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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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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初秋。
这廊这院,衬着绵延的后山背景下,显得格外雅致。尤其是或黄或红的几棵梅树,洋洋随风洒些小叶下来,显得慵懒而静谧。
通往后宅的长廊依地势而上,悠然绕过几道弯。
许峒缓缓在长廊下行走,问跟在身后的李俊:“ 关外这两案子你们处理的很好。除了这些,还有其他事情吗?”
出乎意料的,沉吟片刻后,李俊牙关一咬,像是横下一颗心似的说:“有!”
“噢?什么事情?”
“堡主给苏姑娘放了长假,至今有一个月,苏姑娘还没有回来继续她职责的意思。属下并非批判她玩忽职守,只是堡主身边......”
许峒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李俊,你以为我当初让她做我贴身护卫,真的是要她时时刻刻保护我的性命?其实这一年来,你可看到有几个来刺杀我的人?天蝎堡这江湖的局面已经稳定了不少。我当真那样需要她么?”
“那,堡主为何......”
“苏陌这个人,什么不能,就是能在外面闯祸。有没有她都无所谓。可当真放她出去,她铁定会惹麻烦还不自知。到底是苏老叔的后人,她再怎样,都要担待她些,于是找个理由缚住我身边看着,也只能如此。”
李俊沉默了。许峒忽然又问:“我很久没看见她,她现在在干什么?”
“回禀堡主,苏姑娘成天在后山上闲逛,听说有时候晚上就睡在山上,象个野人一样,还唱一些奇怪的歌。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她常常只穿了贴身的衣裤就跳下镜湖中游水,游够了就在湖边的石头上睡觉,十分有伤风化。附近的乡人有上前想看个究竟的,她不是把人踢到水里就是把人打的遍体鳞伤,现在人们都不敢到镜湖附近走动了。”
许峒微怔,不由站住脚步,随后,他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厉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李俊笑得莫明其妙。要知道,他们七大参事跟随许峒多年,都知道他少年老成的性子,平时许峒的笑不过是从鼻子里哼出两声来,从不见他这样笑的。李俊怔忡半晌,忽然一个念头从心底划过:这苏陌能让年轻的堡主重新真正的笑起来,也算是苏陌一个功效吧。心念如此,倒不觉得苏陌那般讨厌了。
××
苏陌喜欢山。
天蝎堡正傍着天蝎峰,绕过两个山峰,山窝窝里有个镜湖,日光之下,果然平展如镜。
她象条鱼一样从水里冒出来,游到岸边,赤足踩着积年的落叶,一路上到湖边一块凸出的大岩石上。眺望四方,上有蓝天白云,下有青山碧水,四周郁郁葱葱,空气里飘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苏陌解开束发的布条,披散了头发在石头上躺下来。烈日在空中放射出耀眼的白光,她闭上了眼睛。
而许峒蹬上岩石后,正看见苏陌仰面躺在平坦的岩石睡觉,她的头发完全披散下来,又黑又亮长及臀部,象一片黑而光滑的毯子,垫在她身下。苏陌穿着一件半旧的桔色小褂,下面是青色的过膝小裤,露出麦色的小臂和小腿;这还不算,那嫌旧的上衣湿漉漉的裹在她胸前,简直就像一张皮肤,让人一眼就能想象到里面丰满的‘内容’。
这要是换了寻常的姑娘,那不是风骚放浪的主儿,就是痴呆傻儿的所作所为了。可是,这是苏陌。而苏陌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而最明白这个道理的正是许峒,于是他也不觉得有多诧异了。
许峒眉头一挑,唇边带了些许观赏风景的惬意笑容,从上到下将石头上躺着的妙人儿看了个遍,心道:苏陌平时穿的衣服太大太不合身,相处这么久竟不知道她有这样‘雄厚’的‘资本’。他敢断定,那些上来想‘看个究竟’的乡人,多半不是来看苏陌这张脸的,而且能把苏陌给惹恼起来、打个遍体鳞伤的人,一定不只是满足于饱眼福的。
苏陌忽然动了动,抬手用手背遮住眼睛上方的阳光。
“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我以为你在睡觉。”
“我在青海的时候,四师兄带我逮小狼,教我趴在地上听动物的足音。前一阵子总有人来打搅我,所以我一听见有人上来就会跳起来,随时准备把他踢到水里去。”
听到如是说,许峒的嘴角不由自主弯了上去,声音也放柔和了些:“可你并没有跳起来踢我啊?”
“因为我知道是你。你走路有一个特定的节奏,而且你的脚步很轻。”
许峒笑不出来了。往往武功高强的人,才能够凭足音辩人。这点他实在甘拜下风。他又慢慢地问:“你为什么要睡在石头上?堡里的床不好睡吗?”
苏陌起先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放下了遮阳的手臂,眯起眼睛望天:“你喜欢看天吗?”
许峒愣了一下,抬眼看了一下天,蓝天白云,很普通的天气,不觉得有什么好看。
她继续说:“从前四师兄跟我讲了好多中原的事,我很期待到中原来。可是来了以后,我发现我对中原没那么喜欢了。青海的天是辽阔的、一望无际的。而中原的天是方的,因为到处都是院墙,大的、小的,把天分割成一个一个的方块。青海的风很大,一吹便把遥远地方的气息吹过来,有青草的味道,还有牛羊的味道,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带来牧人的歌声。而中原的风很闷,很躁,什么气味都有,还很吵。”
许峒想了一会儿,明白了过来。“山上的天空很辽阔,就好像青海的天空,看着它,你就象回到了青海。”
苏陌没有说话。但是沉默有时候就是回答。许峒又问:“那么镜湖的水呢?也让你看到青海的水吗?”
苏陌凝视着天空,强烈的光线刺的她眼睛发疼。
“不。”她轻轻的回答,“眼泪留在湖水里,人家就不知道你在哭。”
苏陌的话让许峒皱了皱眉头,笑容也迅速凝滞。他突然一步上前,拉起苏陌,在苏陌的惊呼中把她丢进水里。这块巨大的岩石离水面有七八尺高,苏陌掉下去发出巨大的声响,飞溅起一片水花。
苏陌不可置信的张着嘴巴爬上岩石,她的鼻子、耳朵里都是水,相当令人难受;她从头到脚都在淌水,满眼都是愤怒,好像随时准备喷发的火山。
许峒冷笑道:“丢下水里让你清醒清醒!我最看不起自怨自哀的人!一般的女人,还可以原谅,我至少可以选择不理她。但是你是我身边的人,我可不愿你摆出一副苦瓜脸来让我看!不过是你爱的人不爱你嘛,我给你放了多久的假了?一个月还不够你掉眼泪的吗?再找一个人喜欢的来爱不就行了?你就成天在这山顶上给我丢人现眼?!不说别的,天蝎堡里没成家的年轻男人多的是,随便抓一个都能配你,你开不了口我可以替你挑!”
苏陌张着大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要是讨厌我你早点说,你以为我想呆在这山沟里?!”
苏陌一边说一边把食指使劲戳在他胸膛上。
“你凭什么来教训我?!你这个花花公子、空心罗卜!你流连烟花巷,见一个爱一个,自诩风流多情,可你根本不懂‘情’字是什么意思!”
许峒的脸色发青,挥开苏陌的毒手,他看见自己胸前淡蓝色的绸衫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深蓝色水点子,圆点子下面的肌肉上竟然隐隐作痛。
“你有种,你最懂,可我怎么看你象个脓包一样,缩在壳子里,面对着你那个该死的四师兄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次轮到苏陌脸色难看了。
“你暗中喜欢他这么久,他连知道都不知道,你有多英雄?”许峒的讥讽竟让苏陌颜色尽失,哑口无言。
之后,两个人互相瞪了很久,最后又是许峒首先转开脸,不去看苏陌。然后苏陌也掉开头,两人谁也不看谁。许峒不看苏陌,是因为他觉得苏陌简直不可理喻。苏陌不看许峒,是因为她觉得许峒同样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