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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是一篇旧文 ...

  •   一

      钱真智打电话来的时候,鞠万正大汗淋漓地开车。
      嘴里诅咒着该死的三伏天和该死的空调好死不死现在坏掉,于是他衣衫不整,一头汗一脸油,打开窗通风被马路上扬起的尘土吹得灰头土脸,心情糟糕到爆。
      这个时候他手机响起了哆啦A梦的主题曲,忙不迭地去接,车子差点又偏离车道,急急忙忙调转方向盘才稳住了,气急败坏的吼,“喂!谁啊不长眼这时候打电话来没见我忙着啊!”
      钱真智的语调微微上扬起来,“我啊真智。”
      “有什么快说!”抬起手臂擦了下汗,鞠万皱眉,靠,这什么路况啊真么堵,存心跟我过去不是不是。
      “鞠万,……那你现在在干嘛?”
      “废话……开车啊。”红灯闪了闪,鞠万准备发动。
      “鞠万你把车靠边停一下,我有话说。”
      鞠万又抹了把脸,“说就说啊,靠什么边。”
      “以你这毛毛躁躁的性格,听完我说这消息起码有10秒钟会闪神,出事故的可能性超过50%,停车。”
      鞠万默叹一声,只能照做,“说吧。”
      “鞠万,大石昨天回来了……”真智顿了顿,又说,“跟小菊一起。”
      虽然已经停车,可是鞠万的思路一下子“吱——”的尖锐急刹车,忽然间一片空白。
      毛孔舒展开来,浑身的燥热一下子蒸发干净,又层层冒出一身冷汗。
      他感觉花了好久他才恢复过来,慢慢想起来,小菊是大石的妻子。
      大石——是自己的大学同学,朋友,死党,兄弟,哥们,搭档。
      电话里真智还自顾自在说,“……这次回来好像也是公事,但大石想聚一聚,你说……”
      “哦——真智,我现在赶回公司,这事儿下次在说,挂了。”
      鞠万甩了甩脑袋,扒乱了已经足够潦草的头发,启动了老爷车。
      车后冒出一阵烟,然后散开,就好像刚刚那个电话根本不曾出现过一样。

      鞠万回到自己的一片狼藉的猫窝的时候,已经10点多。
      他饥肠辘辘地把冰箱翻了一个底朝天发现除了啤酒之外一无所有,只得认命的找出泡面,烧上开水。灌完热水,他习惯性用叉子固定住顶盖,接着就盯着面前的开杯乐发呆。
      就突然想起来钱真智在下午打来的电话,说什么来着?
      ——大石回来了……大石回来了……大石回来了……
      ——哦。
      然后,脑子继续短路。
      于是,那天,鞠万的泡面全部泡烂,难以下咽。

      二

      大三的那一年,青学终于了无遗憾的拿到了全国冠军。
      队长,鞠万大石一批人终于安心的把位置让给了下一届,开始实习,写论文,准备毕业的忙碌。
      整个寝室也就海堂一个人留在了网球社,晚上回来海堂总会抱怨说大二的有多不懂事多菜鸟……语气里透露出的其实是少许的寂寞。
      这时候,如果鞠万没回家睡的话,就会打趣道,“得了吧海堂,要不是真智还留在网球队帮忙,你这队长能服众?”然后他会在床上翻滚,床铺再次难以负荷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你多好啊还能再待两年……这实习比跑圈还累人啊点头哈腰的,……这床也睡不了多久喽!”
      闻言,石毅抬头向上铺的床板望了望,张嘴想说什么,终究也没说出口。

      有次熄灯之后,寝室里只听到均匀的鼾声,石毅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是鞠万发来的:——睡了没?
      ——没。
      ——随口问一句,毕业了什么打算?
      ——你呢?
      ——是我在问你呢你问我干嘛!
      ——……没想好。
      隔了很久,大石才收到鞠万的回复:——留不留在上海?
      石毅盯着那条短消息很久很久,直到看着那6个字几乎到不认识。他看不到鞠万打字时候的表情,摸不透短消息背后的含义,身体里某一个地方轻微的叹了口气,却揪住了心。
      很多年以后,石毅仍然存着那条短消息,看着那六个字,如果当时,鞠万说的不是疑问句,是不是现在就会不一样了?

      再后来,鞠万因为实习地点离校太远,索性就回去住了。
      寝室里少了一个人,海堂斗嘴丢袜子都少了一个对象,就变得更加安静了。
      很多时候的晚上,都只是海堂抱着被窝睡觉,队长坐在写字台前修改论文,然后石毅还是坐在老位置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吉他,又或者躺在床上抬头看着上铺的床板发呆。
      空掉的上铺,像是一个豁开的口子,吞噬掉了很多的欢愉和回忆。

      三

      散伙饭那天,他们依旧去了小龙家的馆子。
      海堂醉得乱七八糟,拖着国光说,“队长,……网球队不能没有你啊,那些兔崽子太嚣张了!根、根本不像我们当初那样……“
      陶城武大笑,“得了吧,真智不留校了嘛!你也就个挂牌队长!”
      “陶城武!!”
      国光一把拉住海堂,“最后一天了还斗嘴!”
      “谁、谁斗嘴了!”海堂的鼻尖忽然红了,“你们都毕业了……”
      “来来来!我们不说这个……”鞠万打断海堂,举起杯子道,“干杯干杯,今天不醉不归啊!”

      其实一杯又一杯,到后面人人都大舌头了。
      海堂还是没忍住,趴在桌上一下一下偷着哭,真智只能无奈的拍拍他的脑袋。
      鞠万转过头,看着今晚一言不发的石毅,眯起眼睛,笑得阳光灿烂,“来,大石,我们、我们俩可真要、喝、喝一杯……”
      石毅按住他的杯子,悄声说,“鞠万,你醉了。”
      “没、没醉!”鞠万给石毅满上,脸上是醉酒的酡红,凑近石毅一个劲说,“不跟、我喝酒,你、你没把我当兄弟啊……”
      “鞠万……”石毅拗不过他,只得陪着他干杯。
      一杯见底,鞠万又给他灌满,叹口气,石毅跟着他发疯。
      最后的结果就是鞠万拖着石毅的胳膊又笑又闹,吵吵嚷嚷,几乎掀了小龙家的餐馆。
      石毅拉着他起来,笑说,“这家伙酒品太差了,我带他出去吹吹风,醒醒酒。”

      走出饭馆,鞠万还是挂在石毅身上,走一步抖三抖。
      吐着酒气,嘴巴里嘟嘟囔囔道,“大石……”
      “嗯?”
      “……呃……能遇见你真好……”
      “嗯。”
      “我们……今天开始……就,不是同学了啊……”
      “我们是朋友嘛……”
      “……嗯?然后呢……”
      沉默了一会儿。
      “死党吧。”
      “……还有呢?”
      “…………兄弟啊。”
      “呸,周助小裕……那才是,兄弟呢……”
      “那,哥们儿呗……”
      “哥们啊……?”
      “嘿,小子,我们不是最佳搭档么。”
      “……哦。”
      然后,两人同时沉默了,夜风徐徐,吹乱了少年们的心神,却吹不散他们的思绪。
      鞠万沉默了太久,久到石毅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感觉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和体温,石毅忍不住伸手揉乱他短而翘的头发,鞠万猛地发出一声类似于猫咪的呜咽声,惊得石毅生生缩回了手,“……大石……”
      “什么?”
      鞠万弯了弯嘴角,大眼睛在夜色里分外明亮,不明所以的笑了,“大石我醉了,送我回去吧。”

      坐在TAXI里面,司机把广播开得很响,里面有一个人在唱:

      直到整条街上剩我和路灯
      衬衫上你的泪痕已变冷
      我不懂我不能
      相信爱结束了
      恍恍惚惚坐着想起那些快乐
      刚刚的分手不像是真的
      我不懂能不能
      证明你爱过呢
      路人别再看我
      不是疯了只是心好疼
      我想我还不能走开
      也许等等你就回来
      没有我你怎么办
      你的泪水谁为你擦干
      谁帮你打伞安慰你心烦
      失眠的夜你最怕孤单
      没有我你怎么办
      你的心事还有谁明白
      为什么放手为什么离开
      不是说好吗要一辈子相爱

      原本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的鞠万忽然反身跳起来,叫道,“什么破歌啊,司机你有没有品味啊!给我关掉!吵死了没见我在睡觉啊搞什么搞啊!滚蛋!谁没了谁不行啊……”
      石毅一把拉住他,把激动的鞠万按在椅子上对着司机说,“师傅不好意思,我朋友醉了,醉了!”
      司机按掉广播,也骂道,“醉了就管管好,别让他发疯!”
      “你说谁发疯呢!你说谁发疯呢!”鞠万扯开嗓子叫,在安静的夜里分外刺耳,“我要谁管啊!稀罕了!我鞠万要谁管,你说啊你……”
      说到一半,他又急忙叫,“停车!快停车!”

      还没等司机把车停稳,鞠万就一个箭步冲下车,扶着路边栏杆,吐了个天昏地暗,眼泪跟着一起哗哗的下来。石毅不停给他顺气,“没事儿吧?逞什么能,喝那么多干嘛呢……”
      鞠万撑着身体,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片模糊。
      脑子里回旋着:没有你我怎么办,我的心事还有谁明白,为什么放手为什么离开,不是说好要一辈子……

      四

      鞠万不记得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知道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手机响了好多次都被他按掉,翻个身继续蒙头大睡。
      石毅在飞机场听着宣布飞往北京的班机即将起飞,请未登记的乘客马上到12号登机口……最终挂掉了手机,拖着行李箱准备登机。
      笑容甜美的空姐走过来,小声提醒道,飞机马上起飞,请关闭手机。
      石毅看着空姐嘴边的酒窝,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还以笑容,关闭了他几乎以为失灵的手机。在起飞失重的霎那间,石毅觉得有一部分脱离了身体,永远的留在了上海。

      五

      石毅的婚礼是特地来上海办了一桌,就请了上海的朋友,主要还是以前青学的一群人。
      新娘有一双灵气的圆眼睛,笑起来能看到可爱的酒窝,坐在那儿乖巧地一个一个给他们敬酒。
      钱真智推了推眼镜,说道,“大石你真是出乎我意料啊,我算来算去都没算出来你会这么早结婚。”
      “真智你上次还说大石回北京也就那一会儿,早晚回来找鞠万,他们俩谁离得了谁啊,看你那破数据!”海堂难得有机会揶揄一次他。
      陶城武推搡了一把他,“得了吧。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把真智支使得跟保姆似的……”然后眼神朝鞠万那儿闪了闪,“喝酒喝酒,你最好少说话!”
      鞠万站起来,端着酒杯道,“谁还抓着那时候的糗事说事儿哪。人大石那时候是被我缠得没法子,毕业了早解脱了还不跑的飞快啊,你看几年都不回来见兄弟一次,对不对啊哥们?”
      石毅在鞠万的灼灼眼神下,觉得无处躲藏,“你这不是消遣我嘛。”
      然后站起身来,跟鞠万碰杯。
      碰撞出的啤酒泡沫里,倒映着鞠万的笑容,灿烂的有些刺眼。
      国光说,“鞠万你克制点儿啊,以前喝醉了有大石抬着你回去,今天可没人管你了。”
      “队长……”鞠万一脸委屈,“都这些年了你还惦记着以前的破事啊,我也就醉过那么一回!”他瞥了一眼石毅,“就毕业那一回好不好,我发誓过我这辈子再也不喝醉了……”

      那天晚上,鞠万特别的HIGH。
      海堂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结婚呢,满场飞。”
      坐在他旁边的真智,陶城武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兴奋过度的鞠万,微微摇头,自顾自碰杯道,“让他疯吧,也就这么一次了。”

      鞠万拉着小菊叨唠,“嫂子我跟你说,大石以前可是个艺术青年啊,除了打球知道他最爱什么么?吉他,弹吉他……我以前玩PSP的时候他就在我下铺,叮叮当当的弄个没完。你知道么,他可弹得不怎么样啊,也就我愿意听他的魔音穿脑……”
      小菊掩着嘴巴笑,斜着眼睛问石毅,“是么?”
      “嗯,好久不玩了。”
      “别啊……大石,你以前不最喜欢拉着人听你唱歌么,怎么不给嫂子秀一下?”鞠万看着石毅依旧包容温和的笑容,“不过,大石以前最厉害的还是网球啊,记得我们那次全国大赛么。我们那双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记得那时候报纸说什么?——天生一对。”
      石毅伸手挡了下鞠万的酒杯,说,“鞠万,你醉了。”
      事隔多年,仍然是这样一句话。
      鞠万忽然想放声大笑,你明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一句,石毅。你明明就知道。
      忽的抽回手,“大石,你明知道我没醉。”

      他站起来,鼓掌说道,“我今天可准备了一节目送给我的好兄弟,好哥们,好搭档。”他神奇的拿出一把吉他,似模似样的举起来,“哪!这我可是特地去学的,别惊讶。真智,这你笔记里铁定没有,要记上这一笔啊。”他深呼一口气,“送给新娘和新郎的一首歌。”

      鞠万清朗纯粹的声音在喧闹的酒席上慢慢慢慢散开来: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谁才是陪伴你到老的那一个人?谁才是你手心里的宝?
      在垂垂老矣的暮年,我坐在摇椅上,坐在我左手边的人究竟会是谁?
      是谁能够陪着我回忆往昔,又是谁是我点滴欢笑中的主角?

      六

      隔了好多天,钱真智再次打电话来催鞠万,“你到底来不来啊,明天大石就走了!”
      “哎,你不知道我忙啊,谁像你啊整日闲的无所事事,就围着海堂一人团团转,就这点出息哪个姑娘家要你!”
      “……呃,鞠万,”真智顿了顿,又说,“我没打算成家。”
      鞠万正走在路上,听到这句话停住了脚步,“……呵……,行啊你真智,恭喜你了。”
      “谢谢啊……不说这个,你到底来不来啊。”
      “今天我要去把我那老爷车送修啊,再不去我每天上班可麻烦了!”
      “鞠万你别找借口!”
      “这屁借口啊事实好不好!反正你们就定个时间我能来就来行了吧?”

      挂了电话,鞠万又抬头看了看天,平日灰蒙蒙的上海,今天格外的蓝。大朵大朵棉絮一般的云漂浮在上面,他想起很久很久一个大二的午后,他跟大石两个人躺在天台上,也是这样的天空,这样的云朵,他忽然来了一句,大石,我想吃棉花糖。然后,石毅眼睛里堆满了笑意,回答说,好,过会儿我们去夜市逛逛看有没有卖。

      七

      “鞠万!我们就等你一人了啊!你到底来不来!”
      “真智……哎哟我这不是去取车了嘛我,急什么急……”鞠万还笃悠悠的晃在路上。
      “怎么不急……大石没见着你多遗憾啊……诶!陶城武你别偷吃啊你……你!诶,鞠万……”
      鞠万听到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声音,“行啦行啦你让陶陶吃吧,有的看没得吃你不折磨他嘛,我尽快赶来不就好了……”

      鞠万挂了电话,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往前,转了一个弯就来到了青春学园的门口。他踟蹰了一会儿,就迈开步子走进去。
      青学的样子几乎没有怎么变,鞠万闭着眼睛也能熟门熟路的摸去网球场。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校园的路上洒落了一地的碎金,铺满了那些勾肩搭背,没心没肺的日子,一步,就踩到一个,仿佛踏在模糊的过往,荡漾开了一地的涟漪。

      鞠万来到网球场,在周围种着的树边一棵一棵地摸过去,最终在一棵树前停留。
      齐头高的地方,歪歪斜斜刻着两个名字:鞠万大石。
      摸着粗糙的树干,指腹摩挲着这两个名字,鞠万嘴角的弧度意味深长,然后缓缓缓缓放下手,转身离开。
      紧接着,眼角扫到角落里,不可置信的越瞪越大,僵直在当场。
      在名字下面,有一行明显是新刻上的字,笔迹熟悉到令人颤抖。
      天生一对。

      ——鞠万大石。
      ——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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