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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节 ...

  •   方越洋低着头跟着一群男生走下楼梯,心里很懊恼。早知道又要和林少峰大吵一架,何必来呢?而林少峰那种人,怎么可能指望不和他吵架呢?

      早知道,就不提什么公开分手了,害得简哥哥跟着无名中毒。她更懊恼地想。

      周三听力课结束的时候,她和简哥哥在教室里谈话,简哥哥提起政法学院那个男生,她实在忍不住向他抱怨,简哥哥耐心地听完她的抱怨,很有风度地笑了笑,用他自从少年时代而来的一贯温和语气问“你觉得,和他,有发展的可能吗?”

      “发展?”她惊讶地问。

      “我是说...感情方面。”

      “不可能,”她压住声音没让自己叫起来,“你刚才不是说了吗,那个人很没教养!”

      “我就想...确认一下,”简哥哥依旧平静地笑笑,“既然这样,我觉得,你不如找个机会,和他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尽量...大家一起努力,试着摆脱这种局面吧,毕竟,对你们两个人都比较尴尬,对吧?可能的话,不妨开诚布公地向周围同学说明你们之间只是一场误会,否则,时间拖长了,特别是,等你们...有了真正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对方也容易起误会,有句话叫做‘人言可畏’,对吧?”

      “我不会有真正的男朋友的。”洋洋立刻说。

      简哥哥看看她,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笑,“那他呢?也不会有女朋友吗?”

      洋洋没说话。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意见,供你参考,”简哥哥开始整理桌上的讲义,“你要觉得不合理,就全当我没说。”

      洋洋在心里叹口气,心想,简哥哥,你说得很合理,但是,我和林少峰之间,要做到“心平气和”,“开诚布公”,你知道有多难吗?

      她沉默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他,说,“简老师,你说的很对,我会认真考虑的。”

      简哥哥只是又笑笑。

      “我有个问题,可以问吗?”

      “问吧。”

      “你...有女朋友吗?”洋洋轻声地问,问出了口,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从和简哥哥重逢到现在,她一直好奇。她觉得,像简哥哥这样的人,应该早就该有女朋友了,而假如他在上海有女朋友,又怎么舍得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呢?

      简哥哥从讲义上抬起眼睛,看看她,静默片刻,微笑一下,“算是...有过。”

      “那...现在呢?”

      “现在...没有。”

      洋洋点点头。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简哥哥问,声音突然显得有些急切。

      洋洋抬起头看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那对你来说,也许...总有些不愉快吧。本来就不该问,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她垂着眼睛,抿起嘴角,轻轻地微笑一下,“我刚才问,只是因为好奇。对不起。”

      看着洋洋那和方老师几乎一模一样的微笑,简文涛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洋洋到底继承了方老师那种有时近乎无情的大家气质,或许由于环境关系,多一点人间烟火气,更现实一点,但在关键问题上还是一脉相承;绝不像市井人家的女孩,热衷鉴赏别人的伤心往事然后自以为是地发表一番评论,用他人的隐私塞自己的牙缝。简家从前也是大家,所以他也是受着类似的严格训诫长大,然此类原则碰到一种情况就会有实际问题,那就是:如果对方坚决秉承这种介于体贴和冷漠之间的不闻不问态度,而你呢,恰恰又特别希望她知道内情,那就多少有点闹心了。

      “没关系。”他温和地回答,心里却有点烦恼。

      看着洋洋垂在额前的柔软头发,他想起很多年前,每个星期天的下午去方老师家上课的情景,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有段时间,跟妈妈学了国际象棋,非常热衷,那是冬天,他上课的时候,她就坐在西窗下,摆开一副国际象棋,左手和右手下。棋很久了,黑子少了一颗皇后,她就用橡皮泥自己捏了一个皇后代替。暖暖的阳光里,她额前的头发闪着点点的金光。

      方老师知道他也在学国际象棋,有时会说“等下上完课,你有空的话,陪洋洋下盘棋吧?”

      方老师问的时候,洋洋就会抬起眼睛,默默地看看他。

      那时他为了洋洋在做题上常常赢他而烦恼,所以一再推脱说自己也是初学下得不好,有一次他刚好心情不错,就答应了。

      于是两个人下棋,方老师订的规矩,走棋都用英文。他拿白,洋洋拿黑。第一局,洋洋竟然赢了。下到第二局,双方持平,到关键时刻,洋洋抬起眼睛看看他,突然问,“May I give you a treat?”

      他看看她,有些困惑。

      她突然眯起眼睛对他一笑,拿起自己那个橡皮泥捏的皇后放到他的象的斜对角,轻轻地说,“Capture it。”

      他仔细看看,再看看,不像是个陷阱,于是又看看她,不知这小毛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It's a treat. Capture it, and you can checkmate.” 洋洋仿佛知道他怎么想的,轻轻地说。

      他忍不住问,“Why would you want me to do that?”

      洋洋犹豫一下,英文不够用了,示意他把头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因为...这一局,我想让你赢。不然,如果你老是输,就不会再想跟我玩了。”

      他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满是认真的热切,又说了一声,“Capture it.”

      他犹豫一下,吃了她的皇后,很顺利地赢了那盘棋。洋洋输了棋,却孩子气地笑得很开心。

      下一个星期,他给她带去一包自己舍不得吃的麦丽素,开始了对她的“行贿”。

      就这样,他赢了一盘棋,却输掉了自己的心,而她却一无所知,还是“简哥哥”,“简哥哥”地叫着,盼望着他每周日的糖果。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个夏日雷雨天的下午,当简文涛冒着大雨从巷口的公共汽车站跑到洋洋家门口,却发现她跪在家门外哭得声嘶力竭,衣服全部淋湿,拼命拍门求她妈妈开门。等他终于把洋洋安顿下来,找人砸开她家的门,发现方老师已经昏迷在床上,床前的地上滚落着一个安眠药的空瓶子。

      方老师被送去医院,急救了整整两个小时。洋洋穿着他的衬衣,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失神地站在急救室门外,也不说话,也不哭,只是默默地盯着门上那顶小灯。他几次叫她坐下,她就是不肯,于是他只好站在她身边。

      “我把我爸爸叫来了,这里有个医生是他从前的同学,应该没事。”他安慰她。她默默点点头,不说话。他问她冷不冷,她摇摇头,不说话。他要给她擦擦头发,她还是摇摇头,不说话。

      事后,简文涛不止一次想到,当时方老师既然想自杀,还那么坚决地吃了一瓶安眠药,为什么连封遗书都没有?那洋洋怎么办呢?难道,她是算准了时间,希望等她死了,自己正好赶到,简家能收养洋洋,或者至少为她安排一个合理的归宿吗?她就这么相信我吗?

      意识到这一点,他第一次对方老师产生恨意,你骄傲得死都不愿求人,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儿放在那么无助的境地以成全自己的尊严?

      简文涛的爸爸简医生有着修长的身材和温和神情,走过来,递给还光着上身的儿子一件小号的白大褂,在洋洋面前蹲下,摸摸她的头,微笑一下,“你妈妈没事了,一会儿,你就能见她。”声音里像是有些疲惫,仿佛刚动完一台大手术。说完,自顾自走开,推开走廊上的一扇门走出去。

      简文涛穿上白大褂,有些惊讶地发现,爸爸竟然站在那儿拿出一根烟放在嘴里。他印象里,爸爸早就戒烟了。

      再看洋洋,突然发现,一直没哭的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他试图安慰她,她却只是拼命地摇头,“我太坏了,太坏了,实在太坏了!”她哽咽着,声音支离破碎,“简哥哥,你知道吗,刚才......刚才...其实我心里在想,如果妈妈死了,她以后就再也不会打我了...我...我怎么会这么坏,我怎么会这么坏!简哥哥你说啊,我怎么会这么坏,”她终于扑进他的怀里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简哥哥你说啊,我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坏啊?!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手臂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他这才注意到,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抓住仔细一看,青紫一直延绵上去。

      “这是......”他皱着眉头把她的袖子往上拉。

      洋洋突然抬头,用力试图把袖子拉回去,却没有他的力气。

      “这是...你妈妈打的?!”他目瞪口呆,盯着她追问。

      洋洋红肿着双眼逃避他的眼光,许久才说,“因为,今天...我...把牛奶瓶打碎了...”

      简文涛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就要跳出胸膛,“你妈妈...她...需要看病!真的!”他想不到,平素那么温柔和蔼的方老师竟然会为了打碎一个牛奶瓶对女儿这样。

      一星期后,他带着点心水果,一袋给洋洋的奥利奥和准备了好几天的说辞去方老师家,想和她好好谈一谈,却不料她们已经搬家了。

      在Q大意外重逢后,简文涛对洋洋说“我找了你们很久”,而他没说的是,那实际上是长达数年,挖地三尺式的寻找。

      他把她们住过那整条街上的邻居家门一家家敲过来,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们的下落,他再去方老师曾经任职的学校几次三番找认识她的老师问询,老师们却也是模棱两可,顾左右而言他,毕竟,和校长有过绯闻的人,谁敢多提呢。他虽然当过两年方老师的学生,却和她并不算亲近,她上课也从来只字不谈自己家里任何事,一次洋洋无意说过外婆家在虹口,立刻被方老师用很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简文涛,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不过,你已经高中了,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而不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他站在那个害得方老师身败名裂的渣男校长面前,几乎想抓起桌上的镇纸朝他那道貌岸然的脸上砸去,“你想找英语家教,我可以再为你推荐嘛...我认识一位老师,复旦附中的,很不错...”

      那渣男校长到底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于是,父子俩进行了一场谈话。

      那天,爸爸刚动完一台十几小时的手术衬衣袖子上还溅着斑斑血迹,脸色十分难看,倒像是杀了个人回来,进门还没休息,直接把他叫进书房。

      “爸,顺利吗?”他习惯性地问。那天的病人还是医院某领导的老丈人。

      爸爸摇摇头,拿下眼镜,用手按摩眉心,深深叹口气,“叫他们不要乱打丙球,偏要乱打......”那天的爸爸看上去像是老了很多。

      沉默一会儿,爸爸舒口气,“以后不要学医。”

      “我是学文科的,怎么会学医?”简文涛说。

      “我其实希望你学理科,偏要学文科,文科也行啊,不学医就好......”爸爸重复着,过一会,终于抬起头来,“今天我刚下手术台,李伯伯就打电话来。”

      他立刻明白,那李伯伯就是渣男校长,心想你个王八蛋!

      父亲沉默良久后,终于再度开口,“有一件事,你要记住...我们家的电话号码,就列在电话本上,在邮局或者任何一个电话亭都能查到,如果方老师想找你,可以说...易如反掌,”他又沉默许久,“别人不想找你,甚至想回避你,而你...一定要找到她,那对她,其实反而是一种不尊重甚至冒犯......懂吗?”父亲的声音温和而沉稳,“你姓简,我希望你做事的格调能...高一点。”

      简文涛沉默了很久后,说,“爸,我懂。但是,您能答应我一点吗?”

      爸爸看着他。

      “如果以后方老师为任何事找我们帮忙,我们家绝不袖手旁观。”

      爸爸看了他好一会,郑重地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他不再到处寻找,只是每年电话号码本新出来的那一天,都会风雨无阻地一早跑到邮局,急切地翻着,渴望能看到“方韵雯”三个字。那时他想,上海除了邮局工作人员,恐怕只有他一个人准确知道邮局哪天出新电话本;直到某年的那天早晨,在邮局里和爸爸不期而遇,一时间父子俩的表情都有些尴尬。

      “爸,寄信啊?”他先问。

      “啊...是...你呢?”

      “我...也是,寄信。”

      他当然不是去寄信,而爸爸手里也没拿着信。甚至,平时家里的信一般都是妈妈负责寄的。

      他突然意识到,爸爸也是去查电话本的。原来上海明确知道邮局哪天出新电话本的,不止他一个人。

      他想,爸爸,这就是你的格调吗?

      那时,他突然又想起,妈妈曾经在饭桌上无意说过“方韵雯真可怜,你记得吗,中学的时候,好多男生喜欢她,想不到现在这样。他们方家也是,从前那样...听说现在子孙都很落魄......”

      当时爸爸没有回答。简文涛觉得自己的心往下沉,往下沉:如果爸爸当年也曾喜欢过方老师而方老师刚好知道,那这可能意味着,自己再也找不到洋洋了。以方老师那么强的自尊心,怎么会向曾经仰慕过自己的男人伸手求援呢?

      整个高三,他的书房墙上挂着一副地图,不是世界地图,也不是中国地图,而是高考绝对考不到的上海市地图。温习功课累了,他就站在地图前,想这个时候,洋洋会是在这地图上的哪个角落,还会不会拿着国际象棋,自己和自己下棋,会不会正好也想起他。现在的她,变成什么样了,她快乐吗?

      后来他上了大学,大三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学妹,有段时间两人很接近,。那女孩知道他会下国际象棋,就要他教。他很耐心地教她,她也很聪明,没多久就可以和他像模像样对弈了。起初他总让她赢,后来看她水平渐渐提高,就开始放手下,有一次,连着赢了她两局。女孩闷闷不乐地抱怨“以后你要一直让我赢,知道吗?否则我就不跟你下了!”

      那句话让简文涛愣了很久。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冬日黄昏的阳光里,洋洋把那个橡皮泥捏成的皇后送到他面前,微笑着说“因为...这一局,我想让你赢。不然,如果你老是输,就不会再想跟我玩了。”

      那一切,回想起来,像梦一样–一个让人不愿醒来的梦。

      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女孩说,她父母想见见他。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说“我看,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女孩很惊讶地看着他,她的眼神让他明白,自己说了一句难以挽回的话。那以后他们就开始渐渐疏远,第二个学期,女孩告诉他,喜欢上了别人。他默默地点点头,说“希望你以后幸福”,女孩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简文涛,你是个看上去很容易接近而实际上很难接近的人。”

      他默默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很复杂-----其实他完全没有她说的那么人格分裂;她只是不知道,如果没有那几盘国际象棋,也许两人的结局会完全不同。作为她,希望男朋友让自己赢棋,完全可以理解,然而-----谁让他刚好心里曾经有过,而且依然还有一个会微笑着坚持要输棋给他的女孩呢?

      那天,他把自己那盘Phil Collins音带借给洋洋去翻录,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忍不住问,“你还下国际象棋吗?”

      洋洋看看他,想了想,“很久没下了,小时候那盘棋...搬家的时候被妈妈扔了。”她有些黯然。

      “我倒是带了一盘棋来,还是新的。在我宿舍里,有空,来下一盘吧?”

      洋洋迟疑一下,抿起嘴想想,对他点点头,微微一笑,“好啊。不过...改天吧。”

      “好,改天。”简文涛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室外。

      暮色里,他向校园那头的单身教工宿舍走去。终于从茫茫人海里又找到了洋洋,她的心却仿佛罩上了一层牢固的玻璃罩子,看得见,再也碰触不得,而他,自小所受的家训便是“喜怒不形于色”。或许,他们原本就没那么接近;她妈妈去世后,直到她离开上海,都从来没找过他。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目光落在外语系教学大楼上,黄昏里,楼上已灯光点点。

      但至少-----他又找到了她。这个念头让他的心又轻快地跳动起来。何况,现在他是她的老师,她想不见他都不行。

      “那就...从现在开始吧。”他在心里轻轻地说。

      “嚯-----” 政法学院男生宿舍里,几乎等方越洋一走出门,老大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桌上那个套叠的保温饭盒,从上到下,随着一个个盖子揭开,香气四溢。

      “嚯-----”老大的眼睛都亮了,“这他妈还真是喂狗的!”毫不客气捻起一块香气袭人的糖醋小排塞进嘴里,咀嚼几下,眯起眼,“嗯-----”摇摇胖脑袋,无限陶醉的样子,吃完了,睁开眼,又伸手去拿,“实在是...太好吃了!”

      “大哥,那是给我的!”林少峰着急了,扶着床栏大声说。

      “啥?给你的?”老大斜他一眼,“你媳妇儿不是说,这是喂狗的吗?”

      “那狗-----不就是我吗?!”林少峰气呼呼地回答,“托你的福!”

      老大嘿嘿一笑,又伸手去青椒虾仁的饭盒里抓起一个虾仁放进嘴里,“鉴于狗食的质量,本宿舍管理层决定,今天,亲自上岗,当一回狗,有这好吃的,做狗也风流啊!嚯-----,这啥菜,菜心香菇,扬州炒饭,好,哥都喜欢,还四菜一汤呢!来,我看看啥汤啊...”

      “大哥你......你不自己买了饭吗?”林少峰开始不耐烦。

      “喔,对了,我买了饺子...没事儿,饺子给你吃!”

      “大----哥-----”林少峰终于忍不住板下脸来,“人家那是-----来探望我的!”

      老大听出他真不高兴了,抬头看看,又嘿嘿一笑,“哟,生气了?”

      林少峰皱着眉头,“你把饭盒...拿来。”

      老大又伸手拿起一块排骨,端详一下,“老四啊,你说的没错儿,人家是来探望你的,可刚才要不是我,人家就把这些好吃的统统拿回去了,对吧?”

      林少峰不说话。

      “不说话就等于同意,那......咱俩是不是该来个...小分成哪?”

      “大哥你...”

      老大看看饭盒里的菜肴,舔舔嘴唇,“四六开。我四,你六。”

      “大哥你狮子大开口啊?”林少峰很无奈。

      “咋啦?请律师办了事,还不得给律师费啊?”老大理直气壮,“行规,晓得伐?”随着最近宿舍里推行上海话,老大很惊讶地发现,他素来看不起的上海话里的“晓得伐”发音开放,比他东北老家的“知道啵”吼起来更加嘹亮,更加带劲;“知道啵”充其量吼到对面宿舍,“晓得伐”却足够吼到走道那边的水房里,从此活学活用,心里感叹,上海男人拥有如此给力之语句却不善使用尤其对自家婆娘,眼睁睁大权旁落,把自己在家的地位整的跟哈巴狗似的,暴殄天物也!

      比如,“王勇,你他妈的洗脚布又撂桌上了?赶快回来收了,否则老子弄松你!晓得伐?!”

      老二就在那头回应,“我拉屎呢,晓得伐?!让小六给送纸来!”

      “赤那,你丫上茅房不带纸啊?”

      “刚拉了个小的,纸用完了,还有个大的,晓得伐?!”

      “晓得啦!哦,那洗脚布你不用操心了,那是---我自个儿的!刚才...看走眼了...小六,给你二哥送纸去,晓得伐?否则别指望我们俩明天陪你去尿尿啊!”

      小六拿着手纸,万般无奈地走在过道里,走了一半才敢小声嘀咕一句“乡下人!”

      海派文化最近在宿舍里得到极大的推广和提升,却万般没想到是这结局。早知道那帮北方佬会如此恶搞,就不教他们了!他恶狠狠地呸了一声,“赤那,从今往后,阿拉-----只讲普通话!”

      林少峰看看他,终于让步,“三七开。我七,你三。”

      老大想想,点点头,“成吧。”说着就光明正大地拿把勺子过来叉菜吃。

      “大哥你好歹把菜分成两份,把我那份给我啊!”林少峰说。

      “我先吃一阵,”老大自顾自往嘴里塞菜,“吃完我那份,就给你,”他看看林少峰,又嘿嘿一笑,“你就这么想嘛,古代皇帝吃饭,不都有个人帮他尝膳,看有毒没毒吗?那,显得你尊贵!”

      “大哥,”林少峰立刻反驳,“我提醒你,古代那侍候皇帝吃饭替他尝膳的,可都是---公公啊!”一面提高嗓门,歪着脑袋,“大哥,人生如此美好,世界如此缤纷,新闻系那东北姑娘如此迷人,大哥你---怎生舍得?也罢,既然大哥坚持,就成全你吧,陈公公,寡人的午膳...可都备好了?陈公公,最近......寡人看你越--发--痴--肥,下巴的数目,连寡人的昏花老眼都数不过来了,如此下去,只怕会办事不力,到时候寡人恐怕只好把你打发出宫去告老还乡了,望你---好自为之!还有,陈公公---,在寡人身边做事,要记得恭敬二字,随时修身养性,切莫一有时机就偷看小宫女,再让寡人看见,小心叫人把你抬出去打板子!陈公公-----”

      老大被林少峰如此聒噪,心想老四你他妈的王八犊子,无奈地把菜分好,把自己那份拨在一个饭盆里,把林少峰那份给他端到床上,召唤小狗似地“啧啧”几声,“嗟,来食兮!”

      这会林少峰顾不上跟老大顶嘴了,立刻抓起一块糖醋排骨塞进嘴里,顿觉香气四溢,酸甜可口,立刻再去拿。

      老大看他这副馋相,再想想刚才送菜来的女孩,心里突然有些酸溜溜起来,沉默一会儿,叹口气,“老四,有个事儿,跟你咨询。”

      “什么事?”林少峰舔着手指,含糊地回答。

      “当年你妈怀你的时候,都吃的啥?”

      “你问这干嘛?”

      “我是想啊,就你媳妇儿那模样,少也够打九十分吧,能专门给你送吃的来,还送夜壶,还捧着你的臭脚给你上药...说实话你那脚可真糖蒜似的...虽说你是为她打了一架,但归根到底,我觉着吧,还是你丫...长得好,像我这模样,我估着,就算为谁被人揍成肉饼子,也不见得有这待遇。我想,你吧,告诉我你妈怀你都吃啥,以后我要有了媳妇,等她怀上孩子,就照着给她吃,双倍,不,三倍,也生个长得帅的!他妈的,这帅不帅,太他妈重要了!”

      林少峰听了老大这一番真情流露,看看他胖脸上沉痛的表情,想起了方才的嗟来之辱,心想陈胖子这可是你自找的啊。

      “大哥......”他抹抹嘴,“你能有这意识,很好,非常好!既然谈到这个话题,我就来跟你开诚布公地介绍一下,我,林少峰,长得这么帅,有什么独门秘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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