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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严格算起来,贺茂保宪几乎是一出生就被看成是父亲最合法合理的接班人。
      因为刚刚能把眼睛睁开没多久的他,就开始学会好奇的用小手向坐在墙角笑眯眯的坐敷童子打招呼了。
      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竟能有如此造诣,真是让人惊为天人,做父亲的贺茂忠行脸上也难掩得意光彩,毕竟,家业传给谁都不如传给自己的儿子更顺心。
      于是,在阳光雨露慷慨的滋润下,贺茂保宪茁壮的成长起来,出脱的是貌若冠玉,眸如点星,一句话,美男子中的美男子。
      他自己也颇为得意。
      可惜的是好景难久长,16岁的时候,贺茂保宪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挫败。
      那天,他相信自己下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的情景,一个瘦弱苍白的小孩子竟然吸引了原本属于他的目光。
      当父亲把那个孩子领进家门的时候,他正悠闲的喝着杯中淡淡的清酒,完全没注意到那个衣衫简朴,身材矮小,跟在父亲身后的孩子。
      可是贺茂忠行竟然召集了门下所有的弟子,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介绍了他的新弟子。
      人群立刻爆炸开来。
      天啊!那个孩子和保宪少爷一样从小就能看见鬼怪啊!
      天啊天啊!那个孩子和保宪少爷一样有天赋呢,看来师傅以后一定要好好栽培他的!
      天啊天啊天啊!那个孩子…………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贺茂保宪的太阳穴一阵猛跳,他狠狠的按住,强迫自己认真的打量打量那个仍然默不作声,只是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父亲的孩子。
      就这个像猫一样的小东西?竟然能……他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感觉到青春期少年特有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侮辱。
      父亲,他谦谦施礼,然后把哪个孩子扒拉到自己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师傅刚才说过了。
      你……你多大?
      师傅刚才也说过了。
      你……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师傅刚才介绍我的时候没认真听的是谁呢?
      贺茂保宪的太阳穴疼的几乎要炸开了,他咬咬牙,发现自己第一次有摆不平的人了。
      那孩子仍然安静的看着他,清秀的小脸被外面的寒气冻的通红,像红苹果一样红扑扑的,贺茂保宪伸出手在那脸蛋上用力一拧。
      好小子,有个性,从今天起跟你师兄混吧。
      不,清脆的声音响起,我安倍晴明是贺茂忠行的徒弟,你只是我的师兄。
      一场隐秘的对话因为这孩子的高调声明宣告暴光。
      面对别人投过来的好奇目光,贺茂保宪一把把孩子搂进自己怀里,然后暗暗加力,得意的感觉那小身子的徒劳挣扎。
      父亲,他笑咪咪的说,这个小师弟我很喜欢呢,让他和我住一起吧!
      回到住处的第一个夜晚,贺茂保宪得意洋洋的坐在床边看着那孩子自己收拾行李,整理衣物。
      他在等着那小东西开口来求他帮忙,毕竟这么一大堆琐事,一个10岁的孩子要想搞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那瘦瘦的小身子在地上忙来忙去的,却始终没有开口求助。
      最后耐不住的是贺茂保宪自己。
      喂,他揪住孩子的脖子把他用力拎了过来,然后抓住两只细细的小胳膊。
      用不用我帮忙啊?只要你开口叫我一声“哥哥”就可以的??
      你?那孩子冷淡的开口,虽然挣扎不动,一张小嘴可是一点也不饶人,你认为你自己看上去很能干的样子吗?
      我看上去很窝囊吗?
      小东西非常认真的点头,保宪气的松开了手。
      混小子,你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自己收拾去吧!但愿你天亮的时候能睡上觉。
      他看到的是一个背影。
      那天晚上,安倍晴明收拾到很晚很晚,他坐在一大堆杂物里耐心的整理着,精神抖擞的样子,倒霉的是贺茂保宪。
      他的睡眠一向很轻,有点动静就睡不着,所以,这一夜,他和晴明是一起入睡的。
      贺茂保宪一直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年龄相差6岁的优势,一点也不能帮助他树立该有的权威形象。
      想想看保宪真是挑不出什么缺点,优点到是满抓满打的一大把,英俊,潇洒,温柔,礼貌,阴阳术了得。
      可是如此光彩照人的形象到了那孩子眼里立刻就歼灭了所有的光彩,贺茂保宪,悲惨的沦为安倍晴明众多师兄中的一个。
      为了制服这个第一天就对自己大放厥词的小刺猬,贺茂保宪煞费苦心,威逼,利诱,均被安倍晴明兵来将挡。
      安倍晴明!贺茂保宪恨恨的想,自从遇见了你,我的人生就充满了失败!
      无奈啊无奈。
      作为师兄,贺茂保宪打着关心师弟的招牌经常有意无意的涉及一下晴明的生活领域。
      然后他发现他的这个小师弟生活够清苦,衣服吗,简单的两套,半新不旧,鞋袜一类的也是粗糙的很,有的时候保宪还能看见晴明自己缝补袜子。
      这是自幼生活条件优越的他不能想象的事情。
      从来没见过他提到自己的父亲,母亲一类的话题,也从来没见过他回家。
      他是那种性格冷清的孩子,由于年龄的差异很少和师兄们在一起,当然,过高的天赋引来的嫉妒也间接的导致了他的孤独。
      于是经常出现的景象是,一个衣着简单的孩子,一个人穿梭在人群中。
      除去平常的学习,闲暇的时间晴明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认真的观察蚂蚁打架,蝴蝶跳舞,或者,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半天翻不过一页。
      他那双大大的眼睛,明亮清澈,冬天的湖水一样宁静美丽,却也是有着寒冷入骨的寂寞。
      贺茂保宪默默的看着他独来独往,看着他费力的料理着自己的生活琐事,心里有着淡淡的感触,说不出的情绪,缭绕不散。
      这个孩子,究竟来自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啊,他在私下里询问父亲,却得到了让他沉默良久的答案。
      回去后他看着窝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睡的香甜的安倍晴明,一只手伸出了被子外面,握上去,凉凉的,瘦瘦的。
      白狐之子吗……他在心里沉吟着,那睡着了的孩子眉目清秀如画,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在倔强的人,睡着的时候也有了几分该有的孩子气。
      小心翼翼的把那只手放进被子里面,却发现那被子实在是难以抵挡冬天夜晚的寒气。
      悄悄起身,抱来一床新被子,轻轻的盖在晴明那床已经变薄的被子上。
      似乎是感觉到新被子带来的温暖,晴明的眉头松了松,小脸惬意的蹭了蹭枕头。
      贺茂保宪回到了自己铺位,躺下来,却难以入睡。
      究竟,你也是寂寞的啊。
      那天早上,一醒来就注意到窗外飘着的雪花,贺茂保宪非常高兴,他向来是喜欢赏雪景的。
      飘飘白雪,殷殷红梅,在配上他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帅哥,多么多么的入画啊!
      笑弯了眼睛的同时,无意的看了晴明的铺位一眼,空空如也,摸一下,凉的。
      这小孩,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去了?哦,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在那里用功背咒语的,他那资质根本用不着啦……
      胡思乱想着,保宪走出房门,然后看见廊下一个小身子正埋头在一个大木盆前用力的搓洗衣物。
      他干的很用力的样子,可是那被罩一类的大件让一个成年人来洗都要扑腾一阵,更别说一个不大的孩子,一时间,水花飞溅,人也累的气喘吁吁。
      晴明!贺茂保宪快步上前,把那个还在用力的小身子提起来,抓起那双小手一看,果然,两只手红通通的如同胡萝卜,摸一下,冰凉刺骨。
      这么冷的天,你自己埕什么强啊,不是告诉过你这个我来洗就可以了么?
      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麻烦别人。
      什么叫别人,我是你的师兄诶小子,你看这水这么凉你要是冻坏了……
      贺茂保宪又气又心疼,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呢?
      我要是冻坏了,平安京里,就会少一个能派用场的阴阳师是不是?
      清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的传来,贺茂保宪心里一震。
      他看向安倍晴明,那依然清瘦的小脸冷漠的回望着他,同时慢慢的撤回自己快要冻僵的手。
      冰冷的触感让贺茂保宪感觉更加寒冷。
      他的心顿时疼了起来,他无法相信这样的话是出自一个孩子的口中。
      迅速脱下外衣,把那孩子包的严严实实,然后不由分说的抱回房间里,在把那双手揣进袖子里用自己的手加以温暖。
      安倍晴明只是顺从的被摆弄着,他的那双大眼睛,却一直看着贺茂保宪。
      不是这样的,晴明,你应该知道一件事,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妖魔鬼怪与你同在。
      贺茂保宪酸楚的抱着晴明的身体,他还是那么瘦,像个小猫一样。
      他紧紧的抱着,似乎是想把自己的体温完全的传递给晴明。
      这个世界上,还有关心你的人和你在一起啊。
      从哪天起,两个人的关系有了极其微妙的改善。
      虽然晴明还是一如既往的经常让贺茂保宪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但是私下里斗嘴的情形却是增多了。
      贺茂保宪一次又一次领教了安倍晴明这个小孩子的伶牙利齿,刁钻古怪。
      这点他颇为得意,因为晴明这样的一面只有他知晓,不过,相应付出的代价也着实惨重。
      向来口若悬河的他经常被晴明的一句话噎的半天直翻白眼,最后只能把那个得意的望着他的小孩子拽过来拧拧脸蛋了事。
      顺便说一句,在保宪额外的关心照顾下,晴明终于不负众望的胖了一点点,小脸蛋也鼓了起来。
      圆溜溜,软乎乎,手感十足,好可爱的小脸蛋呢!
      贺茂保宪如是说。
      哼,我就知道当初你对我的那些所谓的“师兄的好意”是不怀好意的!
      晴明一边揉着自己被拧的通红的小脸蛋一边恨恨的看着贺茂保宪。
      哎哎,小孩子说话一定要实事求是,如果没有我这个善良英俊的师兄这么照顾你,你那能变的像现在这么可爱?
      安倍晴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副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的样子,回到了自己的铺位上,躺了下来。
      贺茂保宪笑眯眯的凑了过去,准备在逗弄逗弄那个小东西。
      晴明已经闭上了眼睛,看来是不准备答理他了。
      半明半暗的烛光下,那对长长的睫毛轻轻的忽闪着,在眼睛下面形成了淡淡的阴影。
      红润的小嘴唇依然是抿的紧紧的,嘴角微微上翘,两只手放在被子外面。
      静静的看了一会,贺茂保宪突然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觉的很开心很开心。

      贺茂保宪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感慨时间过的飞快,一转眼,6年过去了。
      他的腮帮上,已经生出了坚硬的胡须,由于生活的惬意舒适,连身材也开始有些微微的发福了,我才23岁啊,他哀叹。
      最大的变化是发生在安倍晴明身上。
      贺茂保宪不得不感慨时间的力量如此巨大,竟然把当年的一个小毛头改头换面脱胎换骨了。
      已经16岁的晴明褪去了儿童的稚嫩,多了几分少年的青涩和青年的沉稳。
      他身材修长,肤色白皙,当年只能说是清秀的小脸出脱的儒雅俊秀,一双丹凤眼波光流转,道不尽的丰姿华彩,气度万千。
      如今的他,已经是贺茂门下最杰出的弟子,或者说,京城里一等一的阴阳师了,只要他出师的话。
      只是有些事情是不会改变的,众人面前,他依然是当年的哪个寂寞,冷清的孩子,一对琥珀色的眼睛总是淡淡的,连唇边那一抹微笑都若有若无。
      因为他独特的身份和游离的气质,愿意接触他的人不多,他的朋友,更是寥寥无几。
      好在晴明从来不在乎这些,他走到那里都是一袭白衣,清雅俊秀,秀挺的脖子高傲的昂着。
      可是贺茂保宪知道,自己对于晴明而言,是不同的。
      只有在他面前的晴明,才是16岁的晴明。
      其实,那小东西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啊,贺茂保宪私下里微笑着感叹。
      贺茂保宪是个懒洋洋的人,什么事能不做就不做,必须做的时候在拖到不得不做的时候。
      比如,洗袜子。
      这件事让他十分之头疼,小的时候还可以耍赖让别人代洗,这么大了,在找别人丢脸的就不光是他自己了。
      可是还是不愿意洗,那么就攒着,一双双脏了的袜子塞到褥子底下,虽然睡在上面凹凸不平,但总好过洗袜子的痛苦无奈。
      不得不洗的时候总是要来,十几双袜子一起泡在盆里的壮观让安倍晴明目瞪口呆了好久,然后捏着鼻子飞速逃出房间,远远的丢下一句话。
      我还以为房间里有臭虫了呢……原来是你的袜子……
      嘿嘿,贺茂保宪尴尬的笑。
      那种味道确实不好闻,苦了哪个爱干净的孩子了。
      又一次到了向褥子下面塞袜子的时候,贺茂保宪手一进去就感觉到不对,原来塞进去的那些袜子怎么不见了呢?
      晴明,晴明,他喊着在廊下洗衣物的晴明,你看见我的袜子了没有?
      晴明没有答理他,保宪讨了个没趣,只好继续寻找袜子。
      翻来翻去,没有还是没有。
      去那里了呢?他坐在地板上苦苦思索,甚至考虑用阴阳术推算一下。
      门开了,晴明推门走了进来,把一个木盆扔在了他面前,挖苦的看着一筹莫展的贺茂保宪。
      盆里是数双洗的干干净净的袜子。
      简直能把人熏死啊……
      嘲笑的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晴明搓着自己被水冰的凉凉的手站在那里,一对大大的眼睛眨了又眨。
      贺茂保宪也笑了,他突然扑过去揪住晴明的脸蛋使劲的拧啊拧,全然不顾他已经是个16岁的少年了,只是还像小时侯那样尽情捉弄。
      好小子啊,说,想让师兄怎么谢你呢?
      晴明极力想拍掉那只捏的自己脸颊生疼的手,挣扎着撇了撇嘴,你?谢我?少拿臭袜子熏我就多谢多谢了。
      贺茂保宪笑倒,同时把晴明也一起带倒。
      一时间,两个人躺在地板上无话。
      晴明……
      恩?
      想过以后吗,继承这里把事业发扬光大?
      这里的家业是你的,我不会留在这里。
      怎么这么说?贺茂保宪一个骨碌爬起了坐在那里看着依然躺着的晴明,白色狩衣包裹下的身体修长匀称。
      你的才能是大家公认的,谁也比不上你啊,父亲也很喜欢你……嘿,我都想好了,等你继承了这里,我就出去四处游玩,要多潇洒就多潇洒……
      晴明淡淡的笑了,我是不可能属于这里的啊……更何况,又有谁会让一个白狐之子继承这里呢?
      白狐之子……这样的话,第一次听见晴明亲口说出来。
      是……是真的吗?晴明?你的母亲真的是个狐狸吗?
      你说呢?我看起来像狐狸吗?晴明的丹凤眼一弯,红润的嘴唇微启,似笑非笑的望着保宪。
      那眼波流转的一刹那,眉间氤氲着的暮霭烟霞,恰如樱花落雨,鲜美绝丽,却又有不着痕迹的伤感弥漫游离。
      他的心突然不可抑制的狂跳起来,似乎要蹦出胸口落在那躺着的人嘴角边那弯弯的弧度上一样。
      经年的岁月都过去了,为何此时才发现晴明的美已如破苞梅花,绽放的一天一地。
      难以呼吸,连思维都停滞了,只为那句一定要离开的回答神伤许久,却不得不自制着冷却沸腾的五内,强自面对现实的一切。
      贺茂保宪楞了许久,只能怔怔的回答……像……
      哀,莫大与有所求而求不得。
      怒,莫大与有所求而不得求。
      晴明18岁那年,第一次回了趟家,在这之前,他从没有回过家,连家里的事都没有提过。
      保宪私下问父亲究竟出什么事了,父亲告诉他,晴明的父亲,时日无多了。
      什么?
      贺茂保宪一楞。
      他走的那天早上保宪也起的很早,看他打点行李的同时也不忘向他包里塞了不少好吃的。
      正当他洗漱完毕,屋子里却不见了晴明。
      出去寻找,却见晴明正站在院子里那棵白樱花树下,晓光晨风,吹卷的他衣袂飘飘。
      暮春时节的樱花,一树惨烈,一树张扬,纷纷扬扬,如丝如网坠落一地,流连与枝头片刻的光景,终也是成泥成土。
      而那立与缤纷花雨中的人,似是被交织包裹与其,任那花瓣纷落在自己的肩头,衣袖,只是一脸平静怅然。
      他那清澈的目光穿透了绚丽花幕,定定的望向远方,不可知的未来。
      贺茂保宪在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静静凝望。
      这一刻,在时光中并不长,这一刻,在记忆里并不短。
      许久,晴明对他微笑,保宪师兄……
      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半晌,却不知如何开口叮嘱更多的话语,只能低声说:
      晴明,这次回去,如果不急,就多呆几天吧。
      10天之后,晴明回来了。
      他依然是面无表情,只是人骤然消瘦了许多,宽大衣服下的身体愈见单薄。
      见了师傅,回到房中,面对窗户独自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晴明……保宪走过去轻拍他的肩膀,他已经预料到了结局,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可能的安慰晴明。
      晴明木然,没有反应。
      有些事情我们大家都明白的,人生在世,得到多少,失去多少,其实谁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啊。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对待自己,这样,他才不会失望,是不是?
      晴明依然没有说话,只是身体微微颤抖。
      哎,你看,我都把这个忘了。
      保宪突然说到,然后,他端出来一盘洋葱。
      晴明,替我剥洋葱好不好?这个东西太熏眼睛了……
      辛辣的洋葱让保宪的眼睛立刻流下了泪水,可是他依然专心的剥着洋葱。
      晴明的嘴唇翕动着,他看着保宪。
      来,帮帮我,好不好?
      保宪脸上泪水横流,却微笑着看向晴明。
      另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也捻起一个洋葱剥了起来,可是,剥到一半它就掉在了地上。
      倔强了那么多天没有流下的眼泪,终于在无声中落了下来。
      温热的泪水打湿了肩头的衣衫,抱着那个靠在自己身上的消瘦的身躯,保宪轻轻的拍着,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好了,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好起来的。
      那一次的拥抱,如此鲜明的铭刻在记忆里,虽是酸楚,却也甜蜜。
      此后的晴明,在也未曾哭过,他的淡漠一如既往。
      那淡漠让贺茂保宪心里感到疼痛,他知道,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即便是游走阴阳两界,看透生死轮回,这情关缘孽,又如何挣的脱,扯的断?
      贺茂保宪的父亲在他20岁那年,撒手离去。
      巨大的哀痛让他无心料理那随之而来的一切琐事,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静的呆着。
      然,贺茂家的事业,门下弟子的安排,还有自己的未来,又那样能放的下呢?
      他强撑着自己去打理一切,心力交瘁的时候只想看见那抹白色的身影,唯他能让自己从容淡定。
      晴明来了,向来不愿参与闲杂事务的他替保宪制订计划,撰写文书,同时安慰悲痛的师母,待一切有了头绪后,他来到保宪身边。
      那时,已经是贺茂家重要会议召开的前夜,第二天,就要决定由谁来继承贺茂家的基业。
      入秋时节,夜色凉如秋水,融融月色,清澄浅澈。
      师兄……晴明微笑着顿首问候。
      贺茂保宪站了起来,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晴明说啊,那些未来得及出口的心意。
      我是来向保宪师兄辞行的。
      你说什么?
      明天,我会离开这里,从此以后,保宪师兄请多保重,不要辜负了师傅的期望。
      晴明……晴明……你要离开?你不继承贺茂家了吗?你为什么要离开?
      晴明浅笑,这里从来也不属于我啊,保宪师兄。
      不!我不准许你离开!
      安倍晴明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的,保宪师兄你这又是何苦,难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能了解我吗?
      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就对我没有一点留恋吗?
      …………
      难道你的心就真的这么冷吗?难道你真的把一切都看成了可以解开的咒吗?
      紧紧的抓住晴明的衣襟,将他拉向自己,凝视着那微微颤抖的睫毛下淡然的眼眸,贺茂保宪的心,激烈的颤抖起来。
      晴明,我与你……究竟是什么?
      咒,清冷的声音响起,如雪刃裂骨,如鸠毒入腹,通彻心扉的疼,却暗隐与无形之中。
      没有挣扎,只是轻启薄唇,一字一句的回答。
      保宪师兄,你与我,也不过是个咒罢了。
      是吗……
      那就让我看看我这个咒,究竟有多厉害吧!
      扑灭了的灯火,缭绕而起最后一丝青烟,纠缠与此地,此时。
      死死扣住他的手腕,撰取了那两片薄唇,温热柔软的触感,却不知为何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为什么……我要遇见你……
      晴明阖眼,一丝叹息与唇齿缠绵间逸出。
      天地惶惶,是由这般爱恨彷徨。
      次日,贺茂保宪醒来时,身边人已不见踪影。
      昨夜那肌肤的清凉仍留与指间,匆忙下出屋寻找,却见那人依然立与白樱花树下,淡然温和的脸上微笑浅浅。
      秋日,满树樱花已做花魂。
      晴明……贺茂保宪安下心来,还好,他还在,他没有走。
      保宪师兄,他顿首,能结识您是安倍晴明之幸,只是缘分二字,不能强求,你我本是殊徒,却有幸同路了一段时日。
      今后海角天涯,如同再相遇,是缘,如从此陌路,也是缘。
      言罢,白衣招展,翩然而来,路过保宪身边时,轻轻一笑低声而语。
      昨夜之事……就当是两情相悦吧……
      晴明!保宪在难压抑心中汹涌澎湃之情,伸手去抓,却在指尖触及的那一刹那,见那白衣少年化做一页剪纸从手掌中飘然落下。
      之后,贺茂保宪继承家业,却终日四处云游,而安倍晴明成了平安京首屈一指的阴阳师,却大隐隐与世。
      多少年过去,贺茂保宪在土御门小路的那座宅院里,看见风姿俊朗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和他的好友源博雅。
      他看见,那人眉梢眼角的笑容和轻言浅笑的风华一如昨日。
      他看见,那人白衣飘飘,举酒言欢。
      于是,他终于释然。
      轻轻摸出身边的短笛,送到唇边,吟唱一阕和歌中的春曲。
      万物难为有
      无常似尾花
      此生如欢梦
      明灭若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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