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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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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娘子讪讪道:“公主怎么突然光临寒舍了?我家……实在没什么可以招待的。”
她窘迫地搓着手,求助地看向顾弗离。
夏汝卿笑:“只是突发奇想过来坐坐罢了,不需要招待。”她叫来早月,“你带着孩子出去买些点心茶果吃。”
早月看了眼顾弗离母子,领了妹妹去了。
顾弗离找出了顾娘子新做的垫子,垫在椅子上请夏汝卿坐。
夏汝卿趁着这时候打量了这小小的却要容纳五口人的屋子,心里并不舒服,这就是大燕的子民,千辛万苦背井离乡,跟着王室到临安来,却是过着这样的日子,真是朝廷无能。
顾弗离去倒水,家里自然是没什么茶叶的,好在井水甘冽清澈,煮沸了也能润个嗓子,他递给了夏汝卿。
夏汝卿看那茶盏虽笨陋,但收拾得很干净,微微叹了口气。
她道:“本宫听顾弗离说,娘子不愿他回公主府去。”
顾娘子僵硬地陪坐着,听说便道:“不过一点为人父母的心思,但凡家里有点法子,都是不愿孩子为奴为婢。”
夏汝卿自然而然替她说了下去:“况且娘子对顾弗离寄予厚望,本宫也是能理解的。”
顾娘子听她这样说,自然知道顾弗离这个好儿子已经把家里的事都交待干净了,从来只听说过女生外向,也没见过男子这样的,有些不舒服地看了他眼。
夏汝卿道:“其实本宫与娘子是一样的处境,是以能和娘子感同身受。若是有人要义山为奴为婢,本宫恐怕能和那人拼命。”
这话是说者平静,但听者只觉惊心动魄。
顾娘子是什么样的处境?家境败落,青春蹉跎付于顽皮赖骨,偏偏又因为有了孩子,只能泥足深陷,将所有的期盼都寄托在孩子能重振门楣,让她做个老封君,晚年也算风光。那么这些年吃的苦,没掉的青春都算有了个好归处,她也不至于心态如此失衡。
可高高在上的夏汝卿竟说能和顾娘子感同身受,她要如何感同身受?
但这话细细一想,就能发现也不是没有照应的。
太上皇北狩后,就被迫做了太上皇,太后伤心自缢而亡,此后便是匆匆辞了家庙南渡。弱女幼弟,却身负庞大的家产,如何不令人觊觎?于是周缚停水到渠成,做了摄政王,于夏汝卿而言,可不是家境败落?
南渡之后,夏汝卿便与摄政王有了首尾,这种宫廷秘辛坊间怎样传的都有,但所有人都清楚,如果不是王室衰微,依着夏汝卿受宠的程度,她必然能觅个青年才俊做驸马爷,而不至于这样委屈了自己。
而她的委屈,或许有时势所逼,或许也是为了幼帝,但无论怎样,她的自评都是泥足深陷。
这短短一句话,夏汝卿似是在诉苦,似是在抱怨自己时运不济,似是在安慰顾娘子,但其实最终说的都是当今这风云诡谲的时局。
王室之人,不是民间百姓,话可以不顾脑子地说出来,况且又是这样的话,夏汝卿能主动跟他们说这个,自然有她的深意。
顾弗离不由地想起夏汝卿曾说过的,要他杀了周缚停。那时他猜是为了权力斗争,还没有什么兴趣,但现在站在夏汝卿的角度来想这件事,就知道并不止是争权夺势这样的简单。
紫薇宫若位不正,星不亮,如何能求个太平盛世?又如何能盼着收复旧山河?
以及,夏汝卿又如何能重获自由,继续做回得宠,娇蛮的永嘉长公主?
顾弗离握紧了拳头,眼神郑重其事起来。
顾娘子呆呆地坐着,想着。
顾弗离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他认识的第一字,背的第一句诗,都是她教的。顾娘子自以为了解这个孩子的秉性,才会对他的自甘堕落失望至极,可是现在被夏汝卿这样一说,她才慢慢反应过来。
若不是事出有因,向来听话正直的孩子怎么会突然自甘下贱呢?
顾娘子紧张极了,试探地问道:“既然如此,殿下觉得民妇该如何自救?”
夏汝卿道:“娘子之局好解,负心汉已入了狱,孩子也大了,你把他们养得很好,就该放下陈见,让他们自己去挣个前程了。士农工商,虽则地位有高下之分,但若只是求一家和睦安康,亦条条都是康庄大道。再说句愚见,牌坊宗祠不过是虚名,唯有当下的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娘子莫要为了个虚名地位,赔了孩子的一生进去。”
夏汝卿把话岔开了,也是,顾弗离都是过了四五关才得了点信任,顾娘子一个外人,她能说那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其他的不会多说的。
顾娘子也知,但为母亲的,总更关心孩子,便又大着胆子道:“可商人地位再低,也是良民,和签了卖身契的奴才还是有天壤之别。”
夏汝卿淡淡道:“英雄不问出处,百里奚遇到秦穆公时还在虞国为奴,秦穆公慧眼识珠,用五张羊皮为秦国换来一位贤相良才,世人称颂不已,直到今日仍是佳话。”
顾娘子方才稳妥地吃了颗定心丸,笑道:“也是百里奚有本事,自己立的起来,否则,他也跟万千奴才没什么两样了。”
这便是不再反对顾弗离回去的意思了,夏汝卿几句话就能让固执的顾娘子不仅原谅了顾弗离,还欢喜鼓舞起来,确实聪慧有本事。
顾弗离想和夏汝卿道谢,但夏汝卿不看他,只对顾娘子道:“出来许久,本宫也饿了,倒想尝尝娘子的手艺了。”
她一时心血来潮,倒是给顾娘子出了个难题。
夏汝卿道:“本宫不挑食,什么都吃得,外头有本宫的侍女,娘子尽管向她要银子去。本宫出银子,娘子献手艺,才是公平。”
顾娘子想了想,觉得夏汝卿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就不去想食材的名贵难得了,不如做些民间吃食来,讨个巧,兴许还能博得公主欢心,便去了。
顾弗离倒是紧张起来了:“家里饭食粗陋,殿下恐怕吃不惯。”
夏汝卿道:“都说了别把本宫当娇娇女,这天底下有什么事是本宫受不住的?”
她叹了口气,道:“顾弗离,不要太高看本宫,你很快就会知道,本宫也有下贱的时候。”
她这话说得无端惆怅,顾弗离听了心脏抽丝般疼,道:“殿下怎么会……”
夏汝卿看着他,突然一笑,道:“那你还不认得本宫,往后你就知道了。”
她随口说完便算放过,但顾弗离被这话扰了心神,忍不住想了许多。
夏汝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太上皇宠爱的长女,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谁能欺负她?
说来说去,恐怕还是因为周缚停吧。
周缚停和夏汝卿这件事闹得很荒唐,当时的场景究竟如何,顾弗离自然无从得知。但是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说,兵权都在周缚停手里,王室还是他护着南渡的,一个继不了大统的公主,一个年岁尚小的太子,即使有文臣拥护,恐怕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要受几年周缚停的挟制了。
许是怕妄议朝政,被人举报对王室不敬,所以大家都说得比较含蓄,但其实也都明白各自的意思——说挟制都是轻的,恐怕大燕要养出个司马昭来了。
民间本就议论纷纷,很快,就当街发生了件大事。一日夏汝卿出宫回府时,被两三个老儒生拦住,骂她委身贼子,愧对列祖列宗。
这事闹得太大了,很快大家都知道了,都在说连大燕的长公主都向摄政王自荐枕席,恐怕这江山不日就要易主了。
但两年过去了,江山到底没有易主。这事与顾弗离关系并不大,他渐渐忘了,直到此时才想了起来,一同想起来的还有他们初遇,还是因为周缚停梳笼了花魁,夏汝卿要去红袖阁捉奸在床。
这种事情怎么想都觉得荒唐,何况又是落在夏汝卿的身上,顾弗离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有了夏汝卿,还能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他不知道的是,周缚停和他不同,周缚停要一个女人,从来都和爱无关。
顾弗离就这样出神地想着,连何时陈亦铮回来了都不知道,还是夏汝卿先叫了声:“弟弟回来了。”
她不知道陈亦铮的名字才这样叫,却没有注意到这样反而显得她和陈亦铮更加亲昵,顾弗离皱了皱眉头,道:“他叫陈亦铮。”
陈亦铮笑:“殿下叫我阿铮便是。”他没有看哥哥的眼神,走到夏汝卿面前,对她深深一拜,“我回来时见到娘亲了,我许久没有见到她现在这样精神焕发的样子,多谢殿下。”
夏汝卿道:“本宫不过说了几句话,不算得什么,是娘子自己解开心结,走出来的。能挣脱心魔,还是要娘子有本事。”
温温柔柔的,不居功,反而肯帮顾娘子挣面子,去弥合她和儿子之间的间隙,陈亦铮觉得心口一暖。
又听夏汝卿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陈亦铮道:“我比哥哥小两岁,也快十七了。”
夏汝卿惊讶:“你生了一张娃娃脸,叫我以为你还小呢。”又笑,“你哥哥得了差事,娘子也肯放下执念好好谋生,你既然还不到十七岁,该趁着这个机会,去念个私塾的。”
陈亦铮摇摇头:“不,我不想读书。”他鼓起勇气道,“我也想跟哥哥一样,去殿下身边做事。”
顾弗离一下子就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