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行舟》死去的作者

8、拉我

　　这名女子的右手手腕，被黑烟所捆缚和牵引，她往前行走得极慢，一步一步轻踩地面，带着犹疑与不确定。

　　她看不见。

　　何清敛与厉舟擦身而过，径直走到女子身旁，看见了她眼上的白翳。她凭声音察觉到有人向她走来，抬起脸颊，问：“有什么吩咐吗？”

　　谁会忍心吩咐这样一个人做事？她清瘦而形削，白净的脸上眉淡、唇粉，清丽脱俗，如同梨花欲谢、迟暮轻烟。

　　何清敛问：“你为何会在这儿？”

　　女子不答，垂下头去。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何清敛更加确定她是被迫来此，心生怜悯，正想承诺自己一定会帮她离开这里，余光瞥见厉舟也跟了过来，紧蹙眉头，合上了唇齿。

　　他很想骂厉舟背信弃义，轻易打破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他已承诺献出自己的一生，换……

　　换什么呢？在厉舟的眼里，也许换的也就是维持他救世主的虚名。一个盲女，是不会泄露出这个秘密的，也就不算违背约定。甚至可以这样说，只要厉舟确保掳掠来的人都无法告知外界他已经醒来这件事，那么，都算是遵守承诺。

　　他看了一眼犹如惊雀般的女子，拉住厉舟的手腕，将他带到别处。

　　厉舟从容地跟着他走，不问去哪里。待对方的手松开时，还一脸不情愿地问：“怎么不继续牵了？”

　　“……”

　　“饿不饿？”厉舟又问，见太阳已至天穹正中，何清敛今日又一路奔波，他担心他会饿。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厉舟，你不能强迫她来这儿。”

　　“我强迫的？”厉舟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语带惊奇，“你可以问她，是否是自愿来此。”

　　什么自愿，他何清敛又算不算是自愿？

　　何清敛对这种自愿嗤之以鼻：“非本心所愿，却不得不妥协，也算得上是自愿吗？”

　　“你在说她，还是在说你自己？”厉舟的神色变得恹恹，眼帘与唇角轻垂，被何清敛不时传达出的自己不愿留在此处的想法所伤。

　　他会觉得她是被迫的，缘由何在？怕是以己度人。想到这里，厉舟又突兀地轻笑一声，说：“你不明白，你本就不该混于人间，他们不会像我这样待你。”

　　“我说过，我一定会报恩的，我不是不愿待在这儿……”何清敛的解释脱口而出，而后陷入纠结，他起初并非自愿，但他现下却愿意留在此处，这都是事实。家里于他太过冰冷窒息，还不如与厉舟朝夕相处。

　　他也一直错以为他与厉舟的交易，是用他来此，换厉舟不出山，从此以后，彼此相互依存。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里会出现第三个人。

　　何清敛想知道：“她愿不愿来此先搁置不谈，为何你会带她来？”

　　“这里太冷清了，所以我冷。”

　　这是厉舟第一次提到他觉得遍体生寒的原因，不是因为现在是冬天，而是因为宫殿里空空荡荡，异常冷清。之所以空荡，触及到了更深的痛苦，因为普天之下，只剩他一个魔族。何清敛问：“你要的，是将这个宫殿填满，而我只是第一个，是吗？”

　　厉舟颔首：“是。”

　　何清敛原本以为，是因为他冷，而自己有办法温暖他。他因为心中难受而感觉浑身不自在，却故作轻松地说：“好吧。”

　　好吧，都是误会。

　　误会解除，不应该皆大欢喜吗？他们的神情却都失落无比。厉舟转身离去，何清敛亦回到房中，他未解开包袱，只是放于桌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稍过一些时候，那名女子跨门而入，为他端来了午饭。细看她放碗的动作，才发现黑烟并非是用来捆缚她，而是她的指引。

　　何清敛问：“他答应给你什么？”

　　“眼睛，”女子答道，“他说，他会把他的眼睛给我。”

　　他想得到的东西，从不吝于付出代价。起码，所有的交易都很公平。

　　但这，太疯狂了，竟然是眼睛……

　　他都不知道该担心这个姑娘的安危，还是该担心厉舟没了眼睛，往后生活该有多不便。

　　他说：“姑娘，你别为我做饭了，往后我来做。还有，你就住在我隔壁房间吧，我好照料你。”

　　“公子，我叫牧秋明。从今天起，便是你的婢女，照料你，是我该做的事。”

　　“我不需要婢女。”

　　“可公子，我需要眼睛。”她跪下来，朝何清敛磕了一个头。事出突然，他来不及阻止，却很快将人扶了起来，手碰到对方的衣服，又觉男女授受不亲，待对方站稳后就收回了手。

　　何清敛心乱如麻，让她坐下，把碗筷摆好，让她先吃饭。

　　见黑烟能牵引她动筷夹菜，放下心来，脸侧到一边，看见厉舟正站在门外，他叹气，还是走了出去。

　　厉舟问：“怎么你不吃？”

　　气胀于腹，口舌生苦，他半点食欲也无。他往后瞥了一眼，用目光示意厉舟跟他到远处说话。厉舟把手伸了出来，何清敛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的手，见何清敛不懂，他提醒道：“牵我啊，像上次一样。”

　　“上次，不是牵手，这个动作叫拉。”

　　“那拉我，何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