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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清河 ...

  •   大门洞开,清河执伞立于门前待仆从引路,却不想猝不及防间望见顾煊已立在院中。

      他立在廊下,沉默地注视着她,先前即将相见的兴奋在这一刻骤然缓滞,清河心中阵阵悲凉,提起罗裙快步走到顾煊身前,到了阶下却也不再言语,只抬起眼睛无声地望着他。

      “还不快到屋子里来,也不怕淋着?”顾煊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带着些薄责的言语却在此刻给了她一点熟稔的慰藉,好像分离与婚嫁带来的隔阂在相见的一刻是能自然而然烟消云散的,
      她跟着顾煊到了室内,还未坐定便听到顾煊低低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瞻期不愿进来。”她想了想,以李望的字在顾煊面前称呼他,眼神仍凝望着顾煊削瘦的背影和微微低垂的后颈,心中阵阵抽痛:她记忆中的顾煊永远是神采飞扬的样子,她以为他会永远那样骄傲张扬下去,来日黄泉相见英魂仍旧爽朗------未曾想相见之处是在人间,而故人已经面目全非。

      什么样的磨难和痛苦能让他变得如此缄默而忧郁,而她是否也是带给他痛苦的人呢?心绪纷杂酸涩之际,她却听到顾煊又问她:“我听说谢三郎侍你无状,他除却私养外室外,可还做了什么?”

      “已是流放岭南不得回京之人,何必再提及他?”清河淡淡道。

      “他待你怎样不好?是不是欺负你?”顾煊回身落座,漆黑的眼眸直直注视着她,不得到一个答案便不肯罢休。

      原来他是为这个。

      清河失笑,稀薄的暖意中又涌出层层的怅惘,她一撩耳侧的珠珰,盈盈眉目间的神采仍恍若昔年万千宠爱的小公主:“也说不上什么,不过是彼此厌恶,一次争吵后我存心和离,便拿他养外室的事发难。”

      “你早知道他养外室?”顾煊突然发问。

      清河颔首,倒对此不以为然,却见顾煊眼底的悲伤愈重,他垂下眼眸,低声道:“你说你驸马要是敢养外室,当即便要打断他的腿。”

      清河一怔,旋即想起自己确实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她是唯一的嫡公主,有父母兄长的疼爱,哪里容得未来夫君有二心?况且那时她还以为她必然会嫁给顾煊,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成婚之后他哪里会负她?

      而谢旦.......清河目光微冷,是当真不以为意:“一介庸人,无才无德,哪里值得我为他动怒,若是,若是瞻期,我怎会饶他?”她想起同谢旦相看两厌的往事,终还是心中微有不安,她望着顾煊,故作轻松道,“他自幼便招人厌恶,你从小便讨厌他,该庆幸现下回来见不到他才好。”

      “可你却与他朝夕相对数年。”顾煊黯然,“我若你与他琴瑟和鸣,我还会因曾厌恶他对此不满吗?”

      “你想岔了。”清河微微抬起精巧的下颌,“你讨厌的人,我哪里会喜欢?”

      他们自幼要好,对厌恶的人从来同仇敌忾,不管是皇族宗亲还是友邦来使都合一块捉弄,那是他们彼此知晓的秘密,如今想起来却如飞花梦影。清河眼底酸涩,顾煊举目,却是顺着她的话说了:“可若是你喜欢的人,我断不会厌恶,而你亦如此,那年西秦的人过来,我说我们别胡闹了,你虽恹恹,却还是答应了我。”他微微哽咽,却露出了恳求之色,“我曾......为鞑子所掳,自被俘之后,我便知晓我再不能站在你身边了,阿望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嫁给他,又已经有了孩子,他会对你很好,而我也惟愿你余生平安喜乐。”

      清河眉心一跳,隐隐不明白顾煊所说:若只是俘虏,他并未变节,如何便不能再与她相配了?可眼见顾煊眼底恳切,又想起同李望成婚后的静好岁月,终是明白自此断了过往执念,于他们三人才是最好的。

      “你即便不说,我也自会同他举案齐眉,从燕京到长安,谁不知晓我们夫妇情好恩隆?”清河极缓道,“瞻期对你也多年记挂不忘,你便是想同我避嫌,也不要伤了他的心。”她心念一转,自这哀哀之时想及了眼下关系最好的注脚,“你便当你是我哥哥!现下这世上只有你是我兄长!”

      他们都没有太子哥哥了。

      “从前我们一同出宫,旁人不都以为我们是兄妹吗?”顾煊反而笑了,他不欲清河看见他哀切之色,因而别过脸。清河心底苦涩,掩面屏住清泪,再抬眼却是笑了。

      ,

      李望在车中枯坐许久,终于等到清河身影重新出现在侯府门口,他定目一望,却见她身侧立着一着玄衣的削瘦男子为她撑伞,面目轮廓依稀是故人模样。他心下悲喜交加,怕顾煊发觉,却仍舍不得挪开目光。

      他身为驸马,自然不当呆坐在车中等清河上来,思虑片刻,李望仍下车朝门口走去。顾煊的面容一点点清晰,仍是艳丽堂皇的眉目,然脸色苍白,两颊枯瘦,却似形销骨立。

      他蓦然心酸,他看上去那样阴郁而憔悴,那沉默的对视如同钝刀,磨得他心中滴血:顾煊的落寞与磨难,他被一点点磨去的张扬锐气,是比他自己的冷遇与孤寂更令他痛苦的事情。

      浓郁的沉痛令他渐渐克制不住眼底的泪意,檐下落雨纷纷,顾煊却先抱住了他。

      “阿望。”他在他肩头低低道,他单薄的身体不同于从前的强健,以至于他能轻易将他彻底拢在怀里,“你来长安看我了。”

      “是,我等了好久,现下才有机会回京。”李望亦顺着他的话头掠过这数年物是人非的光景,清河自身后凝望二人,久久不语。

      清河虽是得知顾煊的事后便不管不顾同李望先行轻装来京,公主府却是早早收拾好了。策阳侯府的马夫送他们夫妇二人回府,车中二人皆垂默不语,到了府邸,清河却是低低一笑,她本鲜少主动同李望说话:“你莫要忧郁,明日阿昭的车驾到了,我们便带他一同去见阿煊哥哥吧。”她见李望犹似不能置信,又补充道,“我向来是这样唤他,你大可当他是阿昭的舅舅,常来常往,才是应该。”

      “公主苦心。”李望道,同清河一同入府,奴婢皆等候多时,为他们夫妇二人更衣。

      沐浴之时,清河望着侍女服侍她换下的真红罗裙,想起那样的颜色其实是顾煊更喜欢穿的。建昭二十一年他们所一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元宵,她也正是着了与此样式相似的衣裙。

      她想看灯会,顾煊便带着她偷偷溜出宫去,卖花灯的摊子上有一盏莲花灯分外精致,她爱不释手,顾煊便替她付钱:“来一对的!”

      他们容貌相似,又穿了同色的衣物,她又还是少女的发髻,是以虽是同买,摊主也以为他们是兄妹,择了一对灯递给顾煊:“小公子可真是疼爱妹妹。”

      “妹妹,什么妹妹?”顾煊黑眸一扬,却是哈哈大笑,灯火下容颜更加艳丽夺目,他拉起她的手,高声道,“她不是我妹妹,她是我小娘子。”

      都已经是过往之事。香汤之中,清河缓缓闭目,任泪水随着水珠一同浸入浴盆。

      那曾经以为命中注定的良缘和一生一世的期许,终究随着造化的捉弄不可追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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