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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气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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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鉴望着男人走在众人中央,大步流星,与破院里那个砍柴挑水的他,判若两人。他边走便吩咐:“老三,把车上的几坛酒给弟兄们分了。”
“好嘞!”清鉴望过去,答应的人是一个块头结实的壮汉,肥头大耳,留着蓬松的络腮胡。
早有殷勤的手下将清鉴带去住处,没有捆绑鞭打,大声呵斥,却是礼敬有加,热络周到。
这间房虽不能和将军府比,但与那破屋相比,已经是天堂。
大当家的大概有事要吩咐,一直没有过来。
她不知道这对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要做压寨夫人?
如果大当家的要她,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她走出门,雪下得更大了,大片大片盖下来。
很多年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了,她想起小时候与哥哥牵着手,在雪地里踩脚印。
清鉴蹲下身去,用手指划拉着平整的白雪。
“别动!”
话音刚落,清鉴的手背上被不知何处溜过来的小蛇咬了道口子。
“山中时常有毒蛇猛兽出没,你自己一人,怎么随便都敢碰?”
是狄铮的声音。
清鉴回头去看,大当家的赤着上身,毛巾扎在腰间,正看着她。
肌理匀实,线条流畅,清鉴蓦地红了脸,低头不好意思看他。
大当家的却不觉,向她走近,清鉴下意识后退。
大当家的认真道:“千万别动,这蛇毒名叫七步亡,你已经走了六步了,不能再动!”
“啊?”清鉴只觉得头皮发麻,“那怎么办?有解药吗?还能救吗?”
大当家的盯着她,很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一脸希望地对她说道:“据我的经验来讲……不能!”
清鉴真的着急了:“那我就死在这里了是吗?不不不,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看那种小蛇很多的,难道寨里的兄弟不小心被咬了一口,就没办法了吗?”
寨主又向她靠近一步,清鉴忍住没往后退,寨主伸手往对面山上一指,道:“看到那些石碑了吗?”
清鉴点点头。
“那都是中蛇毒亡故的兄弟们的墓碑。”
清鉴只觉得脊背上窜上来一股冷气,随即,狄铮再踏一步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虽说从前在花阁经常跟男人挨得这样近,往往还是她主动的,但她可从没挨过一个裸着上身的男人啊。
清鉴是一动也不敢动,寨主悠悠道:“虽说蛇毒无解,中毒的人也却不一定会死。”
“嗯?”清鉴心中燃起希望。
“只要有另一个人替她中毒,就可以活下来。”说着男人从腰间拿出小刀,趁她分神极快地在她伤口处划了一个十字。
清鉴皱眉哼了一声,男人也随之皱起了眉头。
“这是在做什么?”
“我替你中毒。”
“什么?”清鉴大吃一惊,“那怎么可以?你寨中这么多人,一定有懂医术的对不对?你去问问看,或者下山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一定有办法的。”
手腕被人握住,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拉回,贴上了男人的胸膛。
男人刚沐浴过,肌肤温热,带着淡淡的皂荚香,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清鉴却恍然觉得能感受到他肌肤的触感。
男人将她揽紧,不让她挣动,接着吮上了她的伤口。
清鉴在他怀中挣扎不得,大叫道:“你在吸毒汁吗?不可以,我不可以让你代我中毒、代我去死,放开我!”
清鉴眼眶通红,不顾羞怯地用手去推他的胸膛,肌肤相触,清鉴的脸颊都红透了,此刻却什么也顾不得。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来了别人。
清鉴见着是方才被叫老三的人,立刻跑过去,让他去找大夫。
老三听得楞了,实话道:“什么七步亡,你刚才跑过来这么多步,大当家的也走了那么多步,你俩可有事?”
清鉴一愣,见大当家的将毒汁啐出,已经回屋拿水漱过口了。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骗了。
他刚才做的,明明就是被蛇咬后正常的处理方法。
连日来紧绷的一根弦,仿佛到了极致,“啪”一声,断了,泪水如泄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他从一开始就在骗她,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采药人,刚才他的手臂雄壮有力,分明如钢筋铁箍一般。
父兄遭难,她一个人撑了这么多天,不曾流一滴泪,可是他的嘴唇碰到她手背的那一刻,仿佛把她所有的坚强都击碎了。
他只是在跟她玩罢了。从见到她的第一面,他的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清鉴蹲下身来,头伏在膝上,无声地哭泣着。
大当家的一见她哭了,慌了神。
老三见状,看看老大上身一丝未着,压寨夫人的钗环也有些散乱,冲老大比了个口型:“你把她弄哭了?”
寨主挤挤眉毛,总觉得这个‘弄’字有点别的什么意思。他顺着老三目光往下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连外衫都没穿。
是啊,大冷天的在雪地里不穿衣服,是挺让人浮想联翩的。
老三听得头疼,开口道:“别哭了,哭得我胸闷。”
寨主回瞪他一眼,道:“为什么不能哭?被咬的不是你,要是你被咬了,比她哭得还凶呢。”
老三一噎,默默拍了下自己的嘴,得,他还是闭嘴吧。
不过老大这是怎么了,以前寨主有三烦:一烦女人哭,二烦女人闹,三烦女人往身上靠。这还是以前那个寨主吗?老三边想边拎了一坛酒走开了。
狄铮慢慢在她身边蹲下,想伸手整理下钗环,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静默了片刻,低声道:“对不起,我整日在山上与一群糙汉在一起,玩笑开过了。”
清鉴不吱声。
寨主第一次体会无措的感觉,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只得又干巴巴说了一句:“寨里的兄弟们要是生气,打一架就没事了。不然你打我一顿,气就出了。”
说着,拽过清鉴手腕,朝自己身上招呼了几下。
清鉴用力收回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倏地站起,也不看他,快步回屋去了。
寨主茫然望着她,偏生那条蠢蛇又绕到他脚下,他一把扯起,三两下用刀剁碎,扔到厨房里做下酒菜。
清鉴冷静下来,仿佛把压抑了几天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随即转过弯来,她这一闹,若是惹恼了那个杀人魔头,把她的头拧下来怎么办。
可是,与狄铮几天的相处,她又很难把他与传闻中的大魔头糅合到一起。她觉得,他不像那样的人。
可是,他也不像土匪啊,还不是在骗她。
屋内暖烘烘的,熏得人昏昏欲睡,清鉴觉得,这比梅府还要暖和,眼皮开始打架,就这么又气又赧地睡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清鉴没话本可看,一骨碌爬了起来。刚打开房门,院中就响起一串清泠泠的声音:“是我没看好小蛇,让姑娘受惊了。”
清鉴顺着声音望去,墙角处这才转过一个衣着红艳的女子。
来人短衣箭袖,一双鹿皮小靴,红丝带将如墨长发高高束起,端的是神采飞扬。
蛇皮腰带勾勒出姣好身材,一柄短剑斜挎在腰侧,剑穗也是红色。
她手中抱着一个小坛子,其上花纹与狄铮昨日拿的酒坛别无二致。
少女将小坛子往前一送,说道:“对不住了,姑娘,这一罐小蛇是我养着来炼药的,谁知昨日跑出去了一条,真该死,我今日就将这一罐小蛇都腌了,给大家下酒!”
“哈哈哈哈,那敢情好,兄弟们有口福了。”大当家的应声而出。
清鉴对于山中人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个性有些好感。
狄铮步到清鉴和红衣女子中间,对那女子道:“实话说,你那一罐子蛇,我看着也挺瘆人的,腌了就腌了吧。”
转头又对清鉴道:“来来来,都认识认识,这是英姿,是大家的五妹,一手好医术,这山上的老爷们儿有个病啊伤啊的,都是她给治好的。”
清鉴冲她笑笑,鹿英姿也回之一笑,灿然明朗。
狄铮一拍清鉴的肩膀,道:“正好,到瞻鹰台上与大伙儿都认识认识。”
英姿也主动过来携了她的手,笑道:“来吧,弟兄们都很好相与的。”
清鉴略一迟疑,道:“那可不可以让我先准备一下?很快的。”
狄铮纳闷:“有什么可准备的?人到了不就行了?”
英姿低头一笑,道:“大哥你这可就不懂了,姑娘晨起未施粉黛,又是头一次与大伙儿见面,当然想留下个好印象了。”
狄铮看看五妹,果然已经描眉施粉,虽然心里觉得与她平日也没什么两样,但还是说道:“那好吧,五妹你先去召集大家,我们随后就到。”
清鉴心想她的眼睛都睡肿了,当然得遮盖一下。回到房中,先拿凉水敷了一会儿,又怕众人等着,急忙打扮了一番。
如今京城时兴的乃是咬唇妆,生动俏丽,别具一格。
她极快地上完妆,对着镜子微微一笑,眼角瞥到肩膀方才被狄铮拍过的那处。
同时,她又很好奇,这男人帮中居然也有这样明艳的女子与他们一起生活。
合上镜子,她回到院中时,狄铮正在抬头望天。
空中两只山鹰划过,萧萧长鸣。
狄铮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眼角抽了抽,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好心开口道:“清鉴你的口脂,嗯……没有涂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