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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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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的那一刻,屋里只有我们两人,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被人轻蔑成这样,值吗?”襄阳王问我。
我不敢看他,低着头,点了点。
一阵沉默后,他突然问:“你说,他会四处宣扬本王替你打官司吗?”
我……
“回禀王爷,王爷是要成全小女的孝德,也是为了正听国家法度,所以才替小女出头的。一切误会,小女可以向他解释,不能累及王爷的名声……”说到这,我都说不下去了,这种“风流韵事”,深得民心,是用解释就能解释得清吗?前翻亲眷殷勤,就是因为他多买了我的几个糕饼,而这会儿,他又出面为我弹压县令,在外人看来,我已然是他的人了。
“王妃贞静,你这性格,进了府,也是让人头疼的。”
细听他这话,他对我,和我对他,绝对是两种意思,我骇怕的急忙表面态度:“王爷对先父的恩德,小女定当铭记在心,先父泉下有知,也定会报答王爷的拳拳之心。世人皆知王爷爱才、惜才的本意,王爷的品性无暇,王爷的德行传播久远,王爷的声名万人敬仰,王爷——”
“够了!这些不是本王想听的。”
“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说完这句,闭上了眼睛,在地上瑟瑟发抖。
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杨七在门外敲门道:“王爷,该走了。”
襄阳王起身,踩着我的裙摆,出了门,而我,瘫软在地上。
再次回到大堂上,无论老毒妇如何叫嚷,无论有没有证据,一切都是那样的顺利。老毒妇被丢进了大牢,等待她的是无尽的苦役,那些精心算计来的财产,统统成了泡影,或发还苦主,或充了公家。我望着大堂明镜高悬的匾额,终于明白,父亲在金殿上争的是什么,明白他为什么而死。
官司赢了,我抱着父亲的灵位,周围围着喜气洋洋的苦主们,他们说什么,赞美什么,我都觉得悲凉,凉的那么的彻底与绝望。不能怪他们的反复无常,不能怪他们的势力,他们只是适应规则,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
回到张家,我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仿佛就像旧时受了委屈,母亲依然能抱住我,安慰我。
“想哭就哭吧,别憋着,会憋坏身体的。”白悠鹤在身后道。
我转过头,问他:“襄阳王买我糕饼的事,你知道吗?”
他面色很难看,口里却道:“知道。女孩子,攀个高枝,没什么错。”
我死死看着他,连给他一耳光的心情都没了。许久,我才道:“若你还敢在夜里偷窥我,我便告诉襄阳王,后果,你是知道的!”
听完,换做他死死的盯着我……突然,白悠鹤一脚把躺椅踢个稀巴烂,冲出了房门。
张家大娘听到动静,跑了进来,我抱着一动不动的母亲,哭得稀里哗啦,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泪水。
再怎么忧愁不顺,日子也要过。因房子一时不能建好,我托栗大夫,在镇上,给我寻了一个临街的住处。上面可以住人,下面打开窗台,便可以卖东西。交过定钱后,栗大夫小声问我:“你还想卖糕饼吗?襄阳王府那边,能同意吗?”
我笑着说,这次我不出面,会找个婆子来帮忙的。栗大夫人缘好,您有推荐的人选吗?
栗大夫一拍巴掌道,还真有一个。
我见到龚毋氏,她一身衣服浆洗的干净,花白的头发用蓝布包着。听栗大夫说,她是因北边战乱,逃到了南边,途中与丈夫走散了,先安居在冰心堂,后来又到县衙做厨娘。新县令来了,嫌她做的饭菜不合口,又把她赶回了冰心堂。
我给她施了一礼,她也给我回礼,看着她的回礼,我知道,她出生也非等闲人家,有些东西,自小练的,浸到骨子里,是改变不了的。我与她同为落魄之人,我当即就决定,就是她了。
我把母亲和小玉接来,这次,我不用什么宫廷糕饼的招牌了,想了一夜,取名“蜜草铺”。龚毋氏看了,摇头道:“小姐,这草字虽生机勃勃,可也普通。喜饼订制,终究讲究的是讨个彩头,要不,您再想一个。”我觉得她说的对,可一时也想不起来,望向她,她略微思索了一下,提笔写下“蜜华斋”三个字,笔锋有神,颇有颜氏风采,却自成一体。
“华字,古同‘花’字,暗喻我们女子,华字又有繁盛之意,改得好!以后我们的糕饼店,就叫蜜华斋。”
我找匠人制了范模,上面全都刻上了“蜜华斋”三个字,“订制喜饼”四个字,我用红丝线,打了一个最大的络子,挂在了店门口。开张时,张老爹买来爆竹,在店门口放了个红红火火。借着开张的喜庆,我让龚毋氏买一送一,没过午时,蜜华斋就人满为患。拥挤的人群中,我似乎看到了吕楚的身影,可还没看清,他已消失不见。老毒妇开春就将发配边疆,她家财产也全部被罚没。想到这,我叫来张小哥,让他去打探一下吕楚的近况。张小哥说,不用打探,他们一家,流落在城隍庙了。张家大娘听到我俩对话,敲打我道,小姐,她家的事可不能再管了,老爷当年就是一时心慈,才酿成大祸的。我手里麻利的包着糕饼,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还在这里犹豫不决,那里却有人惦记着我。
开张隔天,吕楚找到了我,他面容憔悴,衣衫埋汰,法令纹也塌了,仿佛一下老去了许多。
“阿娘想见你一面。”吕楚的声音,带着哀求。
张家大娘把我拉到身后,骂道:“见什么见!没烧死我家小姐,她又想什么坏事呢?你去告诉她,小姐不会再见她了。”
“子箩~” 吕楚喊着我的名字,跪了下来。
我让他起来,张家大娘叫了声:小姐!我拉住张家大娘的手道:“不用担心。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后半辈子已定了,决计伤害不了我。”张家大娘见我坚定,只好道,那我陪小姐一起去。为了让她放心,我点头答应了。
幽暗的牢房里,发出一股死亡的气息,吕楚在前,我与张家大娘在后。张家大娘紧紧抓住我的手,我也握紧着她的手,随着吕楚,进到了牢房深处。
“你来了,”老毒妇发出瘆人的笑声,张家大娘把我护在身后,道:“你有什么屁,就赶快放,这地方腌臜,别污了小姐的眼。”
老毒妇已没了以前的富态,她颧骨高起,眼窝深陷,皮肤灰白,以前的黑发,也已成了白色,扶着牢门的十指,全是污垢。
“是腌臜!可比起她不要脸,这里不算脏,她才是最脏的!”
张家大娘听到她的污言碎语,气得要拉着我要往回走,老毒妇嚎叫起来:“你别走,你个贱货,听我把话说完。”吕楚叫了声阿娘~,老毒妇啊的叫一声,跪在地上,开始打自己的脸:“我没有用!我不是人!我护不了你!荆儿啊。”吕楚哭着拦住我的去路,道:“子箩,你行行好,阿娘这辈子太苦了,你就让她把话说完。要不,她会疯掉的。”
她苦?我不禁苦笑,那被她逼死的人算什么?那些被她夺产的人算什么?被她发卖到青楼的人又算什么?还有小玉,她下半辈子怎么办?
见我停下了脚步,老毒妇隔着牢门,顺着地,爬了过来。
“吕子箩,是我找的人烧的房子,可惜没把你烧死!是我找的人去坏你身子,可惜没坏成!我就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还让你这个贱货,勾搭上了襄阳王。你知道吗?你家现在的一切,都应该是我丈夫吕博行的。当年,老妖妇生不出孩子,公公才讨了我婆母,我婆母那时才十六,公公呢?三十六!婆母第二年便怀上了我丈夫,吕家的仆人,各个都对我婆母笑脸相迎,各个都巴结我们黄家。婆母做主,亲上加亲,把我也许到了吕家,人人都称呼我为少夫人。直到,那个老妖妇,年过四十,不要脸的生下吕博启,我丈夫才被迫改名吕子行。公公仅用二十亩田产,就打发了婆母和我丈夫,万贯家财,全都归了吕博启。”
原来她对父亲的恨,恨得那么早,早在父亲还在襁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