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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   新无忧宫的候传室,玛丽不耐地等待着。

      虽然因为本人的坚持,晋升上将的祝贺会取消了,但作为形式的一部分,向皇帝叩谢恩典的流程仍无法回避。

      她闭着眼,独自坐在候传室的一角,直到有宫廷侍从上前,行礼表示可以前往谒见室了,同处一室的其他候见官员们都未能找到合适时机上前攀谈。眼看玛丽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立时响起了一片因错失良机而扼腕的叹息声。

      在这个国家,因为缺少专门的议事机构,分布在各个宴会与沙龙的不同房间中进行的商谈与密谋,是政治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从这个意义上说,出席或者组织宴会也是高级军官的公务。

      炙手可热的格林美尔斯豪简上将的祝宴,因“私人原因”取消,令不知多少趋炎附势之徒大失所望。甚至连费沙驻帝国的事务官,都在私下里表达了遗憾之意——这群嗅觉比谁都灵敏的狡猾商人,在第一时间奉上了丰厚的祝仪。

      费沙因帝国与同盟的贸易通道而得以繁荣,作为仅保有微量军事力量的贸易国家,眼下帝国与同盟互别牛角、常年厮杀的态势,对其而言,无疑是最优局面。

      名义上是事务官,实际上兼职间谍与搅事精。

      必须小心这群投机分子。玛丽提醒自己。

      “十分美丽,子爵小姐。”

      身着华丽上将礼服的新晋上将出现在谒见室中,立刻带给人眼前一亮的视觉效果。佛瑞德李希四世毫不在意地跳过正常的礼仪流程,给予了赞美。

      “中将,呃……已经是上将了。如此出色,利赫特一定无比欣慰吧。”

      “蒙您恩典。”

      “这么说,现在有两名格林美尔斯豪简上将。啊,我记得格林美尔斯豪简原本是伯爵的爵位,几代前因过错被降爵,如今是恢复的恰当时机了。”

      原本的公式化对话,突然从预设的轨道上滑脱,驶向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年老的皇帝在用银匙搅着咖啡的空隙中,以一种再给咖啡加块糖的口吻,轻描淡写地作出了决定。

      呃,算是给时日无多的老伙计的恩典吗,这么想是不是太甜了?早已意识到自身在政治经验上的缺失,怀着“不管了,反正叔祖父会高兴就好”的朴素想法,玛丽真心诚意地感谢了皇帝。

      “对了,这次在你手下做事的安妮罗杰的弟弟,你觉得怎么样呢?”

      对于刚刚靠侍从的提醒才意识到她已经是上将的皇帝,玛丽实在提不起精神去纠正他莱因哈特早就在她手下做过事了,也懒得花力气揣测这问题背后的含义,径直回答道:“十分出色,缪杰尔少将具备令人羡慕的才能。”

      “是令你也会羡慕的才能?”对玛丽的描述,皇帝喉咙里传出干涸的笑声,然后直接揭开了谜底:从位阶上,现年十八岁的莱因哈特不过是个帝国骑士,“但在他成年之前,朕想赐给他一个显赫名门的贵族家名。”

      “朕的想法,你觉得如何?

      断绝血脉的贵族世家,因皇帝的指示而使其家系复活,虽不常理,却有先例,玛丽亦有所耳闻。虽对皇帝的思路有些不解,她仍然顺从本心地回答:“那很好啊。”

      “很好吗?果然如此,朕也是这么认为。”

      在皇帝意味不明的笑声中告退的玛丽,离开新无忧宫时,忍不住回望这片恢弘的建筑群。

      即使是她,也能够依稀察觉那位金发的年轻人内心熊熊燃烧的野心之火。皇帝令其继承名门爵位,加添他声名地位之举,抹去了莱因哈特在这个贵族门阀社会中奋进过程中的最后一块短板。这么做仅仅是出于对安妮罗杰的宠爱吗,或者说皇帝对莱因哈特本人亦有所期待呢?

      一路思考着回到家,玛丽一下车,就被管家告知有客人到访,原本应当卧病在床的子爵坚持亲自接待。

      “是缪杰尔少将与吉尔菲艾斯少校。”

      听到来者的身份,玛丽因担心而皱起的眉头略微舒展。

      温暖的书房内室中,莱因哈特正耐着性子与子爵进行着漫无边际的闲聊。

      齐格飞有趣地看着,为友人出乎意料的耐心感到欣慰。虽然如此,当听到外面的房间及时传来的快速脚步声以及随之叮当作响的礼服配饰的声响,他还是由衷地舒了一口气。

      而莱因哈特已先一步将视线转向了门口。

      当熟悉的纤细身影走进视线,他没注意到自己不由露出了微笑。

      将这一幕收入眼中,齐格飞突然想起什么的看向子爵,就见子爵已低下头,悠然地啜饮着刚放了四块糖的咖啡。

      偷偷超量摄取糖分的子爵在玛丽的视线转过来之前,先一步吩咐管家将自己移动回卧室,离开之前还不忘嘱咐玛丽“安心招待客人。”

      眼睁睁地看着老人成功遁走,玛丽无奈一笑,回头将两位访客领到她喜欢的阳光房。

      格林美尔斯豪简馆邸是历经多次改建的老建筑物,最初建造时使用了大量石材与木材,属于典型的古典时代的贵族庄园风格。身处绿荫环绕、鸟语花香之间,喝个下午茶是再适宜不过的了。

      “是吗,皇帝打算在我二十岁之前,让我继承某个伯爵家?”听到足以令追名逐利之辈欣喜若狂的消息,莱因哈特仅仅是坦然地感到高兴。

      对现在的家名与姓氏未有半分留恋的样子。

      格里华德伯爵夫人是被其亲身父亲献给皇帝的传闻,看来八成属实。玛丽举起茶杯,掩盖了唇边忍不住漏出的丝丝叹息。

      “之后宫内省会来说明,大概是布边塔诺家、艾先巴哈家、罗严克拉姆家……等中挑选一家。”

      “听起来都不错。”

      莱因哈特无所谓地说,他注视着面前的子爵小姐,白皙的手指搭配白瓷杯,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这时,齐格飞上前,为玛丽在其晋升上的出力致谢。

      “留涅布尔克都获得晋升了,卿与莱因哈特少将一起俘虏了同盟中将,理应获得晋升。不需要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向我道谢。”

      不,事实上,在贵族军官占据绝大部分高层位置的帝国军中,上官厚颜无耻地夺取部下的功绩才是一般常态。齐格飞若无其事地与莱因哈特对视一眼,再看向玛丽,发现本人对此毫无自觉,从某种意义上说,实在是有些可爱了。

      “怎么了吗?”

      “不,没有什么。再一次感谢您,阁下”。

      眼看美丽的上将阁下扶着额头,一副真拿你没有办法的模样,红发的年轻人终于明朗地笑出了声。

      这是在根系与树干均腐朽的帝国枝干中,无意间盛开的清丽无伦的花朵啊。即使连莱因哈特大人,都不可避免地为之吸引。

      因为在场人员均是军人的身份,即使眼前就是一片诗情画意的田园牧歌画卷,仍无法避免话题到后来自然而来地转移到军务上。

      可以预计,年内至少还有一次以上的大会战。已经有零星的消息传来,以十一月或十二月为期,同盟军将组织目标为伊谢尔伦要塞的大攻势。

      “第六次了,所谓的伊谢尔伦攻防战。”说到这里,玛丽罕见地露出了轻嘲之色,“至今尚未领悟不可能以蛮力攻陷伊谢尔伦这一简单事实,未免太执迷不悟了。”

      那些在这项例行的“远足”活动耗费的大量人命,又应该向谁发出谴责呢?如此愚行,真是够了。

      她沉下眼眸,神情肃然。

      只有在这个时候,旁人才会恍然这位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年轻女性,确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帝国上将。在她的履历中,包括了将虐待领民的叛乱贵族统统发配至偏远采矿星球从事最低等劳役的强硬决定,亦存在因目睹被劫掠者的惨况而下达了将俘虏的宇宙海盗全部处决的铁血命令。

      齐格飞目露激赏。

      追随着友人的脚步,始终身处战火的第一线,他早就记不得自己究竟有多少次有幸与死神贴面而舞,其中大多因为上官的蠢笨无能。在他这些年所见的无数帝国军人中,同时具备理性与良知、能力与操守的子爵小姐如夜空中的星辰般璀璨夺目。

      几乎与挚友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玛丽平和语气下的愤然,莱因哈特则在意外之余感到有趣。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他想。人是存在多种面目的。然而,仅有眼前这一位,不论哪一面,都让他有种移不开视线的错觉。

      ……也许并非错觉。

      “被甩掉五次的叛乱军,仍然痴心不改,坚持向伊谢尔伦求爱。这回正好给他们一个教训,希望能够早日明白,死缠烂打是没有用的。”心绪波动之下,莱因哈特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多次领教他锋利的词锋,还是头一回听到莱因哈特以男女关系作比,玛丽一脸新鲜地看着他:“对痴汉应报以痛击吗?那么,这次可能就全靠你了,‘骑士’先生。”

      比起称呼上的双关语,莱因哈特立刻反应到玛丽的言下之意:“阁下此次不参战?”

      “是的。叔祖父身体欠佳,我希望能够在奥丁多停留一段时间。”

      莱因哈特认为这是一个正当的理由。

      只要对子爵的病情稍作了解,就知道若玛丽此时奔赴战场,一去即是天人永隔。

      她是一个重视感情的人。

      “嗯……请不要过于伤心。”沉默了一会,莱因哈特方才犹豫地说道。只要愿意,他可以展现无可挑剔的礼仪,但此时此刻,与其说一些明目张胆的虚假安慰,他更愿意依从自己的本心说话。

      他这份心意被切实地接受到了——玛丽微微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我知道了。也祝君武运昌隆。”

      送走客人,玛丽来到长辈的卧室,检查叔祖父有没有好好的执行多休息、少糖、少酒的医嘱。

      “想不到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弟弟是这样的人。”

      “是吧?我以前不是跟您提起过,是用出色和卓越都不足以形容的精彩人物。”

      “呵呵,远远不止,玛丽。我啊,从没见过那么充满霸气的美丽眼眸。”

      子爵干枯的手抚过玛丽的面庞,轻柔得不可思议,就像园丁照看着自己最心爱的玫瑰。他知道他的玫瑰向往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在今天之前,他认为只要她想,总是能够做到。可惜命运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掀起波澜。

      他示意玛丽打开床边的木柜,取出一本装帧坚固的文书。

      明亮的灯光下,可以看到这是一本厚厚的册子,黑色的封面没有任何装饰与文字,沉甸甸的需要玛丽双手托住。

      “因为我是一个公认的无能者,人们不由地放松警觉。无害加上口风又紧,在平庸而漫长的人生中,得以窥视种种秘密。我挑选了一些记录了下来,以后就留给你了。使用也好,毁去也好,全部由你决定。”

      “我会珍惜的。”

      “随你的高兴就好,玛丽。我不知有多么感谢奥丁,将你送到这里。这枯朽之躯,在化为尘土之前竟得以偷享如此之幸福……现在爵位得以恢复,死后也无愧于先人,这都是拜你所赐。已经没有遗憾了。”

      子爵躺在病床上,深深地望着心爱的晚辈,他对这世间的唯一牵挂。

      “只是有些担心你。可以答应我吗,不要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玛丽,或者说……叶慎思。”

      “嗯……没问题的,请放心吧。”

      她抱着书,笑了笑,却落下了眼泪。

      在家族爵位晋升后的数日,这一年第一片雪花飘落之前,她失去了这一世唯一的血脉亲人。

      葬礼上,皇帝降下恩典,玛丽得以女子之身继承爵位。

      是为格林美尔斯豪简女伯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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