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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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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谷草见先生对自己即将荣膺“爸爸”一角并不太感兴趣,他正当青壮,年富力强,还有足够多的信心为合谷家攀折来更多桂冠——现在牢牢占据他全部心神的是如何体验剜心蚀骨、不堪设想的痛苦。
为此,合谷草见先生一次次发挥他的聪明才智,甚至不惜自残,以感受灵魂游走在刀尖上,与死神共舞的曼妙。
可惜,事情的结果不大令人满意,合谷草见先生刺伤大腿、拳击小腹的行为,不足以让他获取文学女神的眷顾。诚然,在剧痛到来的刹那,合谷草见先生心底快速涌现了只言片语,但也仅仅是碎片而已,尚且构不成一篇让人拍案叫绝的文章。
不过,倒也并非全然无所收获,合谷草见先生在无数次的实验过程中,渐渐摸索到一些窍门:似乎他所伤害的部位越紧要,越受主人爱重,引起的情绪波动越大,越能刺激创作灵感。
为了确认这一点,合谷草见特意支开言泉栀子,把自己反锁在书房内,用一种极其巧妙的,既不会伤到骨头,又能让人切切实实感受到痛苦的力度,驭使一柄全新的水果刀游走在手部的筋络间。
合谷家的子弟从两三岁启蒙起,就被父母教导着怎样爱护双手,他们有一整套繁琐的养护程序,所需用到的药膏多达七十九种,而这些药膏无一不是掺杂了名贵药材,由顶级世家的待嫁少女,用柔荑精磨细调出来,价值千金。
由此可见,合谷家孩子们的手到底有多重要,外界甚至调侃其为“合谷家的子女们的第二条生命”。
而在所有以“合谷”这个姓氏命名的人当中,合谷草见对双手的重视前无古人,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合谷草见的衣帽间里收藏了满满一柜子的护手霜。
如果今天之前,有人说合谷草见会主动用刀划开自己手部皮肤,并且乐在其中,合谷草见一定会轻嗤那人为“疯子”,而现在,“疯子”成了合谷草见。
一抹灵光骤然浮现于脑海。
这一刻,合谷草见简直要喜极而泣,他再次品尝到了酣然挥笔,心神完全被作品操控,于白纸上奋笔疾书的快感。
哦,多么美妙的滋味啊,这就是痛苦的力量吗?
或许,我应该称之为“天地间的福音”。
合谷草见一点点加重动作,两片削薄的唇瓣急速抖动,神情癫狂,他必须赶在脑神经麻木之前,将一切感官体验记录。
猩红色夕阳余晖笼罩大地时,合谷草见的书房内也同样被猩红色血液玷染,或许,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合谷草见先生的双眸,合谷草见先生的心灵,也被这种可怖的猩红色侵占。
等到合谷草见右手血肉模糊,任是再高明的侩子手也找不到一丁点儿下刀的余地时,合谷草见先生将用左手写好,带着斑斑血迹的书稿锁进保险箱。
他长舒一口气,有庆幸也有遗憾,然后,有条不紊地拨打了急救电话。
……
可怜的言泉栀子小姐像一只受了惊的鸟,在见到合谷草见受伤的手时,险些吓晕过去,娇声呖呖:“你真是太不谨慎了,草见。”
合谷草见刚刚证实了人生中顶顶重要的一大猜想,心情颇为愉悦,闻言道:“下次不会了。”同样的方法用一次就好,再多的话,情绪就会变成一滩死水了。
言泉栀子很好被打发,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合谷草见“削苹果”的解释,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丈夫被包扎好的手掌,脸颊虚虚贴过去,自责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孩子哪有你重要呢?”
不错,贤惠的言泉栀子小姐完全把这次“小插曲”看做是对自己主妇身份的挑衅,她不由对合谷草见更加上心了,每天都要花费几小时炖鸡汤。鲜香可口,油而不腻的鸡汤味飘散到整栋楼里,勾得众人食指大动。邻居们纷纷对言泉栀子赞不绝口,见证了两人结合经过的读者则再次感叹合谷草见娶对了人。
偶尔在小区的花园里邂逅时,邻居们都表示了对合谷草见先生的艳羡,煞有其事地预言他们夫妻绝对会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正在养伤的合谷草见风雅一笑,学者气息尽显:“这个世界上可不存在百分百的必然事件,您怎么保证栀子不会在某一天离我而去呢?”
邻居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栀子小姐对您的心从未掩饰,我们有目共睹。假使有一天您不幸沦落到这样一种窘迫境地,需要牺牲栀子小姐的性命,才能保全自身安危。我相信,只要您开口,栀子小姐一定会奋不顾身。”
合谷草见微微摇头:“若是以前的栀子,或许会如您所言,可现在的栀子很快就要做母亲了,众所周知,对于一位母亲而言,孩子的利益大于一切。”
这是座高档小区,有资格入住的,都是享受过高等教育,身价不菲的名流,女住户们的关系尤其融洽,言泉栀子怀孕一事,已经被她亲口宣传了出去。
这位邻居想来也是有所耳闻,却仍然十分笃定地说道:“恕我不敢苟同。合谷先生恐怕低估了栀子小姐对您的爱,女人真正爱上一个人时,眼神里的光是遮不住的,她会始终站在您身边,无论任何情况下。”
“会是这样吗?”合谷草见低喃道。
邻居报以善意一笑:“当然,爱情本就是如此啊。说起来,还真是羡慕你啊,有这样秀外慧中的娇妻,合谷草见先生一定非常幸福吧?”
合谷草见含糊以对。
幸福?他可不需要那玩意……
为了更好地近身照顾合谷草见,言泉栀子本来预约好的产检日期,不得不一拖再拖,在护士接连打来几个电话询问情况并催促栀子履行好母亲的天职时,言泉栀子向合谷草见道了歉意,独自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第二天才出来,医院的通知电话打到了家里的座机上,合谷草见先生不巧——看完整个噩梦般的故事,你或许就能明白此处的“不巧”了——接到了电话,双方展开了如下对话:
“您好,请问言泉栀子小姐在吗?”
“不好意思,栀子外出未归,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是栀子的丈夫,敝姓合谷。”
“哦,好的,合谷先生。冒昧打扰是想告诉尊夫人一个好消息,尊夫人孕期各项指标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相反,她孕育了一对健康的双胞胎男婴,检测数据会证实这一切的。”
双胞胎?
电光火石间,父亲合谷丰也的话在草见心中快速掠过,在短暂的沉默之中,几经发酵,酝酿成一条骇人之极,惨绝人寰的毒计。
若是天真又无辜的言泉栀子在场,恐怕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她英俊不凡的丈夫,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因而她也不能认识到,合谷草见唇畔的那一抹笑有多么凉薄诡异,多么阴冷可怕。
□□的疼痛像纸花一样脆弱,唯有着力于灵魂,如跗骨之蛆一般,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让人悔恨欲死的精神上的痛感,才能汲取到永恒的生命力,生生不息。
想一想吧,那种宛若置身在十八层地狱,无时不刻不在忍受着刀山火海,剑刺斧斫的滋味,必然会使得人灵魂战栗震荡吧。
还有什么比这种煎熬感,更能激发人的创作欲望呢?
这理所应当是一条真理,合谷草见对此坚定不移。但,唯一让他龟缩不前的问题是,怎么才能保障这种痛苦安全到来,且最大程度的减少它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呢?
毕竟,不是谁都拥有直面地狱,承受地狱的勇气。
在此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合谷草见险些以为此题无解。然而,现在,他似乎窥到了一点使人心惊肉跳的深渊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