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修正导致时空质量不均的失误而犯下的另一个失误的过程备案记录》Hydrozoa

2、第二章、在误差容许范围内的信息交换过程

　　清晨喧闹的鸟叫声将晴从一夜的恶梦中拉回来。睁眼看着上方土质斑驳的天花板，晴再次闭上眼睛：“还没醒呢……继续睡吧……”
　　“你已经醒了，逃避现实不是好习惯。”冷淡的女声传至耳畔。
　　“剥夺少女美好梦想是不人道的。”晴睁开眼睛，看着卡珊德拉。
　　“醒了的话就快起来，今天我要带你参观特洛伊。”
　　“耶？为什么？”晴坐起身。
　　“也算是尽一下地主之谊吧。你也不希望白来这边一次，到最后什么也没见过吧？”
　　“啊，难道我还可以回去的吗？”晴惊喜得大叫起来。
　　“老让你呆在这边我就很麻烦了……说到底，你究竟要不要去！”卡珊德拉显然是个耐性很差的人。
　　“当、当然，我马上就好！”一听闻可以回去，晴立刻提起了精神，七手八脚的穿好衣服快速的走出了客房。
　　叼着一块面饼跟在卡珊德拉的后面，晴兴冲冲的看着两边的街道。大口的咬了一口饼后，她皱起眉：“我知道你们这时代的人崇尚精神的完善而不是物质享受，但这饼的味道未免太差了点。”
　　“连着打了十年的仗，你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卡珊德拉撇撇嘴，显然她本身对此也非常不满，“特洛伊曾经是非常富庶的。”
　　“已经十年了啊……那不是快结束了吗？”晴看着她，“你不逃走吗？”
　　“逃不到哪里的。我总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说着黯然的话，卡珊德拉的表情却看不出一丝动摇。
　　“你还真是坚强。”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如果我是你，我大概早就疯掉了。毕竟，特洛伊的未来就是毁灭。”
　　卡珊德拉笑起来：“难道有什么东西的未来不是这样的吗？但又何必在乎呢？呵呵，所以他们从不相信我的预言，说实话，这样蛮明智的。”
　　“嘿，那真的是阿波罗给你下的诅咒吗？”晴感兴趣的问。
　　“除了愚昧之外，没有什么能控制所有人的思想，神也不例外。”卡珊德拉灰色的眼睛反射着无机质般的光，“我的预言之所以不被人相信，那是因为，人类本来就是一种只愿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的生物。”

　　“那边就是王宫，附近是贵族生活的地方，我的兄弟姐妹们就住在那里。现在大家都已出去打仗了，只有一些女人留下来。我和她们相处得并不算融洽，就不带你走近去参观了。”卡珊德拉平平的介绍着，似乎对于自己与那些亲戚们相处不和这一境况非常满意。晴感到自己稍微可以了解她亲戚们的感受。
　　“不过说实在的，你竟然真的有六十二个兄弟姐妹吗？”晴想起自己在书上看到过的描写，忍不住问。
　　卡珊德拉露出困惑的神色：“这种事情……谁会真的记得啊。”
　　“……那是你的亲兄妹吧？”晴无力地说。
　　卡珊德拉嘲讽的一笑：“连我父亲自己都未必弄得清楚，这又管我什么事？所谓的兄妹，大部分人我根本就连见都没有见过，他们身上又不会贴上普里阿摩斯的商标，就算偶尔见到了，也只是陌生人而已。”
　　“啊～你们兄弟姐妹都不联系的啊？”身为独生女的晴不可置信的问。
　　“大部分私生子是不被承认的，被承认的那些人都住在贵族区。我从小就住在神庙了，不会见到他们。况且，”卡珊德拉冷笑一声，“我的兄弟们也不会闲到有空一一来亲切地向他们可爱的没有政治利用价值的妹妹打招呼。”卡珊德拉一边说，一边指向另一面一些稀牙漏缝的小房子，“那附近是没什么奴隶的自由民们的居住区，你可以将之理解为贫民窟。不过说句实在话，打了十年仗，穷人和富人的差别也没那么大了。很多奴隶都跑掉了，土地没人耕种，商船不能出海，生产几乎完全停止，给神的祭祀也越来越少……”
　　“这是你身为特洛伊居民的哀叹吗？”
　　“不，这是我身为神庙经营者的抱怨。”卡珊德拉干脆地说。

　　“那边的阶梯可以登上城墙，因为我军值得欣赏的让敌人一直打到了城下的缘故，现在在那里观赏战况非常方便，是平日无聊时的极好消遣场所。”卡珊德拉摆出职业导游小姐的声音不无愉快地说。
　　“你这样说真是让我感到惭愧。”身后传来一个听不出任何惭愧感的声音。
　　晴回过身去，看到一个一脸灿烂笑容的男人。
　　“赫利卡昂？”卡珊德拉挑起眉毛，“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在战场上才对。”
　　“你对外界的事还真是漠不关心，今天是两军协定的收尸日。”赫利卡昂回答说。
　　“咦？书上不是说每次收兵时的傍晚双方都会顺便把尸体收拾回去的吗？”晴忍不住问。
　　赫利卡昂诧异的看她一眼：“这位是？”
　　“我饲养的宠物。”卡珊德拉干脆地说，“朋友的妹妹，寄养在我这里的。”
　　“我记得你也没有收集外形奇异奴隶的习惯。”赫利卡昂对她笑了笑，转头对晴解释说：“虽然的确每天傍晚时都会照例的做这些工作，但还是有大部分的尸体没能来得及收回来。天气太热，很多已经腐烂了，混在一起很难辨认出来。”说着这些话，他的神色却好像在谈的只是某处的肉类贮藏情况。
　　那个时候哪有那么多人可以死啊。晴捏住鼻子向后一跳：“离、离我远一点！难怪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赫利卡昂失望的叹口气：“我果然还是不受小动物的喜欢吗……”说着又冲卡珊德拉扯了扯嘴角：“你养这样一个吵吵闹闹的女人到底有什么用啊？”
　　“用来锻炼修养啊。”卡珊德拉脆脆的笑起来。
　　“太失礼了！”晴鼓起腮帮子，“我这样理智又内敛的淑女哪里与‘吵吵闹闹’这个词扯得上任何关系啊！”
　　“对此我不予置评。”赫利卡昂笑眯眯的说。。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叫他的声音，一个披着皮甲的男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扶膝喘着粗气，他问赫利卡昂：“有没有见到帕里斯？”
　　“不在海伦那里吗？”赫利卡昂收起了笑脸，微皱眉说。
　　“不，不在家。”男人调整着呼吸，“王在找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帕里斯？就是那个拐走海伦给特洛伊惹来了希腊联军的小白脸？晴有点兴奋了起来。据说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啊。
　　“应该在酒馆。”赫利卡昂的眉头皱得更深，“我陪你去找吧。”向卡珊德拉颔首以示告别，他便与那男子一起走开了。
　　“帕里斯真的长得很帅吗？”看着那两人离开，晴迫不及待的问。
　　“他大概也只有脸这一个优点了。”卡韩德拉毫不掩饰自己对帕里斯的反感。
　　“好想看一看啊，”晴满怀憧憬地说。
　　“你对一个只会在女人堆里寻找自己人生价值的男人感兴趣吗？”卡珊德拉热心的泼着晴冷水，“而且，最近似乎又变成了酒鬼。”
　　“你们不是只要不必要就不喝水只喝酒的吗？”晴问。
　　“中庸之道对我们来说是比饮料要重要得多的存在。”卡珊德拉淡淡说，“既然用‘酒鬼’这个词来形容的话就说明他是如何无用的缺乏至少的自制能力。”
　　晴失望的说：“你就这么不欣赏他吗？”
　　卡珊德拉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优雅得蹇起眉头看着晴：“请你不要弄错了，我完全不是不欣赏他，而是非常厌恶他。一个人没有能力不是他的错，但没有能力却又自以为是的做着自我感觉良好的蠢事那就是罪过了。虽然很想对你介绍他根本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惹麻烦上很有一套。毕竟是他给了希腊人进攻特洛伊的借口，这一成就足以让他名留青史了。”卡珊德拉顿了一下，像是确认自己的话般点了点头，“没错，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了。”
　　晴觉得说不出话。虽然早已领教了卡珊德拉的刻薄，但……这种把人说到体无完肤的言词已经不是一般人的水准了吧？幸好自己没有开罪过她，晴忽然有些庆幸。帕里斯究竟是欠了她多少钱以至于被她说成这样啊……
　　“啊，对了，刚才那个笑嘻嘻的人是谁啊，和你关系很好的样子嘛，他是叫赫利卡昂是吗？”
　　卡珊德拉点点头：“是的。他是这座破城里少有的几个脑袋正常的家伙之一，也说不上关系好，只是说得上话而已。按照亲戚关系来算……”她低头沉思了一下，“他是我姐夫。”
　　“……这也需要想一下的吗？”晴挂下一大滴汗。
　　“没办法，因为他的老婆，也就是我的某个姐姐，实在是存在感太薄弱了，以至于我们只能记住他是我们的亲戚而不记得他到底娶的是哪一个姐姐。”卡珊德拉一脸“这不怪我都是别人的错”的表情。
　　晴叹了口气，决定保持沉默。
　　“到了午饭时间了。”卡珊德拉抬头看了看太阳，“回神庙吧。”
　　“我以为你会带我品尝一下特洛伊的小吃之类。”晴失望的说。
　　“特洛伊是商业城邦，比那些过得紧巴巴的希腊人要注重享受的多——尽管如此，十年的战争还是足以让所有人忘记小吃。所以，很遗憾。不过，你应该庆幸雅典娜神庙的厨子相当不错。”
　　为什么自己不是掉在了柏拉图时代的雅典呢？至少也可以学着苏格拉底到处混吃混喝……晴略有些怨恨的想。不管怎样也比这个被战争拖得穷兮兮的破城要好得多吧。就生活质量来说，这里实在是一个糟得不能再糟的地方了——好想家啊……
　　“你不问我吗？”卡珊德拉突然说。
　　“什么？”晴问。
　　“有关于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以及如何回去的问题。”卡珊德拉说。
　　“我在等你主动告诉我嘛。”晴软趴趴的说，“我可不觉得你是那种只要我问就会回答的人。”
　　“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的多。”卡珊德拉满意的点点头，“但我也并不是那样吝啬——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为止，我始终在整理思绪。你的出现，虽然我预见到了，但我并不明白原因。”
　　“你不是也曾经穿越时空吗？”
　　“我是得到过批准的。”
　　“批准？谁啊？产品质量监督局吗？”晴惊异无比，这种东西也是可以被批准的吗？又不是出国旅游！
　　“时空管理处。”卡珊德拉说。

　　“简略来说的话，我们的宇宙就是一大坨很难描述形状的能量体。勉强的形容……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条色彩复杂的大毛毯，以空间为经，以时间为纬——当然这只是就我们这个维次而已。每一条线都会有所不同，在这里或那里，越接近的线颜色就越想近，近到有时候会有一些非常微量的能量交换——注意，是交换，总质量应该是保持不变的，所以如果只是像你这样单方面的穿越，而没有经过时空管理处的规划，就会导致时空的变异。”
　　“那不是很危险！”晴大叫起来。算上衣服，微生物，肺里的空气和胃里的水，自己大约有５０ｋｇ重的……
　　卡珊德拉漫不经心的拉拉裙角，一边继续向前走：“由不稳定到变异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时空不是那么精密的东西——你以为是菜场送的劣质塑料袋吗？稍微多放一点东西就会烂掉。”
　　晴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请继续讲。”
　　卡珊德拉白了她一眼，露出“你当我说书的”的神色，有点不耐烦地继续说下去：“你这样存在下去会有两种后果：一是被时空本身的平衡弹出，回到原处或是其他天知道的什么地方。二是一直呆下去，使时空秩序紊乱。当然我倾向于希望第一种的实现。”
　　“……天知道的什么地方……吗……”晴的面部抽搐了起来。
　　卡珊德拉不为所动的看她一眼：“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会导致什么毁灭性的后果，只是时空管理处会很伤脑筋。”
　　“时空管理处到底是什么啊？”晴忍不住问。
　　“怎么说呢……”卡珊德拉努力的搜索着恰当的词汇，“以织布来比方，一团线不管是怎样的缠在一起，都只是一团线。线本身不会有什么不满，但作为人来说，就会希望每根线都按照自己想要的秩序排布成自己需要的花纹的布——时空管理处就是相当于织布者的一群人——嗯，这样说似乎不太恰当，因为他们大概是与人类的生存方式非常迥异的一些存在。”不等晴再次发问，卡珊德拉就解释说，“虽然我曾经与他们有过接触，但我所看到的，仅只是他们在这个维次的一个投影。从这种角度来说，我们这个次元的生物，是根本无法想象或者理解他们的真面目的。
　　“第一次接触时我看到的是一个拿着纺车的长发女子——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在人类的眼中是会呈现为人们认为应该出现的样子的。很方便是不是？因为大部分人是不会去留意身边的陌生人的，于是在大部分人的视野里就会出现一个大众脸的路人甲在人群中做着与一般人并无二致的行为。这使他们像变色龙一样可以迅速的融入任何场合。”
　　“你如果在三天前对我说这些话我会告诉你一直向东走是《科幻•奇幻》杂志社，杂志社南五百米是精神病院，搭二十五路公交车可直接到达，车站牌就在前方３０米处。”晴捧着自己碎成片片的常识性无力的说。
　　“他们拥有控制时空能量交换的能力，可以准确地制造时空穿梭，所以我的几次时空旅行都是经过批准的安全活动。”
　　“他们是怎样解决质量亏损的呢？”晴问，一边暗暗叹息着自己在公元前十二世纪被一个三千多年前的女人用物理讲师的语气科普这一状况的诡异。
　　“谁知道，大概把什么能量接近的垃圾扔过来吧。”卡珊德拉不负责任的回答完全没有物理讲师的严谨。
　　晴叹了口气，决定忽略刚才的那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让你穿越时空呢？”
　　卡珊德拉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当晴以为她以不会再讨论这个话题时，像是忽然想起了晴的问话，她说：“这是我自己的愿望。”
　　还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语句的晴大失所望的看着她：“这句话需要你想那么久吗？”
　　“我只是有点走神而已。”出乎意料的，卡珊德拉对于晴的嘲讽没有进行任何反击，只是淡淡的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发现有预言的能力。这种能力并不能被自己控制，只是有时会忽然看见过去或将来的景象而已。而且也只能感觉到事情发生的大约时段，不能说出准确的时间。”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晴感叹道。
　　卡珊德拉点点头：“据时空管理处的人说，这是由于我的精神在时间的维度上有一定自由性的缘故。所以他们与我接触，希望我为他们做事，报酬是时空旅行。”
　　“真是不错的员工福利啊。”晴咧着嘴说，“他们让你干什么？”
　　“引导历史的流向。”卡珊德拉回答说。

　　“我告诉过你他们一直在致力于修补平行时空间的能量交换后果以维持时空秩序的现状。像是你和我的时空间只差0.70*10-136`。他们就是要保持这0.70*10-136`，不让它成为0.69*10-136`或0.71*10-136`。”
　　“奇怪的数字……这有什么意义吗？”
　　“他们的行为不是我们需要知道或可以理解的。不过可以确认的是，如果时空秩序改变，能量交换点就会消失。你可能就永远也无法回到原来的地方了。”卡珊德拉说。
　　“怎么会这样！”晴跳了起来，“这样你还不联系他们把我送回去！”
　　“很遗憾，他们与我只有单方面的联系，我并不能随时与他们接触。”卡珊德拉解释说，“我只是充当他们对这一时空这一时间段内这一小块地域的人类活动进行控制的代理人罢了。”
　　“那么我现在……”
　　“没错，你只能留在这里等待，等待什么事情发生或者什么事情都不发生。”
　　“……怎么会这样……”晴不满的嘀咕着， “以人力来控制历史，那是很好做的事吗？”得知她没有办法送自己回去，晴听讲的热情也骤降了八度。
　　没有在意她的态度改变，卡珊德拉继续说着：“我的任务很轻松。时空异变的可能性很小，我只要维持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的发展状况与他们给我的范本一致即可。不能够有资格被记载在相距二百年后的历史书上的小事件，变成怎样都无关紧要。像是哪国国王多纳了一房小妾，谁家英雄早死了他一两年，这些东西对时空的位置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这与我所听过的蝴蝶效应，混沌摆原理可完全不同。”
　　“人类总是爱庸人自扰。总能量只有那么多，基本上可以说根本不会发生意料之外的情况，只有像你这种多出来的能量才比较棘手，因为不知你的每一步都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卡珊德拉耸耸肩，“我的工作就像是在补一只旧袜子，只要不把它补成其他的什么东西，针法有没有错误，针脚整不整齐，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为什么历史流向这样严肃的事情会和补袜子什么的联系在一起啊。”晴小声嘀咕着。
　　“你不觉得，”卡珊德拉转过头来，一脸的认真，“补袜子也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