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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外八篇:知白 10 ...

  •   就在他二人说话的功夫,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分明午时刚过,却仿佛已临近日落一般。重新掀起的旋风四扫沙土,这浅浅的洞内足足灌进来半斤,这才将两人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放眼四顾,目力所及皆已黄沙弥漫,非但远山混沌漫漶,连回中山下的乔木也变得朦胧不清。青鸟重新遁入黄云,遍寻不见踪影,这普天之下仿佛就剩下他俩在这狭窄的洞穴中畏缩取暖。

      烈风哮哮,逐渐有摇天撼地之势,即便藏身岩洞,仍能感受到边缘的轻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塌陷。蓝曦臣探出身朝下边望了望,试图寻找温旭等人的身影,可未等找见,险些被风沙迷了眼,不得已往回缩了缩。这一缩不要紧,竟教他无意间摸到了身后一条裂隙,宽约一尺半,足够一人侧身通过。悲凉的绝境瞬间转为了柳暗花明,蓝曦臣喜不自胜,往里乍观,唯见黑漆一片,似是幽幽地通往这山的最核心处。

      “我有预感,白玉管离我们不远了。”蓝曦臣轻声说着,率先站起身来。

      安客舟也随他的视线发现了裂隙。两人对视一眼,主意已定,安客舟主动打头,侧身先入,为防不测,后手攥住蓝曦臣的手腕,两人摸着黑一前一后地走。距离洞口越远,光线越是昏暗,是以两人一边摸索岩壁,一边试探脚下,小心翼翼地避开凹凸不平的石块,如此这般潜行须臾,安客舟忽然站住脚,嗤声嘲讽道:“你果然躲在这里。”

      后边的蓝曦臣不明就里,正欲询问,眼前蓦然一亮,原是安客舟引燃了明火符,柔和的光影跃然舞蹈在阴冷的岩壁上,与此同时,也映出了一张阴冷僵硬的脸。

      温逐流面上的肌肉一动不动,不如说,他整个人都直挺挺地杵在对面,乍看还以为是个死人。灵火跳动,映衬得他的神情阴鸷得有些可怕。

      裂隙似已延伸到了整座巉岩的最深处,空间也明显宽阔了些许,可勉强容纳下四五人。安客舟将蓝曦臣拽到身旁,夹有明火符的手对着温逐流晃了晃,问道:“死了没?”

      无怪乎他有此一问。对面,也就是温逐流所站的地方正是这裂隙的尽头,亦是一条闭死的路,如若人死了,尸体抵在后面的石壁上,远远望去也会像活人一样站着。只是蓝曦臣从未想过还有这种可能性,也不知安客舟是经历过多么离谱的事情,才会生出这种猜测。

      安客舟虽出言发问,但也没指望温逐流会乖乖回答,谁知人下一秒就开了口:“我知道你们会来。”

      洞里从岩石到空气都隐隐地发着冷,温逐流此言一出,蓝曦臣只觉心凉到了底。安客舟霎时敛去嬉笑之色,沉下脸:“故弄玄虚。你最好把实话全都交代出来,否则我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温逐流负手冷立,岿然不语,像个会悄悄呼吸的死物。

      蓝曦臣道:“温公子,其实你心里明白,无论干旱还是火毒,都与青鸟无关,对吧?”

      温逐流阖上双眼,语气淡漠:“青鸟掀起狂沙,秦州即将□□旱与风沙冲垮,无论后果如何,我必杀之。”

      安客舟失笑:“哎哟,温逐流,你说得如此视死如归,是不是以为自己伟大极了?青鸟本是出身昆仑的神兽,虽委身赵氏,但仍身系阴阳两端,一旦现世,势必引起天地混沌;再者,它那对翅膀那般巨大,怎么可能不掀起狂风?你们这秦州连接荒漠,自然也就有大量的砂土随风而来,淹了秦州只能算他们倒霉,如何就成了青鸟的错了?”

      温逐流瞥了他一眼,面色不见半点愤怒。

      蓝曦臣道:“温公子攀上崖壁也有一段时间了,那时风沙未起,视野开阔,为何方才不动手猎杀,非要在这里等我们前来?”

      温逐流锋利的目光从他脸上划过。

      被这幽冷的目光盯得久了,蓝曦臣心头又涌上一阵悚然,这异样的感觉实在过熟悉,简直……像极了方才被青鸟凝视的那瞬。

      “所以你……当真是天水赵氏的后人?”蓝曦臣不及思考,脱口而出。

      温逐流的眼眸深处掀起微不可察的波澜,上下嘴唇却像被施了禁言术般紧紧粘着,表情也和石头一样冷硬不动。

      可这样的避而不谈,在安蓝眼中便是在传达默认的信号。

      袖手旁观的安客舟从莫名转为震惊。

      蓝曦臣朝温逐流的方向迈出一步:“赵氏玉管、青鸟守之,既如此,温家的人接近,为何青鸟只是单单现身,而没有发动攻击?这便证明,你本身就是赵氏族人。

      “岐山城离这里何其遥远,为了捉拿一个凡人,当真值得派你来此吗?答案唯有一个,那便是只有你才能毫发无伤地取出玉管;若玉管失踪,青鸟必将失控,难保会做出毁天灭地的举动,如若真应了青鸟害人的谣言,我二人到时必无话可说,只能任由你们‘名正言顺’地杀之,并日后为温氏作证、使其免于舆论谴责。这是温宗主和长公子的打算,对吧?”

      温逐流没有回应。蓝曦臣再上前一步:“这也是你的打算吗,赵公子?”

      温逐流的死人脸依然不见松动,垂落两侧的双拳隐约发出几声骨节紧攥的闷响,颇含警示意味。

      蓝曦臣面无惧色:“你分明可以直接拿走玉管,待我二人离去后再偷偷献给长公子,可你选择迟迟不现身,在这里等待。方才你还说,知道我们会来,可见你心底并不希望自家的至宝落入温氏之手,更不想让青鸟无辜被杀。”

      安客舟蹙起眉头,无声地挪动脚步,视线粘住蓝曦臣的背影。

      “赵公子,目下尚有挽回的余地,你只需藏好你家的玉管,与我们一起安抚青鸟,最好能劝它彻底离去。我愿尽力说服长公子,并留在岐山协助温氏救治火毒,直到灾厄彻底消失为止。”蓝曦臣一步一步地靠近温逐流,仿佛在安抚一只爪牙锋利的野猫,可下一秒,突如其来的戾气自对面呼啸袭来,他下意识旋身向旁一躲,本在身后的安客眨眼间闪至身前,左手啪地截住温逐流突然抓来的手掌。

      温逐流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应是没想到如此出其不意的袭击不但没有成功,还被另一人从中途拦截了。手掌携带的灵力嵌入岩石,撞出表面爆裂的回响。

      安客舟斥道:“你疯了吧,居然还想感化他?”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温逐流听的。

      蓝曦臣脸色发白,眉宇间染上淡淡的悲哀,不出一言。这边安客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和温逐流对起招来;与安客舟刚柔并济的风格不同,温逐流从招式到灵力无不透露着阴寒诡异。明火符早被安客舟甩手熄灭,冰冷黏稠的黑暗中,这两人一个似流水砯崖,一个如泥沼蛇缠,一来二去,身形飘忽,在极端有限的空间里拼得有来有回。喂招间掀起的劲风频频刮面,感觉上比洞外漫天的砂风还要凌厉三分,蓝曦臣不多时已觉双靥刺痛难忍,不得不时时退避,不知觉被逼到了方才温逐流所站之处。

      安客舟一边跟温逐流打斗,一边还有功夫跟他说话:“少主,别总想着救人了,你知道他刚才用的什么招数吗?”话音未落,温逐流忽地一掌拍向他小腹,安客舟拿广袖一卷一支,接着说下去:“是化丹术!这厮想化你的丹!”继而对温逐流道:“怎么,被人发现自己狼心狗肺,所以恼羞成怒了?难为你残留着那么一丝良心,还知道自己不忠不孝!不过我告诉你,自你将化丹这等阴毒之术用到人身上起,你就只有万劫不复这一个结局,且等着吧!”又拦下角度刁钻的一招,运足灵力翻掌反击,口里冷笑道:“如今你非但背弃祖宗,还敢对伸出援手之人使用化丹术,老子今天替天行道一回,非把你废了不可!”

      一席话说得蓝曦臣热血沸腾,恨不得撸起袖子上前帮忙,怎奈活动空间太过局限,他即便修为不俗,一时也插不进手,只能焦急观察时机。

      黑暗里倏然滑出一条手臂,宛如毒蛇吐着信子撕咬过来,蓝曦臣撤步躲避,脊背却抵到了岩石,退无可退,遂当机立断,立时蓄灵在掌,迎着温逐流的手掌,直接应对上去。

      两股灵力甫一碰撞,洞中掀起凛冽尘风,蓝曦臣只觉掌心相对的灵力渗着空洞的寒意,那冷黏吸缠的感觉,似是掉入了无底洞穴一般。蓝曦臣修道至今,从未接触过这般诡异的灵力,如此,能化掉自己的金丹也不奇怪。他在修道之初便知晓,人一旦被化掉金丹,不仅是撕心裂肺的剧痛,此生亦再不会结丹,换言之,便是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废人,思及方才出其不意的偷袭,不禁有些后怕,抖擞精神,决定配合安客舟压制对方,先打听出玉管的下落再说。

      蓝曦臣反手推出,掌心处灵芒凝聚,他以逸待劳,不一会便搏回了主动,将攻击逼退。温逐流一击不成,又是一掌斜斜拍来,意欲缩减蓝曦臣的活动范围,岂料蓝曦臣识破其意图,如白兔一般灵活抢躲,从越逼越小的空档里旋了出来,温逐流这结结实实的一掌又打进了岩壁里。他似是下定了决定要废了蓝曦臣,这一掌实在用力过猛,震得洞顶的碎石不住地掉落,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观察岩壁,幸而岩壁还算结实,这般折腾都没有塌的意思。

      俄而,又有一道劲风袭来,这次的目标不是蓝曦臣,却是直奔温逐流头部而去,耳畔重新响起噼里啪啦的肉搏之声,蓝曦臣心知这是开始了下一回合的打斗。温逐流已然对他起了杀心,安客舟本就看温逐流不顺眼,此番为保全自己,势必要和温逐流拼个你死我活。虽说眼下安客舟能跟温逐流打成平手,但温逐流正值壮年,资历颇丰,他二人不过两个稚童,只怕久会生变。蓝曦臣凝眉托腮,详思脱身之法。

      思忖间,鬼使神差般地,他偶然扫过方才被温逐流拍裂的岩壁,心弦巨颤:

      那破碎凹陷下去的岩石中央,竟莹莹然泛出一点微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赫然醒目。

      难道,这些坚硬的岩石下层另有千秋?

      蓝曦臣凑近抚上微光,冰凉温润的质地在指腹流转,像极了打磨光滑的玉石;伴随指尖经过,四周细碎的沙砾一带而下,夜明珠般的苍灰的光亮越露越多,玲珑而通明,逐渐露出其狭长的全貌。蓝曦臣心潮翻涌,未等如何使力,东西便从凹陷处自行掉落,坠入他的掌心。

      这东西不大,却是沉甸甸的。蓝曦臣拿在手中轻轻摩挲,以指为目,脑中拼凑出此物的形态来。此物形似竹管,孔径三分,钻孔十二,长约九寸,触之光滑细腻。莫非,这就是赵氏的那枚白玉管?!

      这厢正这般激动地想着,那物倏尔在掌中变化起来,通体的微光逐渐黯淡,融于黑暗之中,不多时便只剩下手心的触感还证明其存在。蓝曦臣只觉那物仿佛一棵雨后的水笋,眨眼功夫便从九寸延近二尺,其上的钻孔反而减少了几个,除去质地,竟与初到手时的形态截然不同,比起玉管,倒像是洞箫多些。

      姑苏蓝氏以乐为器,门下弟子自小便会接受多种雅乐的熏陶与习练,并在长大后选择其中一种精修。蓝氏以琴入门,故相比其他乐器,琴道的发展较为成熟,技巧也更加繁复、突破空间有限,但蓝氏子弟依然多修琴道,鲜有择他。蓝曦臣身为嫡长子,自然习得多种乐器,在择乐方面,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偏好,只待以蓝启仁为首的一众族老权衡利弊后替他择之,只管被动接受便是。如今,他捏着这根玉箫,内心深处似乎油然生出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福至心灵一般,蓝曦臣从袖中扯出绢帕擦拭箫身,将吹孔送到嘴边,试探般地,吹出了第一个音节,随即第二个、第三个,由箫声织就的江南小调,竟这般从他口下流淌而出。

      刹那间,怨灵的哀鸣和着禽鸟的锐啸从四面八方迸射而来,似是盘桓在耳畔,又似是通过耳膜灌入到脑中,在识海与灵台深处掀起汹涌的波涛,除去震撼,却并不如何感到压迫或不适。

      他只觉自己仿佛站在天地交界之处,紧闭着的双眼前呈现出一幅日升月落、阴阳交割的图卷。

      他仿佛还见到了那只人面苍羽的青鸟,穿过薄纱似的祥云落到面前。巨大的翅膀收叠在身后,掀起的清风吹得他以袖掩面,再睁眼时,那张妖冶的人脸正对他含着笑。

      沟通阴阳,联系天地,原是这等含义!

      安客舟与温逐流恶战正酣,皆是无暇留心他的举动,是以蓝曦臣平复心潮,循着记忆中的调子,继续吹奏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外八篇:知白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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