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释神》林吉特

20、寿宴（下）

　　下人收拾完寿礼刚刚离开，无常再次环顾四周，高声道，“晚辈今日还有一事，刚好趁着药族的重要人物都在场便一并做个见证。”
　　他在众人的惊愕中重重拍了三下手掌。不多时外院再次传来嘈杂之声，又过得片刻，便见四个精壮汉子抬着两个瘦弱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无常并未着急解释眼前光景，话锋一转回忆道，“医、药两族当年因何故结怨，亲身经历之人想必会铭记于心，但在座的诸位必然也有人不曾了解当年事由，今日之事与当年之事关系颇大，无常在此免不了要旧事重提一番。
　　“当年静娴娘娘不小心染上了寒疾，加上时值深冬，伺候之人贪懒懈怠，夜间不小心又受了冷风侵袭，使得病情再次加重。彼时静娴娘娘正是得宠之时，王上立刻召集太医前往诊治。
　　按理来说，区区风寒，即便有所加重，对太医们来说自然也不在话下，只需开出一副猛烈些的温补之方，以急热驱疾寒，便能药到病除。
　　奈何娘娘不巧又是虚寒的体质，对温性的药物本身就比较敏感排斥，娘娘如今病重体弱，若是经受不住寒热相冲之苦，病情难解事小，一旦病情继续加重甚至性命出现威胁，那是谁也承担不起的后果。
　　就在一众太医长吁短叹，苦思冥想之际，其中一人突然越众而出，信誓旦旦言道自己曾经遇到过类似的症状，只需要以人参加以中和便可以用药，但人参本身性属微寒，以娘娘的情况来看，寻常人参自然反倒是有害无益，必然要找到百年以上的人参方可入药。可是当时国库之中竟然已无百年以上的人参藏储，出身医族的太医便向圣上推荐药族，而药族亦不负众望当日便将库房中储备的百年人参送与宫中。
　　至于最后的结果，在座的诸位可能已经有人已经猜到，静娴娘娘用完药之后立时便恢复了少许，本来宫中之人总算放下了心神，没曾想刚刚入夜娘娘的病又立刻死灰复燃，这次寒疾来势汹汹，纵然大家倾尽全力，娘娘还是没能熬到天明便仙逝。
　　王上自然因此龙颜大怒，可是静娴娘娘弥留之际仍旧苦苦哀求王上切莫迁怒于人，亦不能因此造杀孽。王上固然不想静娴娘娘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却又难平心中盛怒，最终还是判了当时救治的医族太医流放之罪。
　　事后，医族长老们一起私下研究过药方，最后认定药方本身理应无碍，那么唯一的纰漏只能是出在药族所提供的人参之上。可是人参早已被熬成了汤药，医族也无法寻到那支人参的根茎枝叶来加以辨别年份，于是便只能找上药族理论。
　　药族自然是极力否认医族的说法，两族之人虽未因此大打出手，却也吵的不可开交，面红耳赤，最终虽然由族长出面平息了此事，但两族关系却也由此开始急转直下，族人这些年来也不过是依照祖训维持着表面上的合作关系，私下却已经渐渐断掉了往来。”
　　“前程旧事，早已难辨孰是孰非，无常你又何必再提呢。”老族长叹了一口气，略显无奈道。
　　无常只是微微一笑，继而坚定地摇头道，“前程旧事是真，是非难辨却是未必。”然后指着场上的两名女子轻轻一笑道，“这两位女子皆是虚寒之体，如今天寒地冻都不巧染了风寒，奈何两人家中贫寒，无钱医治，加上刚刚这一番折腾病情必然免不了再次加重了，现在集寒疾，寒体，寒气于一身，与当年静娴娘娘的情况如出一辙。
　　在下有幸曾经过目了当年的药方，便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临来之前照着当年前辈的药方熬制了一份，只是百年以上的人参实属珍贵，满打满算也只能熬出一份，但现下有两位姑娘，在下若是将汤药给了其中一个，对另一个姑娘实在太不公平了些，故此按照药方又熬制了一副汤药，只是其中的人参年份恐怕有些欠缺，但愿两位姑娘乃是福大命大之人，能够熬过此劫才是。”
　　无常说完轻轻拍了拍手掌，外院又有人送来两碗一模一样的汤药，无常指着药碗对病人道，“来此之前小生已向两位姑娘说明白了情况，命运终究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两位还请自行选择吧。”话音刚落，其中一人便挣扎着选了一份喝了起来，另一个倒是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端起了另外一碗慢慢咽了下去。
　　无常见状继续带着微笑轻声细语道，“两碗汤药在下来之前已然做好了标记，大家倒是不用担心等会儿会混淆。”
　　众人怒极，还是刚才的厉气和大声骂道，“你这是草菅人命。”
　　“气和叔莫要误会，在下已经说过是手中的百年人参不足，又不愿见到眼前的两位姑娘都香消玉殒，故而只能出此下策，难道气和叔还有更好的办法不成？”
　　内院众人为无常气势所摄，一时间竟无人回应。还是老族长打破了平静，“当年之事便算是我药族之失，老朽这里向医族当年的太医赔个不是，只是……”
　　“厉族长何必这么早便急着认输呢？不如大家再等上个把时辰，待答案见了分晓再说不迟，倘若当年真是医族之错，也算是还了药族的清白不是。”
　　一应一和之间众人缓过了神，又是厉气和率先大声说道，“你这臭小子实在欺人太甚！”
　　无常终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却依旧云淡风轻道，“若非小子早已知晓百草堂在气和叔三年的苦心经营之下不断由盛转衰，如今更是堪堪倒闭，无常倒是真要误以为气和叔乃是药族的孝子贤孙了。”
　　厉气和涨红了脸庞，却怎么也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就在此时，又有声音响起，“阁下倘若真心为贵族前辈伸冤昭雪，只需用当年医族前辈的方子将两位姑娘都治好了便是，又何苦再连累一条人命呢？”
　　“这位兄台面生的紧，倒是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赵月牙。”
　　“原来是上届的书院状元，实在是失敬失敬，不过月牙兄似乎记性不好，在下刚才明明说过了确是药材难得，无常也只能凑齐一副而已。”说完又将月牙仔细打量了一番，诡异一笑，又极其小声地补充道，“何况那样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够严谨了吧。”见对方愈发脸色难看起来，无常收敛了笑容，向族长肃然道，“今日族长大寿，小子此举确实无礼，还望厉族长多多包涵。”
　　厉族长还没有回话，月牙却抢先说道，“兄台此举恐怕还有其他深意吧？”
　　对方做疑惑状，好奇道，“哦，我倒不知此举有何深意，还望‘状元’不吝赐教。”状元二字咬得颇重，倒似有些嘲讽之意。
　　月牙不为所动，从容接道，“无常兄客场而战，只怕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畏惧，否则又何必以无辜者的性命来威慑众人呢？”
　　月牙此话一出，众人只觉得心中的堵塞之感立时通畅起来，更是对无常怒目而视，甚至有好几个年轻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好一张利嘴，月牙，我记住这个名字了。”
　　“无常，月牙是我最好的兄弟，你若是敢对他动手我无垢一定与你不死不休。”
　　无常有些吃惊地看着无垢，旋即轻松一笑，“对付他？恐怕他还不够资格。阿奴，我们走吧。”言毕，便再也不顾他人目光，领着阿奴几人施施然地离开了，独留下两位喝了药的姑娘。
　　随着无常一行离开，月牙仿佛听到院子里众人传来一阵舒气之声，心中不禁暗自叹息起来。
　　这时琥珀凑上前来小声嘀咕道，“这人真是奇怪，捣鼓了半天，也不看看结果就走了。”
　　月牙忍不住又叹息一声，“既然心中已经知晓了答案，又何必非得要看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