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NO.9 By myself again ...

  •   紫铜的电梯门无声朝两边撤去。我迈入螺旋型的回廊,从口袋里掏出门钥匙。
      这片位于市中心的摩天住宅区建造尚不满八年,价格相当昂贵,如果不是在薪酬优渥的特种部队中服役七年,我甚至缴纳不足首付。即便现在也并不轻松,尽管贷款期限长达三十五年,每个月支付给银行的金额仍占去超过半数的开支。若非因为与警局仅仅相隔两个街区,习惯野战生活的退役军官又对大都市的堵车深恶痛绝,我根本不会考虑购买所谓“高尚”住宅。
      某次正当我对着一堆账单深感无力之时,库布桑多斯局长提出个很好的建议,“肖恩,快点找个有钱的女人,然后娶了她。”
      苏珊.斯派德的确是极其适当的人选,热情,正直,漂亮,地位和薪水也都不错,最重要的是,我们两个人相爱。局长甚至问过我准备什么时候去买结婚戒指,可这场真挚的热恋最终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了了之。
      对这种无疾而终的爱情结局许多人都会产生多愁善感的情绪,纵然是铁血的检察官也不例外。
      苏珊曾好几次以好像玩笑似的口吻追问过我到底什么令我和她从恋人变为朋友。我只好找些比如警官和检察官更适合搭档模式的借口来搪塞。
      然而心底深处我和她一样清楚,真实的原因绝非如此。

      父亲从前也是位军人,退役后成为特警――不,其实我始终在追随他的脚步――然而那时对此我所知无几。
      记忆中他很少在家,很多个圣诞节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两个人,偶尔门铃响起,我兴冲冲的奔过去,然而门外站着的只是邮差或其他什么人。
      母亲对此从不抱怨,起码当着我的面如此。她总是握住我的手,水蓝色眼睛泛出爱怜光芒,“哦,肖恩,别这么失望,要知道你父亲可是个警察。”
      作为妻子她如何忍受这一切我不清楚,可这句话伴随我一路成长。
      他也许是好警察,好士兵,却远非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他永远缺席于我生命中那些重要时刻,包括第一次作为击球手,第一次入选地区竞技比赛,第一次成为毕业生代表……如果说这些事尚可被身为警官之子的自豪感所抵消,但我不能原谅母亲临终前一刻仅仅有儿子陪在身边的残酷事实。
      葬礼后我们父子之间爆发了剧烈的争吵,不,是我单方面在大吵大嚷,父亲仅仅站在原地,双手卡腰望向我一言不发,脸上神情哀戚而平静。这种沉默不语令我越发暴怒,在骂出一切想到的词汇,砸烂一切能砸的东西后,没有等到报道日期就独自飞往大学。
      尽管已竭力克制,我的泪水依旧上万英尺的高空中肆意疯涌。
      我用夹克衫蒙住头,捂住脸将哭泣压入喉咙,直到某只温暖的手按上肩头。
      ――怎么了,孩子?
      我还记得那位人到中年的空姐有双和母亲相同,海水一样的眼睛,这让我羞愧无比,抹着泪水嗫嚅,没什么。
      她神色中溢满担心和同情。
      ――去上大学?我猜你是第一次离开家,对吗?
      难道她见过哪个象我一样痛哭的大学新生?我难堪的承认,是的,女士。
      ――你的父母没有陪你一起来吗?
      我转过头,望向舱外层层叠叠的鳞云。
      ――他们都过世了。

      二十九个月以后,我真的接到了那个电话。
      他的葬礼上我见到许多人,听到许多事。突然之间,一个从来不曾了解的父亲从死亡的灰烬诞生,而我竟也在茫然失措中毫无保留的接纳了这个全新的父亲。
      每每想到和他最后一次见面竟然是以不可收拾的争执为结束,我都心如刀割。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对这个人有多么崇拜,热爱和期待。唯有无限的期许和自豪,才会痛苦和愤怒到歇斯底里的程度。
      我早该在父亲面前发泄自己的不满,也许和他有沟通的机会,等到后来终于失控,却发生在最不应该的时刻。
      距离大学毕业不到一年,我退学,入伍。

      然而直至如今,尽管生命中有关父亲的空白都已被填满,尽管早就体会到他心底深刻的情感,可我仍不能忘记病床上母亲无声渴盼的眼神。我曾在她墓前对上帝发誓,等到拥有自己妻儿时,我会竭尽所能陪伴在她们身边,绝对不会象父亲那样,永远令她们孤独和失望。
      然而做不到。
      从亲历的第一场战斗开始,我就深深明白,自己无法实现这誓言。
      永远做不到。
      对环境始终如一的清醒认知,对未来根深蒂固的失望,二者令我无法和任何人缔结家庭的纽带。
      即使那个人是,苏珊.斯派德。

      ――――――

      金属坠落地面的声音击碎了不期而至的回忆。我搓搓脸,弯腰拾起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室内。

      从圣开斯特出来后我没直接回公寓,而是先去了警局。柯林斯表示对此完全无法理解,
      “如果我是你,我会去餐馆吃点热饭菜,然后去酒吧吊个姑娘,回家洗个热水澡,美美的上床。”
      对这种提议我全无兴趣,所以他只好悻悻的耸耸肩,“还需要我当司机吗?”
      “不,谢谢,附近出租车很多。”我解开安全带,“现在你大可去餐馆叫一顿上好的牛排,然后执行刚才的计划。”我打开车门,扭头向微笑的柯林斯晃晃手,“顺便说一句,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虽然多尼森的档案管理与其电子信息一样均极为发达,但对于警方而言,调查一个没有犯罪记录的普通公民google无疑更加管用。所以我对于在安全系统中查询文赛米.普拉多教士的个人资料仅仅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而已,并没有料到系统居然会真搜出他的档案。
      当教士那张寡淡严肃的脸孔出现显示屏上时,我心里砰砰乱跳,扔掉手上的披萨,全神贯注的浏览页面。出人意料的是,一排排记录表明教士过去远非他眼下表现出的恭顺平和,十八岁前他是飞车党的骨干成员,毁损的公共设施不计其数,二十岁时曾因□□未遂入狱二十八个月,出狱后不久又因持械抢劫并伤人再次被判十年监禁,这次服刑地换成了克罗劳监狱-专门关押重刑犯的地方。
      真是精彩纷呈的青年时代。我饶有兴趣的查看一串犯罪记录,虽然不清楚教廷内部运行的规则,但此刻从心底感到它实在有勇气能够接受这样的信徒,起码在警察体系内这绝对行不通。
      信徒?
      这念头令我心头一动,模模糊糊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却并不真切。
      鼠标向下拉去,果然发现教士的人生在他三十岁的时候峰回路转。
      文赛米.普拉多于假释期内开始神学院的夜间部课程,正式出狱后白天在餐馆打工,夜晚继续刻苦学习,周末去教会做义工,持之以恒六年后终于得到学士学位,随之以见习教士的身份在普因兰教堂特履行教廷赋予的责任,三年前转入圣开斯特修道院。
      自他出狱迄今已将整整二十年,再无任何犯罪记录,声誉极佳。
      根据粗略的判断,也就是说在文赛米.普拉多发生巨大转变应该是在第二次入狱这段时间。
      那么,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这种转折很可能与案情全无关联,可警察的职责正是于无数乱麻中找到真相的线头,哪怕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几率。
      然而监狱记录却令人沮丧,他的室友和狱警都平平无奇,并无任何宗教背景,而普因兰教堂所指派的负责布道监狱那位胖神父也没有显示出什么了不起的成绩,甚至迄今还没有他曾经的信徒普拉多职位高。
      一切都这么平常,平常得令人迷惑。
      可是……好像有什么不对。
      我烦躁的用指节叩击桌面,目光在液晶屏幕上反复梭巡,总觉得自己仿佛遗漏了什么线索。
      到底是什么?
      克罗劳,狱友,监狱长,普因兰教堂……
      等等,克罗劳监狱?
      克罗劳重刑监狱!
      如闪电般闪过脑海,漫天迷雾中刹那露出一线真相的亮光。我屏住气,迅速在系统里敲入克罗劳监狱,终于在大段大段的条目介绍中找出这样一句话,“……1981年,依据市议会通过的五十年市政规划,克罗劳监狱从城市东北角的坎弗拉区迁往位东郊……”
      西塞多修道院正位于坎弗拉区!
      一瞬间右手因为过于激动而颤抖不已,我攥成拳狠狠敲了下桌子,惊喜无法遏制,同时也明白自己源何感到隐隐不安。
      调来多尼森头两个月,为了尽快熟悉这座巨大的城市,我曾粗略的翻阅过此地监狱的背景资料,虽然时过境迁,但是当时匆匆一瞥此刻依旧剩下几分残象。

      根据所在地区不同,每座监狱都由毗邻教堂安排布道牧师。显然可能是因为为免麻烦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警方所提供的这份克罗劳监狱的罪犯个人资料上所标示的神父均以后来新迁入区的人名取代。
      我深吸了口气,在克罗劳监狱的宗教分栏中仔细寻觅。
      看来这项工作应该是终身制,因为每个神父后面都跟着二三十年辛苦的布道时限,只有在1980-1983年这里,划过一个短暂的名字。
      虽然已有所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名字的霎那,我脑中依旧嗡嗡作响。

      ――安吉洛.曼宁

      ――――――――――――――――――

      安吉洛.曼宁的信息极少,所有情报加起来所知是不过他出生于1959年,在1983年病逝,二十四岁的人生短暂恍如流星。
      然而……二十一岁他就已开始负责重刑监狱的布道?
      各种纷乱复杂的念头充斥了脑海,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这些信息看起来乱七八糟毫无头绪可寻。没错,一场十八年前的火灾,一个火灾发生前七年就死去的年轻神父,延伸十五年的变态杀人魔案件,罪犯被处决后相关涉案人一系列稀奇古怪的死亡,地表下独自生存的黑暗世界对惨案的关心程度甚至远迈地上……从表面看它们彼此独立,毫无干系,可是有什么东西又于其中若隐若现,如同草蛇灰线。
      虽然还抓不住这条细线,但我确信,凡事必先有因,后有果。
      目前警方所有的成果与努力都是针对“果”,那么一切的始因在哪里?它究竟因何而始?

      曼宁这个姓氏源于北欧,相当冷僻,起码迄今为止我接触过的人中没人有同样的称呼。而在数百人的西塞多修道院,却同时出现两个曼宁,这仅仅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二十四岁,大多数人刚从神学院毕业不久的年龄,安吉洛.曼宁却已完成了从生到死的轮回,中间还经历了对一所满是重罪犯,通常只交给那些老成持重神父监狱的布道与开导。那么……当时已是修道院院长的霍夫曼主教会对这朵奇葩毫无印象?在我提到曼宁这个姓的时候完全没有表示出丝毫惊讶?
      如果说之前只是凭本能隐约的察觉,现在我已经可以得到切实的判断,朗.霍夫曼主教的确在回避着某种东西。
      文赛米.普拉多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主教说过自己四年前重回多尼森,而教士恰恰是在不久后便离开服务长达十七年之久的普因兰教堂到他手下工作,难道这也只不过是个偶然?
      世界上有千奇百怪的巧合,可我不知拥有八百万人口,三十二座教堂的全国第三大城市多尼森,两个和西塞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关系如此密切,是否属于这巧合中的一种。

      思绪越来越混乱,也越来越活跃。今晚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起身披起睡衣,到厨房中热了罐牛奶喝下,来到书房启动电脑。虽然右手眼下不太方便,但配合左手尚能勉强能够工作。
      时间紧迫。
      目前为止所掌握的一切,包括斯坦的口述,与主教的谈话以及我做出的所有推测,都在警局其他人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行。如果我象其他人一样突然死去,那么这些调查必将石沉大海――当然,瑞克.柯林斯可以提供部分情报――然而这个人曾经的行径令我对他始终无法全盘信任。
      肖恩.杜克会不会也突然暴毙?会不会同样失去肋骨和心脏?
      毫无疑问,可能性不小。

      扭亮落地台灯,我拉开书桌抽屉取出记事簿,先草草在上面打个框架,大致梳理出报告的主干脉络,随后在电脑里建立起一个新文档。
      《阿兰顿姆一案中相关人员死亡的初步分析调查》。
      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中,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液晶屏上。

      麦克斯.伦道尔,48岁,多尼森区第一巡回法院法官,死亡日期:2008.10.29
      佩里.罗,39岁,克里夫兄弟法律事务合伙人,律师,死亡日期:2008.11.12
      埃德.布朗,45岁,多尼森区第一巡回法院法警,死亡日期:2008.11.19
      克里斯汀.塞弗,34岁,多尼森区第一巡回法院法庭书记员死亡日期:2008.12.6
      提姆.布莱克,52岁,圣乔治高中历史教师,陪审团团长,死亡日期:2008.12.21
      米切尔.费雷……
      邓肯.普尔曼……
      ……
      苏珊.斯派德,29岁,多尼森地区检察官,死亡日期:2009.7.12
      肯.埃莫森,31岁,多尼森大学医疗中心医生,死亡日期:2009.7.25

      甚至无需对照记录簿,我可以准确无误的打出法官、律师、书记员、陪审员、检察官,所有这些……死者的资料,每个名字都熟悉得令人心悸。
      并不漫长的审判日中,我曾在证人席上向他们仔细凝视,期待与这些人共同努力令正义能够得以伸张。
      可是最终他们――不,我们得到了什么呢?
      死亡
      只有死亡。

      (做你该做的)

      我艰难的继续工作,即使手指沉重得几乎无法抬起。
      在名单最后一排,我迟疑不决。
      也许应该为肖恩.杜克留下空白?

      对于死亡我并无畏惧之情,当然也不期盼。毕竟从很早之前我就明白,对冰冷广阔的宇宙而言,生命的存在不过是驰光流隙,由生到死是既定有序的规律。
      而最重要的是,感谢上帝,如今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令我牵挂的人――也许,一个小女孩除外。
      黛西。
      我固执的不愿将她列入死亡名单。

      黛西,你在哪?
      你还活着吗?
      你亲眼见证了你父亲的死亡,那时你是否闭上了眼睛?夜里有没有做噩梦?
      屏幕上回车一闪一闪,仿佛在冷冰冰的嗤笑――肖恩.杜克,你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无论多么想否认,但事实始终无法回避――如果没有申请调任多尼森市,老老实实呆在康贝坦恩干我的S.W.A.T,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那个布娃娃一样的小女孩会在父母的注视下长成漂亮的少女,可如今她却父母双亡――和我一样,可她还不到五岁。
      这样的设想极端不负责任。
      如果肖恩.杜克没有来到这个城市,那么阿兰顿姆会杀掉更多的人――可又有什么关系?嗨,我不认识他们,没有爱过他们,不曾目睹他们的惨状,不曾握住他们的手保证一定会捉到凶手。

      (你已开始失控)
      我仰入沙发椅,幽暗的灯光中拉出倾斜的影子。我长久的注视它,意识到自己已完全成为愤怒,悲痛,迷茫以及罪恶感的俘虏。
      (肖恩.杜克,你不是受害者,没有权力在他人的悲剧里惺惺作态)
      我揉把脸,打起精神重新伏上桌案。
      分析案情调查真相,找到凶手把他塞进毒气室,救出苏珊和肯的孩子。
      这才是警察的责任,没有时间让我去自怨自艾。

      “……西塞多修道院的火灾发生在……据推断……”
      正在我考虑要先完成报告还是现在就将录音拷入磁盘中的时候,身后的玻璃窗突然传来咯咯的响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NO.9 By myself again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