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香记》路人渣

5、再无女娲（外一章）

　　十年前。
　　世间传说，是因为有女娲娘娘以身化石，弥补了天上的裂痕。无风无雨祸患人间。泥娃娃出身的我们这才幸存下来。
　　可是天如果再裂开了，便再无这种好事了。
　　世间再无拯救我们的女娲娘娘。我们全部都化成了肉做的人身。经受风吹雨打，经受日晒雨淋。忍痛努力要活到我们的最后一刻。
　　可是你说，一个小小孩童，能有什么办法忍受这偌大的风雨雷电呢。只得痛痛嚎哭罢了。
　　于是他在冰冷刺骨的泥水中坐着，打着滚，哭喊着爹娘。他害怕呀，害怕的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然而风也吹痛他，雷也吓唬他，世间已经再无心疼他苦难的人。他们全都变成了荒野白骨，森森而立，只供寒鸦歇脚而已。这个世界其他剩下的活人，全部都自身难保。
　　他不记得自己饿了多久。只记得这场要命的雨，已经整整下了三天。路上的行人几近绝迹。一个乞丐，当他无人可以乞求。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太饿的时候，连死都诱人。
　　他不哭了，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馒头。
　　那户人家的墙角，摆着一个又小又白的馒头。
　　他为了决定吃还是不吃。已经整整迟疑了三天。
　　他决定吃掉它。
　　这时从一扇大门后，伸出一个小脑袋来。对他大喊。
　　“你傻了么，这个馒头是有毒的！那是我家用来毒老鼠的！”
　　他不理不睬，只顾着把馒头往口里塞。
　　苏浮白急了，也顾不得外头还在下着雨，几乎是滚着下了台阶，一脚就把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踹翻了，小孩子狂咳起来，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馒头渣子被他洒了一地。
　　苏浮白做了好事，心中又是轻松又是得意。天真可爱的说：“你还不赶紧谢谢我？”
　　那小孩子却大哭起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扑上来将他一把抱住“你赔我的馒头，你赔我的馒头。”
　　苏浮白小小的脚站不稳，“唉呦”一声陪他滚到泥水里去。
　　苏家的家仆出来看到的就是两个小泥人滚作一团。根本分不出哪个是他家的小少爷。
　　只好两个都抱回去，洗白白，穿的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手里塞上一个肉饼。
　　苏浮白气呼呼的：“干嘛叫他穿我的衣服。吃我的肉饼？”
　　苏府二太太素来温柔和善，听了这话，拍了苏浮白脑袋一下：“都是人生父母养，你还要看着小孩子饿死不成？”
　　苏浮白看他大口大口吃饼，从鼻子里喷冷气：“圣人曰：吃有吃相。娘你看他吃的一脸都是渣子，我吃不下了。”他从椅子上溜下来：“我去找妹妹玩。”
　　又得意的跑到狼吞虎咽的小孩子眼前，抑扬顿挫道：“我有一个妹妹，国色天香，如梦似幻。如狼似虎，可是不嫁给你。”
　　二太太暗想以后得让先生教他好好用成语才是。又想：这孩子怎么长的如此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怎么越看，越像那个人了。
　　那孩子抬起头来。阳光里一头黑发如漆，越发显得他凤眼明眸，朱唇皓齿。他笑笑说：“那你那块饼也给我吃了吧。”
　　他不理苏浮白对他又是做鬼脸又吐舌头。对二太太跪下道：“谢谢太太的救命之恩。”抬起头来，眼睛已是红了一圈。
　　二太太摇了摇扇子，手指尖冰凉冰凉的，她扭头笑问：“老爷。你看这孩子多讨人欢喜。”
　　那个坐在角落里的中年人若有所思的笑了：“恩。那就留着吧。”
　　他走过去抱起他，抚摸着孩童精致的眉眼：“愿不愿意跟我走？我给你吃的，给你喝的。让你不用活的那么辛苦。”
　　二太太望了他笑：“老爷真是宅心仁厚。”
　　孩子并不知道做大人的心里百般滋味，苏浮白一听这个好看的小孩子要留下来。私下里还是开心的。他打量着他，他也在偷偷回看他。苏浮白试着去拉他的手。他也并没有躲开。两只手，都是暖暖的，热到心里去。
　　数年后，二太太与红袖都相继离世。这个叫李仁喜的孩子做了苏楚生的娈童，后来又变做了李大管家。有数年的时间，苏浮白见了他，至多点头一笑罢了。那一点点的天真温暖，经不起风吹雨打。早就枯萎成了一团，被埋葬到了两个人都不愿意去看的地方。
　　话说，世人往往都无情。其实我们本不是无情，只是时间太漫长，你我再温柔，也抵抗不了太久长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