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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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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沈周两只耳朵都红透了,他后退两步,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桃花仙左手轻轻一挥,展开纸扇,恰恰遮住面庞,只留一双笑眼,毫不避讳地直盯着他看。
“先生想说什么?可是——”他故意将尾音拖长了些,“什么难为情的话,让先生出不了口呢?”
沈周从未遇见过这般轻佻的人,一时间急了:“既然是我有错于你,我道歉便是,若你觉得不够诚意,那我改日……”他声音低下来,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委屈感,“登门致歉。”
像小鹿般清澈无辜的双眸染上薄薄的水雾,瞧起来真是让人——更想欺负一下他了。
“哦?小先生要登门致歉,那我可要恭候,先生可知道我住在何处吗?”
果不其然,沈周一愣,这副模样放在让人身上是呆滞,由他做出来反倒成了可爱。
“我确实不知。”
“我住在东城隍庙一里内附近的唐宅。”
沈周没去过东城隍庙,更不会知道他口中的唐宅在何处,想来还得让文徵明陪自己去找。
又要劳烦徵明了,真麻烦。沈周眉头轻蹙,道:“还未问过唐公子尊名。”
这回却轮到这位唐公子发愣了,没想到这应天府内竟然有六岁孩童以外的人不认识他。他持扇大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一轮月。
“那先生可要记好了,在下唐寅,字伯虎。”
最后两个字吐得极轻,语气暧昧,好似恋人间缠绵低语。
然后便一手持扇,一手提酒,大步离去了,唯余衣袂翻飞。
好一个人间潇洒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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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
“沈先生。”
两道略带焦急的声音将沈周唤得回过神来。
文徵明与吴黎二人携手走过来。
文徵明道:“先生走得那般快,一下便没了踪影,我与阿黎在这桃林里寻了许久,先生怎么立在此处发呆呢?”
他一提起此事,沈周便又不好意思起来,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文徵明也没有逼问之意,只道:“先生的画作好了吗?”
“并没有。”
“这样啊。”文徵明轻叹,“我与阿黎正准备回去,想着先生若是已作好画,便可与我们同行。那先生是想要继续留在此处作画,还是与我们一同回去呢?”
作画?被那人一扰,沈周早就没了作画的兴致,他道:“我与你们一道走吧。”
途中又想起唐伯虎,沈周便问道:“徵明,你可知晓唐伯虎?”
“唐伯虎?”文徵明眸光一凛,“先生怎么会认识他?”
“偶然遇见而已。”沈周说这话时有些心虚。
“那就好。”文徵明不疑有他, “这唐伯虎可是应天府有名的浪荡子,说起来他也是个画家,也有些天分,可偏偏不学无术,净画些……”文徵明顿了顿,颇有些难为情,“……只着寸缕的美人图。所以他的画也是无人欣赏。”
沈周心中了然,时人大多崇尚风雅,自然看不上他的画。
“平日里也是纵情酒色,好不容易卖画得来的银两,也都买了酒。他最爱桃花,常手提一壶美酒醉溺于桃花间,故栖霞里常有他的身影,先生遇见他倒也正常。”
“还不止呢,”吴黎插了句嘴,她忿忿道,“他的风流传闻可广为人知,此人仗着一副好相貌,惯会调戏女子。”
调、调戏,沈周想起方才桃林里他的种种行径,面上一阵发热。
“总之,先生可要离他远点,千万别扯上关系。”二人异口同声道。
回到宅中,沈周先将画板绢布等取下在画室里放好,执起笔对着素白绢布出神,迟迟落不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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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沈周刚刚梳洗完毕。
“先生。”
院子里传来文徵明的声音,沈周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出去,见文徵明手中并无画卷,看来也不是向自己讨教画技。
“是徵明啊,有何事?坐下再说吧。”
二人在竹林旁的石凳上落座,文徵明道:“方才我在街上遇见了知府大人的管家,他让我转告先生,下月中旬知府大人的母亲花甲高寿,想请大人作一幅春日盛桃图祝寿。”
其实知府的管家本来是要亲自登门拜访的,但沈周素来痴心作画,闷在画室里可能整天都不出门,画室偏僻,离大门又远,很多次有人等在府外叩门他都听不见,没有他的应允,旁人也不敢直接推门而入。
唯有文徵明与他交好,常常带着画卷奔到画室去找他指教。所以管家在大街上看见文徵明,立刻把这差事交由他代为传达。
知府大人为母亲祝寿而求画,倒也是个有孝心的人,沈周便应下了。
“那我去给管家说一声。”管家还在门外等着呢。
“好。”沈周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又叫住将要离去的文徵明。
“你说,登门吊唁死者时,应该带些礼物吗?”
“先生是要去吊唁何人?”文徵明直觉事情不简单,沈周的交友圈很窄,他想不通是谁家有人去世需要沈周去吊唁。
也不怪文徵明多疑,毕竟沈周稚子心性,单纯善良,所以常常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用各种稀奇理由骗去作画。
果不其然,沈周道:“前日里有位小少爷上门求画,说是家道中落欠下大笔债务,而爹娘被仇家逼死,且没有钱财为他们下葬,我见他实在可怜,就作了一幅让他拿去卖了。但我思来想去,觉得应该登门吊唁,安慰安慰他。”
又是这种卖惨的理由,文徵明无奈道:“先生可莫要再次让人蒙骗了去。”
沈周不满道:“谁会用双亲去世这样的理由骗人呢,你太多心了,况且我又不是三岁孩童,怎能次次被人蒙骗?”
见他这么固执,文徵明也不多说了。
“吊唁死者不宜带礼物,先生若是想帮那位小公子,可以等葬礼过了再去探望他。”
“我晓得了。”沈周便出门了。
文徵明想了想还是放不下心,觉得应该跟上去看看,也后脚跟上沈周出门去了。
半个时辰后,沈周愤愤地踏进家门,他一挥袖,在那石桌上重重拍下,然后掌心疼得他蹙起眉来。
更生气了!
文徵明与他一前一后回来,看见他一副气愤无比的模样,凉凉道:“我早说让先生留意些,别让人轻易蒙骗,先生还不信我。”
沈周自知理亏,也不好和他争辩,于是泄气道:“我怎能想到那人为了一幅画竟然连自己的双亲都诅咒。”
“这怎会想不到?先生的画可是千金难求,多少人眼馋着呢。”
但沈周本人只是个画痴,从不在意自己的画的价值,如此这般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更是品格清高,备受尊敬之下他的画就更值钱了。
文徵明叹气:“先生总是这般纯良可如何是好啊?看来我以后都跟在先生身边照看,免的先生遭人欺骗或是侵扰。”
“这怎么行?”沈周想都不想便拒绝了他,“且不说你有你自己的事要做,若是你成日跟着我,阿黎可要生气了。”
“阿黎,我和……那是……” 他猛然提起阿黎,文徵明突然吞吞吐吐起来,脸颊也渐渐红了。
沈周难得狡黠地笑起来,一双眸子灵动得很,话中带着几分得意:“你们不会以为我看不出来吧?哼,我又不傻!”
如果唐伯虎在场,肯定要贴在他耳边说一句“小先生,你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但文徵明却被他说得羞赧无比,恨不得掩面离去。
“先生可休要再调笑我了,”文徵明摆出正色,“不如想想先生日后再遇人骗取画作时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以沈周不谙世事的性子,让他提高警惕也于事无补。
“诶,我想到了!”
文徵明一拍掌,喜道:“不如先生再收个学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