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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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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
那是所有被迫长期生活于黑暗当中之人所渴望的存在。
我也曾与家人一同享受过阳光的温暖——太阳升起时父母便会温柔地来到我房间，唤醒我和一边流口水一边深陷于美梦中的幼弟；而每当橘红色圆日悄然藏到地平线之下，把自己搞成一只脏脏小猴子的幼弟就会嬉皮笑脸地凑到我身旁，牵住我的手不停和我撒娇，试图让我为他说几句好话以免父母对他进行长时间的说教。
可黑暗改变了一切。
“——！”
野蛮的山贼用鲜血洗刷整个村庄，除却临时前往其他城镇购置衣物的我以外无人生还。
“哦？这还有个小姑娘啊，哈哈哈大伙憋很久了你倒是来的正好！”
月光如水银，覆盖在每一位睡倒在地的村民身上，好似这样便能为它毒杀这些淳朴无辜的民众一事洗去几分罪孽一般。铁锈味充斥鼻腔，一股难闻的臭味夹杂其中，引得我忍不住开始干呕。
许是以为我在挑衅他们，那伙山贼嘴里一边嚷嚷着什么一边向我冲来。耳边只剩下一阵阵嗡鸣，我闭上眼只等待疼痛与死亡一同降临——总归也算是能与家人团聚了。
“……已经没事了。”
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未来，我悄悄睁开眼想看看是什么情况，就听到一个温柔而低沉的男声如此说。
我想他一定是日神。
如火般炽烈的深红长发被高高束起，站在我身前的男人额头印有怪异形状的斑纹，他眼瞳是与发色同样的深红。不过仅仅只是一个挥刀甩去残留血迹再将其缓慢收入刀鞘内的简单动作，我却觉得十分帅气。
他容貌俊秀，周身气质并不像是普通人家能教养出来的——如果说他是哪家的贵族少爷我都愿意相信，然而当下鲜少会有贵族少爷愿意抛弃富贵悠然生活，跑出去做一个云游四方的贫穷剑士。
“我……可以跟着您吗？”我诺诺地，小声发问。
男人眼中闪过一瞬惊讶，像是没有预料到我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想跟着他，“如果是害怕山贼再度来袭，我可以把附近能暂时落脚的寺庙介绍给你——”
“不。”我拽住他垂落的宽大衣袖，摇摇头后眼神坚定地朝他请求，“请让我跟着您。”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于男人背后冉冉升起的朝日将白云与天空皆染上澄澈的橘红，他被风扬起的红色长发蹭着脸颊，一双带着些许困惑与不解的红瞳半遮半掩，直至风停都在静静望着我，等待一个解释。
他是日神，是希望。
是引领我重见天日之人。
“再苦再累都没有关系，哪怕您把我当做一个隐形的仆妇都可以。”我仰头笑着，眼泪在眼眶中不住打转儿，“就让我做一回不懂事的恼人无赖吧。”
他没有说话，偏头扫视已经化为血海的村庄后视线又拢到我身上。
“继国缘一。”
“——非常感谢，缘一大人！”
我赶忙跟上转身离开的缘一大人，然后凑到他身旁打量四周，“能让我去为我的家人收敛一下尸骨吗……缘一大人？”
“你带路就好。”
能得到可靠剑士的帮助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想起平时父母对我的教导，本下意识的准备拒绝；然而恍惚间我突然又回忆起幼弟在田地间拿着根树枝瞎比划的身影——他的梦想是成为有名的剑士，保护所有弱小的人。
如果是由缘一大人……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任性这一次就好。
请允许我……任性这一次吧，爸爸、妈妈。
双手颤抖地将一脸惊恐的父母用白布盖上，再把被他们牢牢护在身下的幼弟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已经僵硬的背部，我嘴里哼唱起他喜欢听的摇篮曲，一如往日哄睡他一般微微晃动自己的身体。
“做个美梦。”
亲亲吻上幼弟额头，我抱着他朝缘一大人的方向深深鞠一躬。
“他很幸运。”缘一大人突然开口对我说，我抬起头怔怔望着他，发觉他脸上笑容中似乎藏着难以察觉的落寞神色，“是个令人羡慕的孩子。”
“缘一大人……？”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缘一大人似乎也没有解释太多的意思，“你是个很好的姐姐，你们姐弟感情也很好。”
听到他这句话，我轻声笑笑没有应答。
缘一大人恐怕根本无法想象我也曾有过嫉妒幼弟的时光吧，只不过活泼好动的小孩子就像个小太阳似的，随时随地都能带来欢声笑语，久而久之那份嫉妒也就被我遗落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去了。
“……我啊，其实总是在贪恋太阳的温暖。”蓦地，我忽然有种倾诉的欲望，“大概是因为真正的自己只配活在黑暗当中，卑微而令人生厌，我总是在追逐温暖的阳光——又或者将其称之为‘希望’。”
“人类应该生活在阳光下。”
我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复，人都懵了。
缘一大人没有多做解释，话音刚落便转身去帮我挖出三个坑来。当我把家人尸首埋入土中再填平做成一个个微微鼓起的小山包后，他又找来三块适合做墓碑的石头插在坟前。
说实话，他的动作看上去熟练得可怕。
“缘一大人经常做这些事吗……？”我迟疑数秒，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双手合十垂头闭眼行礼，缘一大人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真奇怪。
满肚子疑问最终都在他一句“走吧”之下化为乌有。仔细想想，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对我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往，也有许多难以言说的悲伤经历，在意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我正跟着缘一大人，只要记住这个事实就已经足够了。
*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三十五年。
“……缘一大人？”
我躺在榻上，眼前一片模糊，只耳畔能听见些许布料摩擦的声音。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不用等我回来了。”
这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吗。
“我会一直跟着缘一大人的，您不必在意。”
三十五年前被缘一大人救下后，他本想把我带到附近熟悉的村庄寺庙后便直接离去，却不曾想早早就预料到他会在夜晚独自出行的我悄声跟在他后面也一同出了庙。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被称为“鬼”的存在，也是最后一次。
缘一大人再一度救了我。
充分发挥不要脸精神的我执着地跟着他，哪怕一时半会儿不见他踪影也总能靠着顽强毅力和小聪明再一次追上他的脚步。
他是日神，我的希望——
我唯一能坚信不疑的太阳。
二十年前，缘一大人突然带着我来到一栋破旧的房屋前，说从今以后就在这里歇息落脚。
我欣然应是，既为终于能拥有一小片安心之地而喜悦，又难免开始担忧起缘一大人娶妻生子后的事情来。
郁结于心便容易生病，我刚刚彻底打扫过一遍房屋后便终日为病所困。
「我这一生都在追寻自己的哥哥。」
某日，目光复杂而动作轻柔擦拭着一根笛子的缘一大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必担心。」
没过几天，我的病忽然就好了——不过多少还是留下了隐患，在那之后每个冬日我都难免觉得有些难熬。不因为寒风咳嗽两声的冬天是不完美的冬天，每到那时，缘一大人就会提着暖炉无奈地放到我怀里，让我不要着凉。
他向来温柔，绝情的温柔。
我从未向他诉说过自己的心意，因为我知道那是真正会令他感到困扰而离去的感情。
缘一大人有他穷追不舍的存在，而我不会也不能阻碍他不停前进。
“请在前往天国之前等等我……缘一大人。”我吃力地说，“我很快就会追上您的……”
“……啊。”
我望着窗外白云，待大门合拢声响起之时调动全身力气，努力从床上起身。
果然还是不行啊……这副残败的身躯。
尚才走到院中，我就已经无力地跌靠着树木，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感慨自己不中用。
本来还想着至少要把缘一大人带回家，现在看来都是奢望了啊。
“这次没有遵守诺言……对不起……缘一大人……”
闭上双眼的那一刹那，我仿佛看见一只有着三双眼睛的鬼正站在我面前俯视我。
不过我想，那该是我的错觉吧。
耳边恍惚又响起熟悉笛音，我忍不住流下眼泪，接受死神的裁决。
“缘一……大人……”
请不要丢下我，让我继续追随着您吧。
……缘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