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你的时空》应醒

10、糖果

　　周唱早又开始胃痛，冷汗从额角转移到枕头上，留下一小块濡湿痕迹。她把自己缩成一团，裹在被子里，鼻尖几乎要顶着膝盖，眼泪倏然从干涩的眼角滚落。

　　一开始是小声抽泣，后来忍不住变成沉闷压抑地恸哭。

　　她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迷离，周唱早视线模糊，说话也开始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语气里满是将死之人的阴郁沉重。

　　“听我说，我真的快不行了，可能……可能就是这几个小时的事儿，你不知道……我坚持了好久好久……真的好久，我累了……”

　　“我好后悔，周唱晚，我特别后悔……我不该……我不该丢下爸妈，我不该去那里旅游……不该离开西阳……”

　　提到旅游，周唱早忽然想起什么，她停顿片刻，嘴唇微颤。

　　再次开口时，周唱早的声音里充满了恳求的意味。

　　“求你……求你一定要记住，2031年农历春节过后，千万不要到青螺市旅游，不，不光不要去那里，你哪儿都别去，就待在家里……好好守着咱爸妈，别离开他们半步……”

　　“记住……2031年春节……千万要记得……”

　　说着说着，周唱早就有点泣不成声，不知道究竟是在给周唱晚做预警，还是忏悔自己曾经的过错。

　　周唱早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今年过完春节之后，独自一人到离家千里之外的青螺市去旅行，这导致灾难降临的时候，她一个人在青螺，而她爸妈都在西阳，她无法第一时间保护好已经年迈的父母。

　　而等到几个月后，周唱早费尽千辛万苦，在丧尸横行的城市里一路跋涉，几次险些丧命，从青螺市千里迢迢回到西阳市，走进周村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回天乏术。

　　而她也从此把自己关进这栋别墅，再也没能找到机会出来过哪怕一次。

　　“春节后……2031年，不要去……”

　　周唱早不断重复着那个让她抱憾终生的日期，提醒十年前的自己，待光阴荏苒，时间再次来到那一刻，她不要再做出错误的选择。

　　渐渐地，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手掌甚至撑不起手机的重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歪，手机扣在枕头边，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也被床单吸收殆尽，整个人跌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手机另一头的周唱晚彻底慌了神：“不要，周唱……周唱早！你醒醒！别睡！快醒醒啊！”

　　她转身回到门廊，手指哆哆嗦嗦地按在指纹锁上，用力推开家门，然后使劲把门甩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她对着手机大声喊道：“我答应你不出门，我已经回家了！我也保证，我绝对不去旅游！求你千万别睡觉！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一定能想出来其他的办法。”

　　周唱早听见她的保证，先是欣慰地“嗯”了一声，随后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含混地说道：“周唱晚，你再……陪我说会儿话吧……”

　　喊自己的名字总感觉有点儿别扭，不过周唱早此时也来不及想这些有的没的，周唱晚鲜活的声线像是照耀在她心头的秋阳，她只想在临死之际，再好好感受一下属于人世间的温暖。

　　毕竟在和周唱晚联系上之前，她都好长时间没有跟人说过话了，都快忘了与人类交谈是个什么感受。

　　周唱晚咬了咬下嘴唇，浑身紧绷，她一边尽量克制冷静地同周唱早聊天说话，安慰对方，一边快步跑回二楼主卧，打开整个房间里最亮的那盏灯，留出大部分精力仔细观察整个卧室的布局，试图找到可以藏匿食物的地方。

　　她看了一圈，从浴室来到衣帽间，每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最终走至床尾。

　　床上铺着浅灰色的床单，放着一个白云形状的抱枕，和一条蓝色的薄被，天花板上的吊灯给它们镀上一层金光，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温暖美好。

　　可惜这些都是表象，因为通话还未挂断，十年之后的时空里，周唱早现在就躺在这张床上，气若游丝的只言片语就在周唱晚的耳边回响，提醒着她，有人快要死了。

　　周唱晚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眼前。

　　这张床就是家具市场上那种很普通常见的木板床，周唱晚本想将食物藏在木板之下，但当她掀开铺盖和床垫，才失望地发现这床的木板下面是空的，没有她所想的那种隐蔽空间。

　　她松开抓着床垫的手，仰起脸，视线正好落在不远处的床头板上。

　　这板子也是木头的，整体类似长方形，两边分别有一个突起的小装饰，形状就像一个简化的皇冠。

　　周唱晚目光微顿，慢慢走近其中一个装饰物，而后试探着伸手用力一拧，那东西竟然就像瓶盖一样被轻易旋掉了！

　　装饰物下面露出可乐易拉罐大小的空间，里面有一层薄薄的灰。

　　周唱晚心中大喜，她飞奔去一楼储物间，将自己买的一纸箱食物搬到二楼，从众多零食里挑出一块大小适宜的巧克力放进去，之后又撕开一包水果味硬糖，往里面足足塞了十几颗，直到放不下。

　　最后，她把刚才拧掉的“皇冠”装饰物再安回去，在上面用力摁了几下，保证随着时光变迁，它不会轻易脱落。

　　做完这一切，周唱晚才对着手机兴奋地说道：“你快起来一下，我藏好吃的了！不用去储物间，就在主卧床头右边那个突起的装饰物上，你把它拧下来，里面有巧克力和糖果！”

　　“周唱早，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没骗你，你快醒醒！那里面有糖！”

　　手机那头，周唱早这次没有立刻感受到记忆的叠加，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太小了，不足以使记忆跨过十年。又或者因为她太虚弱，大脑运转停滞，导致刚才周唱晚做了什么，她浑浑噩噩的，无从得知。

　　不过此时也无所谓记忆，反正有手机，周唱晚喊她起来吃糖的声音，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虚弱至极的周唱早此时也没有其他选择，她听了周唱晚的话，撑着身体往床头挪动，抬手用拼死的力气拧开那个以前从未注意过的小装饰的盖子。

　　吹开里面的灰尘之后，周唱早拿手机照着，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惊喜地在那狭小的空间里看到一块已经变形的巧克力和若干软化的硬糖。

　　包装袋糊在巧克力表面，撕开之后立马闻到一股因为年代久远而产生的霉味儿，但饿极了的周唱早管不了那么多，她一把抓起整块巧克力放进嘴里，随便嚼了几下就吞进肚子，最后把包装袋上残留的巧克力也舔得干干净净。

　　那些糖果也是，上面一股塑料袋的味道，又难闻又粘牙，但周唱早不觉得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是过期的水果糖，而是救她性命的良药。

　　等把这些甜腻腻的零食全部吃完，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周唱早感觉这些高热量的食物让她难受许久的胃似乎变得稍微舒坦了一点，同时也有力气继续说话了。

　　周唱早靠在床头，抓着手机，声音微微颤抖：“……谢谢。”

　　她是真没想到，她自己都要放弃了，周唱晚还在一个劲儿地帮她想办法，不遗余力。

　　末日来临，父母也离开之后，周唱早曾认为，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这么在乎她的生命，比她自己还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

　　结果命运无常，现在真的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还是以如此诡异奇特的方式。

　　周唱早攥紧了被角，心中隐约泛起一丝愧疚，她默默发誓，只要有周唱晚在，她再也不随随便便说自己不行了，不然怎么对得起对方的一片苦心？

　　再说了，她的命也不只是她自己的，也是周唱晚的。要是她在29岁这一年死了，那周唱晚的寿命也就只剩十年了。

　　这可不行，她不能这么自私……

　　手机另一端，周唱晚看不见周唱早感慨的表情，她听到周唱早把巧克力和水果糖都吃了，心下总算是放心一点，松了一口气：“好……吃到就好。”

　　微顿须臾，周唱晚想起周唱早刚才对自己的交代，她缓声说：“我答应了你不去旅游，那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