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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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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
为什么是“又”……
淡红的月光暗了下来,薄雾越来越浓,逐渐变得粘稠欲滴……
许若凡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不知道,渊究竟是怎么察觉自己在骗祂,他确实不知道魂魄是否还能再生……
这一刻,他再次听清了,黑雾中那些层层叠叠的杂音。
好像是许多不同的人,同时开口说话:
“……狡猾的……祭品……你竟敢欺骗……”
“……所有的人类……都一样……”
“杀,杀……杀……”
千千万万重声音,汇成三个字——
“……杀了你。”祂说。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他们已经相处了一小段时间,许若凡早已感觉到端倪,“渊”的思维方式,与人类有异。
“祂”说的杀,并不是威胁、周旋、试探。
仅仅是,想杀、要杀,而已。
他能感受得到,渊对人类的那种滔天恨意。
不知从何而来,却如此根深蒂固。
是因为千年来,渊都被凡间剑镇压在地崖的缘故吗?
许若凡虽是穿书而来,却也同样是人类,甚至是镇魔许家之后。
所以,渊同样也恨着他吗……
熟悉的冰凉感觉再次缠上他的脖颈,将他缓缓往上提。
许若凡双腿已经离地,无法克制地有些颤抖,他仍是压下恐惧,凝视着眼前的黑雾,低声问:
“我的魂魄,味道如何?”
“渊”的动作——静止了。
静止了许久。
似乎是……有点不舍的样子……
许若凡就维持着一个被提在空中的姿势。
他心脏仍是砰砰直跳,却终于松了一口气,无奈地缓缓用脚尖找着地面,试图稳住自己晃动的身躯。
然而,不多时,渊又将他向上提了一寸,他一脚踩了个空。
渊低语:
“什么时候……可以吃……”
又回到这个老问题了。
许若凡确实不知道,魂魄如何能够再生。
可是现在,毫无疑问,如果他回答不出渊的问题,就会死。
许若凡目光微微一转,掠过那朵被渊和匕首、毒药扔在一起的白山茶,心念一起。
轻声道:
“人类要养活一株花,需要给它浇水、施肥。如果你希望尽快吃到我的魂魄……”
他咳嗽一声,掩住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或许可以先让我吃点东西。”
……
……
对于渊所认为的“食物”,虽然许若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祂把他们扔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扶额叹息。
第一个被黑雾扔在洞穴内的,是个背着斧头的樵夫。
樵夫神色惊恐地看着盘腿端坐在洞穴正中、背对篝火的许若凡,神情好像在看一个鬼。
“山、山神大人饶命啊!小的是财迷心窍,才会在孟春入林,今后定不再犯……您、您就饶了小的,小、小的再也不敢了……”
樵夫反应过来,一下下地朝许若凡磕头,忏悔自己的罪行。
然而当他俯下.身去,看清脚下如血的红土,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血色红土,是地崖特有的标志……
“渊、渊大人……”
樵夫面色刷白,不敢再抬头看许若凡。
千年来,渊虽未曾现世,人们仍深深笼罩在祂所带来的恐惧之下……
“春天入林砍树,确实不厚道……不过,我不是渊,你认错人了。”许若凡说。
许若凡不知道,此时的他一身素白,背对火光,又独自坐在红土之上,看着确实诡异得很。
“是是,我认错人了,渊、渊大人!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樵夫显然没有听进许若凡的辩解。
他剧烈颤抖着,口吐白沫,身子一歪,竟就这样吓晕过去。
“喂……”许若凡忙上前检查樵夫的情况,确认还有呼吸,对着一旁的黑雾说:
“这个不大行,你把他带回原处吧,记得要活的。”
许若凡特地强调要带回原处,只因他太过了解书中渊的本性,害怕渊将对方杀死,就这样弃尸地崖……他想了想,又道:
“……你问问那些拿着炒锅或者铲子的人,他们是厨……”师。
他还没有说完,昏迷的樵夫已被黑雾倏然卷走。
不出片刻,黑雾重聚,又有另一个人影,自雾中怦然坠地。
倒也不必这么心急……
许若凡看清黑雾中的人影,喃喃道:“还真找来个厨师?”
黑雾中坠地的那人,果真一手拎着铲子,一手举着一个大铁锅。
铁锅里空无一物,可许若凡看着它,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前身得知自己即将被献祭的事,气晕过去,连晚餐也没有吃……
那厨师一脸惊讶地环顾着周围,困惑地挠了挠头。
当他看到篝火前的白衣人影,面色一白。
却是强自镇定下来,挥舞起锅铲,朝着许若凡怒目横眉:
“我太祖奶奶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镇妖师,斩杀过不知多少妖魔鬼怪!你是何等小妖,竟也敢对我下手?”
许若凡深吸了一口气:
“渊……把他送走,我不吃人。”
那人听到渊的名号,第一秒难以置信,第二秒浑身石化一般僵在原地,缓缓抬头,瞪着许若凡。
半晌,竟是扔了手中锅铲,掉头就朝着洞外跑:“太、太祖奶奶救命……”
然而他还没跑几步,浓雾聚散。
刚跑出去的厨师,又被扔回了许若凡面前。
“渊啊……我不吃人,人都不吃人,”许若凡饿坏了,他认真地解释道,“我吃熟食,吃肉,吃菜,吃鸡蛋,吃零食……我吃不了人。”
“许……若……凡……”
渊突然说。
许若凡第一次听见渊叫自己的名字。
祂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他的名字。
很少被他人提起的姓名,从渊的口中唤出,听起来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黑雾中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要他全身心地将视线投入其中……
许若凡不知不觉地转头,凝视着深不可测的黑雾,心脏跳动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
“你,在拖延时间。”渊低语。
洞中的黑雾更浓了。
无声无息,向着许若凡潜行而来,丝丝缕缕缠绕而上,将他全身包裹。
许若凡感觉到了,他无比熟悉的,来自渊的杀意。
可他好像……已经不再觉得那么恐惧。
第一次感受到这股杀意,许若凡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第无数次感受到这股杀意,他只觉得有些适应了。
或者说,有些疲于应对渊的反复无常。
“我都说了,我吃不了人。你弄点我能吃的东西来。实在不行……”
许若凡想了想,索性坐回篝火边上,看着那团跃动的、鲜活无比的火焰,把黑漆漆的后脑勺对着渊:
“要不,你把我一口吃了吧。”
他不想再挣扎了。
《镇魔》中,“渊”是由万人怨气凝结而成的万邪之体,性情天生残暴、反复无常,又时常不愿聆听人言,与他交流有碍,再正常不过。
许若凡有预感,无论他多少次消解了渊的杀意,祂也会因为本性复苏,重新想要杀他。
渊:“……?”
一旁蜷缩着的厨师听得心惊胆战,不敢作声。
原来,这个看似是正主的白衣青年,也是被掳来这里的,听身世,竟比自己还要可怜……
好像正是今夜地崖的献祭仪式中,那个倒霉的祭品。
是那个功名赫赫的许崇威的儿子啊……叫什么名字来着,他才刚听到,竟又记不清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厨师还未来得及多想,只见那股黑雾缓慢地朝自己萦绕包裹而来,然后——一举把他扔到了隔壁村的村口……
厨师:喂,八卦还没有听完呢!
许若凡察觉到,身后的粘稠气息,默默消失了。
当渊离开的时候,这股淡淡的黑雾会变得异常稀薄。虽没有完全消散,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道存在感异常强烈的视线,并没有注视着他。
这次,渊离开的时间比较久。
许若凡拿起身旁的干树枝,向着将熄的篝火,添了几根,看着它们逐渐燃起,重新变得温暖。
等那种强烈的被注视感再次出现的时候,许若凡听到一阵咯咯咯的鸡叫声,然后,是一阵羽翅扑棱的声音——
几只肥美的母鸡,扑棱着翅膀落了地。
同时掉在地上的,还有乱七八糟的食材,蔬菜、作料、熟肉、生鸡蛋……
许若凡见状大喜:“干得漂亮啊,渊。”
他赞许地抬手,想要拍拍渊的肩膀,转头看到那片浓墨般的黑雾,举了半天的手,不知该落在哪儿。
倒是那浓雾不知怎么的,探了过来,像是好奇地碰了碰许若凡的掌心。
诡异湿润的雾气,丝丝缕缕,缠上他的手掌……
许若凡触电似的收了手。
他低下头,开始整理落了一地的食材,把几只活蹦乱跳的母鸡从米袋旁边赶走,暂时驱赶到山洞的深处围了起来。然后挑了些新鲜的葱姜蒜和煮熟的整鸡,捡起厨师之前扔下的锅铲,在洞内的山涧简单清洗了一下。
然后,吸溜了一下口水,在篝火上架起了炒锅。
他看着渊弄来的那只煮熟的整鸡,思考了一会儿,手缓缓地伸向不远处高台的宝石匕首……
他的动作顿住了。
因为,黑雾化为冰冷的实体,挡在了他手的前方。
“切鸡肉。做好了,也给你吃。”许若凡诱惑祂。
黑雾顿了顿,缓缓散开……
许若凡再次朝着那柄宝石匕首勾了勾手指。
宝石匕首忽地“站”了起来,剑鞘着地,哒哒哒地朝着许若凡欢快地冲了过来。
砰地一声,再次撞上了黑雾。
许若凡看着近在咫尺的匕首,没有任何动作,耐心地等待着,也不开口说话。
果然,不一会儿,黑雾察觉到许若凡没有什么其他意图,自己散开了。
宝石匕首撒着欢,冲进了许若凡怀里。
许若凡微微一笑,取下剑鞘,简单清洗了一下匕首,用它处理好鸡肉,切了些蒜末,往锅里爆了些喷香的蒜末,鸡肉也下了锅。
他一人生活,厨艺只能说是尚可,做不出大厨级别的美味,但一点家常小菜,不在话下。很快,丝丝香气自锅中飘出,许若凡切了一点碎葱,洒在做好的炒鸡之上,深深吸了一口香气。
洞里没有筷子,许若凡心念一转,用匕首削了两根木棍,将就着用了起来。
他将细长的木筷夹起一块沾着碎葱的鸡肉,吹了吹气,轻尝一口,任那肉香味在口中弥散开来——
嗯,真香~
许若凡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埋头大吃起来。
黑雾迟疑地看着大快朵颐的许若凡,不知不觉,缓缓挪了过去。
许若凡吃了没几口,便感觉到那团黑雾盘桓在自己周围,淡了又浓,浓了又淡……
渊那赤.裸裸的视线,近乎渴望地黏在他筷子夹着的鸡肉上。
他终于也是吃得有些愧疚起来。
“尝尝……么?”许若凡问那黑雾。
话音还未落下,黑雾扑来,将他筷子上的鸡肉卷走,鸡肉瞬间消失在幽深黑雾的尽头。
许若凡迟疑了一下:“我没有去骨……”
渊显然并不介意这点。
咽下这一口,渊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像猛兽进食似的,囫囵把他面前的整锅炒鸡全部吞进了肚子里。
许若凡心疼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大锅。
他刚刚炒好的,那么一大盆炒鸡,居然转眼就没了……
他还没有吃饱。
渊好像也是一副还没有吃饱的样子。
黑雾消失了片刻,不一会儿,再度出现,空中哗啦啦地掉下了许多的熟鸡肉。
“炒鸡。”渊说。
许若凡顿了顿,本是想要拒绝的。
渊的声音千回百转,好似万人同语,又道:
“炒鸡。”
许若凡双眼含泪,点了点头,再次把铁锅架上了篝火:“你喜欢就好。”
这一晚,他化身炒鸡机器,一连给渊炒了十几盆炒鸡,胳膊都要把炒锅抡出火花来,终于把祂给喂饱了。
这一夜,不知道又有多少户人家,没做完的熟鸡悄然消失在厨房,最后进了渊的肚子……
当天边出现第一抹天光的时候,许若凡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山洞里,揉了揉酸疼的手臂,已经不想说话了。
渊终于没有继续要他做炒鸡……
也没有把他吸食殆尽……
昏暗的黑雾松松萦绕在许若凡周围,许若凡却没有感受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祂好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