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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日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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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林叠翠,杨柳青青,满城绿树成荫。
飞絮卷着西风在往来行客的靴底打转,又是个晚春降雨的好兆头。
船夫站在船首高声吆喝,粗旷汉子抬手擦了把鬓前汗,朝着刚下船的两位贵客高咧开嘴角:
“好咧,多谢二位公子赏银!”
戴着斗笠的公子立在码头,转过身伸手压低了笠檐,算是与船夫作别。
待船夫摇着木浆往水里推行,渐渐变成了河中一点,站在斗笠公子身旁的俊美青年撑开手中罗伞,挡在了他的头顶。
察觉到笠檐上方投下一道阴影,自己整个上半身都被罩在油纸伞下,闻雪朝的语气隐隐有几分无奈:“天公正作美,你偏要挡了这日头作甚?”
闻雪朝见站在身旁的赵凤辞久未吭声,只当这人没听见。他在伞下阴影中微微抬起头,没想到只是一眼,便对上了身旁人明朗而又深邃的眉目。
“赵凤辞,晴天打伞多此一举,更何况我还戴着斗笠,连民间小童都知的道理,你——”
身形微顿片刻,赵凤辞将手中伞把往前倾,将擦肩而过的码头行客都挡在了外头。
他自知闻雪朝在外总是幅伶牙俐嘴的性子,尤其在与政事堂那帮年高德劭的老臣博弈时,歪理都能被这人给活活掰正。
全天下,敢像这般对他直呼其名的,除了闻雪朝,也再无旁人了。
耳根有些发痒,闻雪朝眯起眼睛,双目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还没等他开口再言,身前人已经弯下腰,抬起手掌,朝着他稍稍俯身而下。
闻雪朝:“……”
不会真是他想的那样吧?
宫中石径深处好歹有亭台假山作掩护,姓赵的在大庭广众下竟然也敢?
更别提护驾的暗卫还不知潜伏在码头的哪个旮旯角,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陛下站立的位置。来来往往的江南百姓不知情倒也罢了,那帮糙汉子心里谁不门清?
心跳渐渐开始有些紊乱,闻雪朝一把抓住面前人的手腕,想赶紧把人拉近些,将这个即将落下的吻遮挡于青罗伞下,不让他人察觉。
没想到赵凤辞的手腕并未留力,只是被他轻轻一拨,伞把便从这人手心滑落,在石板道上滚了小半圈,溅起轻絮满地。
眼眉相抵,唇齿还未来得及触碰,漫天飞散的洁白绒毛便落了两人满肩。
不知飞絮入了嗓子,还是一时不慎吸入了鼻腔,闻雪朝只觉得鼻尖和喉咙有些发痒,随即便推开了距自己近在咫尺的赵凤辞。
码头车马熙熙攘攘,不时有人朝站在码头前的两人投来好奇视线。伸手压低斗笠,闻雪朝马上转过头,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片晌,斗笠下的人抬起头,赵凤辞只看到一双微微泛红的双眸,眼神炙热而又带着几分凶狠,似是想要将他整个人拆吞入腹。,
闻雪朝恶狠狠地盯着面前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赵——凤——辞。”
他总不能在那么多羽林卫暗卫明里暗里的注视下,将他们主子,堂堂九五至尊给当街暴殴一顿吧?!
被人红着眼威胁的皇帝陛下依旧面不改色,只是从腰间玉囊中取出纹着“雪”字样的帛巾,将手臂伸到斗笠下,替红了眼的人擦去眼角生生被柳絮逼出的眼泪。
平日闲散自乐的闻侯爷自然没有心思去亲自织什么帛巾,这帛巾还是织造司女官依着闻雪朝本人的笔墨,一针一线勾出来的,没想到竟成了天子随身携带的御用之物。
在码头口耽搁了一番,两人乘马车一路东行,总算还是在日落前抵达了庐州府。
两人此番下江南,有两件事需办妥。
前有乌首之难,后有盐商与官家盐道之争。东海王治理东境封地多年,虽仍目不能视,却有阳疏月坐镇后方,作他的明目。
君无壮志,何谈报国,赵焱晟终还是达成了他的承诺,还了东境一方平稳安宁。
赵凤辞带着闻雪朝一道前来,除了到东海王府做客,微服私访体察东境民情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缘由。
闻府满门抄斩,已无直系旁系存世。闻雪朝的生母当年在闻府病逝,牌位一直留在闻氏祠堂中。待到闻雪朝沉冤昭雪后,他亲自下旨,将闻雪朝生母的牌位送至位于庐州的娘家,修了座祠堂供奉香火。
闻雪朝如今已举目无亲,他日后所做之事,还是要征得挚亲的应允为好。
将暗卫留在城中值守,两人在驿站随手牵了两匹马,径直出了庐州城。拴好缰绳,他拎着一壶刚出窖的陈年好酒,两樽寻常酒杯,带着闻雪朝并肩入了祠堂。
祠堂之上烛火摇曳,左右供奉着佛像,唯有正中央立着一座长辈牌位。
打开酒塞,将酒液洒在闻夫人的牌位前,赵凤辞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跪在蒲团前的闻雪朝。阖上眼睛的闻雪朝,眉目早已没了白日的飞扬跋扈和嚣张,多了几分难得的温软。柳絮沾上脸颊,在他的眼稍和鼻尖留下了一抹暗红,似是被人狠狠欺负了个透。
摇曳烛光中,赵凤辞只觉得眼前一花。堂上立着的不再是座刻着人名的冰冷牌位,而是一名音容笑貌与闻雪朝十分相似的绝代美人。
美人隔着烛光望着自己和跪在蒲团前的闻雪朝,一双眸子温润却又带着几分殷殷哀伤。
“闻雪朝。”赵凤辞突然开口喊眼前人。
听到在黑暗中抱剑而立的赵凤辞突然出声,闻雪朝睁开眼,有些讶异地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帝王。
他正想暗讽出声,问赵凤辞为何又突然开始自言自语,平白扰人清静。没料到赵凤辞此话刚毕,随后便也走到了母亲的牌位前。
取过一柱长香,赵凤辞双手持香,高举到额前,在闻雪朝身旁缓缓跪了下来。
“朕绝不会负他。”
周遭一片静谧,看着祠堂之上的牌位,他淡淡开口。
我这一辈子,算是栽在你儿子身上了。赵凤辞心想。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他并不是以当朝天子的身份祭拜闻氏夫人,而是以子婿的身份,祭拜闻雪朝的生母,求娶闻雪朝,与闻雪朝成婚。
祠堂窗外,一阵夜风拂过,高台上却烛光长明,愈燃愈烈。
闻夫人应允了。
走访完庐州,此躺微服南下之行便告一段落。来庐州之前,闻雪朝曾问自己,回京以后,自己有何打算。
他并未告诉闻雪朝,那天是钦天监选的大吉之日,翰林院早已拟好大婚诏书,礼部已备全六礼,内务府早已在整个广阳都悬挂上了鲜红彩绸。
明月入怀,清风常在。
往后余生,闻雪朝就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