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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掌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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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少年,穿着一件黑色窄袖圆领短裳,腰间佩剑。长相糅杂着少年的稚气和成熟的锋利。双眼如炬,两只眼睛像两团火焰一样在眼眶中跳动。被打量的人有种衣不蔽体的不适之感。
拔剑出鞘的一刹那传来一声争鸣,杜思云不禁叹了一句:“好剑。”
这少年手法相对前几个弟子来的更加老练也更加辛辣。出手凶猛狠毒,杜思云左躲右闪,突然一脚踹向他小腿,这少年变招也快,一个雪漫梅花瞬间脱离了她的出招范围,踏步滑向另一侧,整个人如水中黑鱼般灵活自如。
“好小子。”杜思云真要当场被这少年老成的小孩难住了,简直对不起下山逃难的赵掌习,她伸手一拿,捉住了他的手腕。使劲夺取了他的佩剑,用手弹了弹这柄黑纹龙形宝剑,她夸赞道:“的确是把好剑。”
剑柄上镶着一个黑鱼图案,杜思云问道:“姓赵——你是郁夷国的王公贵戚?”
赵文彦冷冷道:“杜掌习好记性。”
底下不禁开始窃窃私语,赵文彦作为郁夷国的小王爷,又是破军星君少惜凡的唯一弟子,自然很少和他们打交道。可在桐门居,在掌习面前,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难道他就不怕责罚吗?
若是不尊师受罚,就是破军星君也不能为他求情。赵文彦一向高傲自负,但如此表现也是头一回。
下面人大眼瞪小眼,开始猜测起这两人的渊源了。
也许是她脸上惊讶的表情太过明显,赵文彦一字一字道:“四五年前的事情,也难怪杜掌习忘了。”
四五年前……杜思云好像想到了什么,郁夷国赵武王爷府上有一件宝玉闻名天下——宝玉名为嬛风,形状如云母片,声音清洁而性清凉,佩其能辟邪驱魔。
她进鬼見林结果虽然看着惨烈——又是手臂断了,又是被恶鬼吞噬啦,听上去好像是她没有正确估计自己的实力,莽撞地一次决定。但她实际上是做足了准备才去的。
这第一个准备,就是借一借郁夷国赵王府的宝玉——嬛风。
她一连探赵王府好几个晚上,总算是把大致的位置都摸清了。可最后一天她把嬛风拿到手后,看见东院那边灯火闪亮,里面一间房里传来一个男童的稚嫩声音。
仔细一听,原来是在背《青元卷》。这《青元卷》就算在大门子弟中也算是一本上乘基础功法了。赵王爷有权有势的,府里有人读《青元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她转身就打算溜走,正听见里面的男孩背道:“大道之源,在……在……在……”他看了眼手中书卷,飞快地重复了一遍,又开始磕磕巴巴地背诵,又卡壳。
重复过三,竟然还在背《青元卷》的第一章。
“力挽倾颓……力挽倾颓……”他连着重复了几遍,语气里的烦躁郁闷感愈加重,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投在窗纸上的黑影有一次把书卷摆在眼前,又很快地放了下去。
杜思云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就听见里面传来另一个男童的声音:“力挽倾颓,独立不惧。”
声音清脆洪亮,听着年纪更长些。
“祁树,就你长了嘴?”
“奴才不敢,小王爷息怒。奴才只是看见……”
“看见什么?!”男童怒道,“我不用你在这里陪,滚回你自己的房间。”
“小王爷——”
“给我滚出去!”
杜思云将身形往红柱后面略微隐匿,看见一个男孩从里面走了出来,回头望了一眼亮着灯火的房间,然后低着头走了。
这孩子,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杜思云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决定指点指点这孩子。免得他往着什么不好的方向走。她两手掐出一个决,腰兜里飞出一张深黄色的符纸,飘飘摇摇着,钻进了房间。
趁着男童忙于背书的时候,悄悄落在了烛盏上,突然亮出一大簇明光。
火焰渐渐扭曲,依稀变成了一个橙色的人模样。
男孩总算意识到,他嘴里呐出一声“啊”,就要往外拔腿跑去。只恨自己为了不丢脸面,背书的时候将所有的护卫支走,只留了一个奴才侍候。就在刚刚,那奴才也被他赶走了。
“我乃神龙山乱玉峰金尊佛,因你诚心所现,还不过来拜见?”
男孩犹疑片刻,站在门口不动,问道:“请问我师,所来为了何事?”
“我云游路过此处,在天上便听见你诚心诵读,却不得其法。念你有几分灵性,也算与我佛有缘,本想点醒你的灵根。可惜——”
这佛像声音和杜思云一模一样,只不过听起来更为庄重严肃,又兼之火光闪耀。骗一个小男孩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惜什么?!”男孩听完立即回答道。
见那火人坐定不动,男孩跪下行礼,恭敬地说:“弟子愚昧,还请我师点拨。”
“我佛讲:一切皆为虚妄,皆为过眼云烟。你却因为自己出生高贵,欺压奴仆,此乃一错;心浮气躁染指大道真元,此乃二错。此二错,使得你……”
杜思云纯属是胡说八道了,反正大概意思就是——小孩,心态放平,不要那么急躁,对人好些。就这么几个大概意思,她故意说地又长又绕,把这男孩成功绕了进去,她才满意地熄灭了火符。
她想起自己还曾经年少不轻狂,跑到赵王府给小赵王爷一通说教的事情,不禁有些心虚。
合着,赵文彦就是当年那个背《青元卷》背到三更半夜的小男孩啊!
“我赵王府的宝贝,掌习可还用的顺手?”他冷冷地讥讽道。
她老实说,其实没起多大作用。
杜思云用手掩在嘴边,佯装轻咳了几声。
她道:“现在还在授课,若你真的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等下了课我们两个再私下谈,别占了他人时间。”
杜思云把剑反握住剑柄,递给了他。
“你先下去吧。”
随即一个转身,看着下面的弟子们。一下就找到了之前那个在地下说话的少年人,一扬下巴:“上来!”
不过所谓私下再聊纯属就是个托词,因为她刚刚布下命令,让他们随即结合对打的时候——就有一个人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
他低声地向杜思云说道:“杜掌习,一清真人请您去天枢峰例竞门议事,说是关于南平城星子村。”
杜思云一听心里一跳,她桐门居大比后去找过一清,请他帮忙联系一下南平城主事者,看看星子村现况如何。尤其是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按理说这件事本应该请示天枢峰掌门,可如今爹闭关未出,所有事宜全权交付给了王成湘。而她不论如何,总是不愿意再见王成湘的。所以摆脱了一清帮忙当中介。
被一清问及:“若是真找到了那个孩子,又当如何?”
她虽没有正面回答,但心里已经暗暗做了决定。要是与书上之事不符,那便好;可他若真是活鬼雏形……
杜思云心里怦怦直跳,她手上虽然沾染过不少血,也有不少的人血。可像这样的对象还是第一次。
本就是命运多舛之人,还要被她这样的人取了性命。
看来当初在黄承贤面前,她还是撒了谎言——她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人。
她驾鹤赶到例竞门,虽然很想立刻就知道结果,但她想到王成湘定是在里面,脚步不自觉地就放慢了。
一股抗拒的情绪“蹭”地涌了上来,塞住了她的喉咙。
随性的仆从疑问道:“大人……”
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
我这是何必?杜思云心里好笑,这么多年没见了,王成湘如何,与她何干?
“好久未来了。”她嘴角弯起,自如地往前大步迈去。
仆从看着前面的青袍女子努力摆着僵硬的身体向前迈步的姿势,心里奇怪:莫非杜掌习真与大人……脑中瞬时间闪过那位大人泥塑一般的脸,又摇了摇头,咋可能?
会有人对佛龛里供奉着的泥人产生感情吗?
大殿内装饰极其朴素,四周墙壁刻着繁琐复杂的铭文,隐隐流转出淡蓝色的荧光,两旁站立着一些低着头木偶似默不作声的仆从,他们并非真人,而是请了人用锁魂阵,将妖丹内的魂魄固定在人偶中,供人驱使。
殿内案桌前站着两个男子,身长较高者一席白袍,如凡间文士一般的料想应是一清了。另一个人则穿着深红到发黑的衣袍,十指藏在宽大的袖袍中,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也并未抬起头看。
“小云,你到了。”赵之清转身对她笑道。
“是。”
这会儿,他们俩个再不打招呼便显得有些刻意了。
沉默片刻,王成湘终于转过头来,眉眼疏离。他道:“杜掌习,好久不见。”
他生就一双上三白丹凤眼,鼻梁挺拔,嘴唇红艳而厚。肤色冷白如一尊瓷雕,脸上的表情因为修炼太上忘情道经年不变,但对她总归是会变一变的。
杜思云曾借人一句话来夸他:“他这人,‘其孤意在眉,深情在睫’。”
他被原用来夸戏子的话形容了,也不恼不怒,虽然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眼里一如既往的充斥着单纯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