因为我要走，才...才弄伤的？”
　　“对，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分心以致于摔倒？”
　　之前在电话中质问江潮不懂得照顾孩子，现在看来，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
　　这倒是让汪小雨难办了！

　　汪小雨硬着头皮坐到床边，江平却又把头转了过去。
　　他探头瞧过去，本欲安慰的话，一瞬间就挤在了嗓子眼里。
　　据周蕊说，江平出事的时候，那么疼，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后来手术前后的整个过程，更是拼命忍了下来。
　　可是现在，这么有意志力的少年，竟然......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