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眼里》茶深

3、一种幻觉

　　3.一种幻觉

　　钥匙在容星瀚指间转了几个圈，一道银色的弧。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踢踏着后跟快被踩烂的帆布鞋下坡，心里盘算着明天最晚十点得起，附近cbd的小白领在微信上跟他定了三杯星巴克，第二天工作日，星巴克还得排队。

　　他回头看坡上的洞庭，“话说完了吧，别来找我了。”

　　洞庭慢吞吞地下坡，问：“为什么？”

　　容星瀚开了锁，亮起了远光灯，一条腿撑在地上，盯着洞庭的鞋看。夜色很暗，但他知道那是双什么鞋，牛皮的，手工的，细细密密嵌着针脚，是装饰的边，精心的设计勾勒得脚踝看上去那样细。软底，走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也从不沾灰尘，不可水洗，也没必要水洗。因为那双脚只走在容家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上。

　　所以现在那双鞋非常狼狈，简直就像是被掳的公主，尘满面鬓如霜。这一路都是水泥路，但路龄长，又多得是跑长途的大货车经过，早就坑坑洼洼一片，小石子乱滚。

　　软底磨破了，脚会很疼。

　　但是机器人的“疼”是一种幻觉。

　　“我什么都不会管。”容星瀚回答。“老头子嗝屁了也不至于一分钱没给你留吧。”

　　洞庭说：“逝者为大，别这样说你的父亲。”

　　容星瀚给他说教的口吻气笑了，下了车，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看来你得的好处不少啊，老头子还是挺有本事的啊，把你改得这么像人，啧啧啧，你的眼睛都没有感应灯了，那些陪伴机器人公司怎么还没来买你们的专利？”

　　洞庭张张嘴，举起食指，覆在自己薄薄的颤抖的眼皮上，“不是改造。”他说。

　　容星瀚愣了一下。

　　“是坏了。”洞庭说。“坏了好久了。”

　　“那你怎么……”

　　洞庭笑了笑，提醒他，“小容先生，我们导航不需要视力。”

　　容星瀚无声地理解地点点头，重新跨上他的小电驴，洞庭侧耳听了听，问他，”你要去哪儿？”

　　“我回家。”容星瀚说，看了看包里硬邦邦的手抓饼，叹了口气，这几天降温，不知道家门口的夜宵摊开到几时，他是真的有些胃痛了。容星瀚还算良心未泯，好意提醒，“你也回去吧，叫辆车，记我账上，你都知道我在哪，想必也调查好了我的信用卡账户吧。”

　　洞庭说：“我想去你家。”

　　“为什么？”

　　“我想去，不行吗？”

　　容星瀚笑笑，说：“不行。”他一拧油门，窜了出去，扬声道：“别来找我了！”

　　从洗车店到容星瀚住的地方要穿过半个城区，冷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像是有人轮番抽你巴掌，耳边都嗡嗡一片。头盔上次下雨送餐的时候挡风塑料板给摔碎了，还没来得及买。他咬咬牙，又把油门拧深了，冲过一个黄灯。

　　天上还是飘起了小雨，敲在电驴的尾箱上咯哒咯哒响。“点背！”容星瀚骂了一句，放慢了速度。上次就是下雨，害他车轮胎打滑，还摔了客户的一盒小龙虾，连着医药费和新头盔钱，都快摔掉一天的工钱了。

　　细雨铺天盖地而来，往上望去，无穷无尽如墨汁一样的夜空，倾斜下冰凉的银针，扎得人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刺痛。

　　容星瀚开着三节的速度跑了一会，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又是一个红灯，会不会开到面前的时候，就跳到绿灯了呢。

　　如果是绿灯，他就一鼓作气地回家。

　　把包里的手抓饼热热，收衣服，洗个澡，看昨晚没看完的视频，烧热水灌饮料瓶塞被窝里，睡觉，第二天给写字楼送咖啡。就当从未遇见洞庭。

　　洞庭在路上匀速走着，下雨的路上已经很少人了，只有路过的车静静飞速而过，咻地一声。碾过带水的路面，像是踩碎落叶。

　　反正路况很顺畅，他开启了节能模式，只保留了导航和基本运行。鞋坏了，很可惜，这是最后一双了，但是也没办法。

　　他内置司南告诉他道路有车辆在逆行，于是他默默往边上再走了一些。毕竟以前不说，现在撞坏他肇事者可是半点法律责任都不会有的——就算是对方逆行。

　　那辆逆行的机动车近了，晃晃悠悠的，洞庭简直怀疑车主喝醉了。

　　一个逆行的醉鬼。听上去就很麻烦。

　　洞庭站在路边不走了，等它经过。

　　车停了下来。

　　“喂。”

　　“小容先生。”

　　“上来，你知道怎么上吗？”

　　洞庭要说什么，最终却只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