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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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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敛目送他走到陈冕的位置坐下,门外单马尾的男人看见瞿之彧走进去,松了一口气。
他回头遇上靳敛的目光,伸出插在西装裤里的手比了个友好的姿势,然后露着两颗虎牙沿着他们过来的长廊快速离开,闪身进了警务厅不断变动的光线里。
“我很荣幸。”靳敛深吸一口气,他回到自己的座位,长而宽的白色问询桌对面坐着一道刺眼的黑色。
他虚伪地笑道,“瞿审判长,幸会。”
瞿之彧显然没有和他打招呼的心情,他坐在对面,扫过数学老师凌乱的额发和架在鼻梁上的灰框眼镜,“刚才的报告页我已经看过,已经达到了隔离标准,但出于尊重曙光城每一个人的人权,现在将对你进行第二次检测。”
“是第三次。”靳敛无奈地皱起眉,他仰面躺在椅子上,唉声叹气,“算上卡布尔学院的体检,今天是我第三次碰到这个该死的测试。”
瞿之彧皱眉,“我很抱歉,但这是必要流程。”
警务厅外,蒲亚从问询室出来,站在了半球的入口,他熟练地叼上一根烟,烟草混杂着薄荷的味道立刻充斥了整个鼻腔。
蒲亚舒适地眯起了眼,年轻人早已经不喜欢这一套解压方式,他却十分沉迷探究尼古丁,酒精以及咖啡因会对人体造成多大影响。
然后他打开了手腕上的嵌入式电脑,投射出涂守星的资料页,他吐出一只和雪同色的烟圈,拨通了灰色头像与红色印章下的电话。
狭小幽暗的书房里,乌青着眼圈的男孩正在奋笔疾书着复杂的计算公式。
这是一件很小的房间,光是卫生间就占据了一半的面积,只有一盏老旧的落地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照射着随意丢在床铺上的格子毛衣。
水壶里的水已经很久没有换过,反而是空掉的宝特瓶散乱地丢了一地。
唯一的一扇窗户用厚重的黑色窗帘蒙着,看不清白天黑夜,这间屋子简直和他的主人一样散发着摇摇欲坠的腐朽气息。
周围沉闷的气氛中只有一只计时器陪伴笔尖划在纸张上的“沙沙”声。
他写的很急躁也很用力,墨水从破损的笔头溢出,掌纹蹭过的地方变成一大片污糟的痕迹,因此他变得更加着急,慌不择路地用手边刚拆包的湿纸巾覆盖上那片乌黑。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曙光电信公司彩蛋铃声突然欢快地响起,涂守星抓住湿纸巾的手赫然一僵,他回头看向那只被随意丢弃在资料中间的通讯手表,流露出惊恐的表情。
他发抖着走过去,纸页透出淡蓝色光晕,那张薄薄的湿纸巾几乎被他攥出了刺鼻的药水。
直到看见屏幕上弹出的“蒲”字时,涂守星才稍微放下了心,他沉默地按下了接听键,走到窗户边,拉开了黑色窗帘的一角。
一角之外是五彩斑斓的霓虹和拥挤在一处仿佛混乱油画的堆叠房屋,几乎看不到天气和时间。
到处都是改装机车的引擎声和浓妆艳抹的女人们的吵架声。
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之后肆意舞动的恶魔,猝不及防地灌进耳朵,震耳欲聋,涂守星露出厌恶的神色,他却没有立刻放下,只是捏紧窗帘皱巴巴地一角,沉声道,“什么事?”
蒲亚听不见那头的嘈杂,他只是吐了一口烟喷进飘落的雪花中,莹莹的六角雪花与城市的高楼大厦相应,折射出各种色泽的美丽光线。
他微笑着和那头的人寒暄,“最近的生活怎么样?”
问询室里。
瞿之彧坐在靳敛对面,甚至不需要他动手,靳敛已经熟门熟路地将电流接入自己的脉搏与太阳穴。
然而不论几次,那只该死的仪器都显示出了D级警告,以及过高的心率指数。
“......”靳敛盯着表盘,他有些烦躁地扯下额角的导线,“不行啊......”
瞿之彧安静地看着他,右手覆在左手上遮住了那枚戒指,提醒道,“一直是D级的话,或许靳老师会面临单独隔离。”
“我并不想获得那样的服务。”靳敛苦笑,他抽离微微发麻的手臂,商量道,“审判长你要不要出去一下,你在这里,我害怕。”
他明明已经努力压制住那股的感觉,测试仪依旧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波动,就像那些恐惧和冲动的情绪从四肢百骸中藏匿不住,满溢出来。
靳敛的确害怕审判庭,也害怕中央医院。
父母逝去之后,他因为情绪易感被关进过那里的隔离区,记忆中冰冷的导管和刺穿皮肤的针头让他毛骨悚然,他虽然不排斥治疗但并不代表他不害怕那些噩梦一样的画面。
因此他需要瞿之彧离开。
听到“害怕”两个字,瞿之彧瞳孔微震,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靳敛并没有抓到他的失态,他很快收起情绪,有些不自然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靳敛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他看着那道伸手准备打开门的黑色背影,“你不怕我篡改记录?”
瞿之彧没有回头,“有监控。”
靳敛自嘲一笑,“谢谢审判长。”
瞿之彧对此没有表态。
门无声地紧闭,靳敛埋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深呼吸,重新抓紧那些混乱的导线,快速接入自己的太阳穴和脉搏。
半个小时后,瞿之彧再次打开问询室的门时,测量仪已经不再运作,年轻的数学老师低着头,面前堆满了检测报告。
瞿之彧依然寡言,他拿起那叠纸,无一不是代表了警示的浅黄色D级。
靳敛无奈地抬起头,认命道,“我接受治疗。”
瞿之彧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他收起那叠报告页,“不用去中央医院,审判庭会给你的单独的隔离区域,等情绪稳定和乔倾案件侦破,你就可以重回学校。”
对于审判庭的决定,公民没有权力拒绝,靳敛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圣诞夜已经接近三点,城市依然沸腾。
瞿之彧有警务厅以上的权限,他简单签署文件后靳敛重新获得了走出警务厅的自由。
他坐上了那辆停在专用管道内的黑色轿车。
隔着玻璃能看到雪花的全景和......脸色怪异的陈冕。
漂亮的女警官和那位看上去严肃却很好说话的审判长交谈着什么,靳敛打了个哈欠,他思考着那只抽屉里的苹果,有一刹那的头疼。
雪很大,他需要尽快回到卡布尔学院。
瞿之彧很快结束谈话坐到了驾驶舱,他按下自动驾驶确定路线,然后看了一眼副驾上睁着空洞眼睛看着窗外的靳敛,他随手翻开了一本文件。
轿车缓缓发动,全自动的路线规划轻松惬意且安全,靳敛并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但是他鼓起勇气搭讪,“审判长?”
瞿之彧出乎意料的礼貌,他停住翻动文件的手,抬起眼,“怎么了?”
靳敛诚恳道,“我需要回到学校,取一些教案。”
从行进路线来看,这显然是个不合理的请求,但是瞿之彧只是皱了一下眉,然后回答道,“好。”
他收起文件,抬手重新规划路线,然后按下自动咖啡键继续坐着。
随着窗外雪景从白色的警务厅变换到三角塔楼,浓郁的苦咖啡味充斥了车厢,靳敛托着下巴,藏起自己的表情,在灯光变幻中不自觉的观察瞿之彧。
瞿之彧又打开了一首舒缓的音乐。
靳敛不自觉地微笑,他像是窥破了秘密的小孩,他几乎可以确定,瞿之彧其实并不像他的表面那么冷静。
人类在慌乱中会不自觉作出一些小动作,这些小动作连续而且密集,比如下意识同意一些荒诞的请求,再比如喝一杯咖啡和放一首音乐。
但是他无法理解身为审判长的瞿之彧为什么会对他表现出慌乱的情绪。
就算他是乔倾案的凶手,他也相信这位审判长可以拿到一枪崩了自己的许可。
靳敛想从他身上读出更多信息,然而瞿之彧只留给他一个端着咖啡杯的侧脸。
比新闻中看得更清晰,明暗交替的城市光线中,他有利落的鼻梁和下颚线条以及那张很少开口说话的偏薄嘴唇,无一不在叫嚣宣示着这个人的拒人千里和不好惹。
事情仿佛越来越有意思了,靳敛看见轿车滑进卡布尔学院的玻璃停位,瞿之彧打开门,请他下去,却撞上了副驾驶座上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突然有些困惑,下一刻,靳敛开口问道,“瞿审判长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吧?”
雪落在停位外的校园里,覆盖着那些樱花树干枯的枝桠。
瞿之彧突然沉默。
他的履历在曙光城一直是公开的,为了确保居民审查,然而这是头一次,有人这样直白的问他。
而且那个人是靳敛。
他握紧咖啡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哎,果然是不一样,我也是卡布尔毕业,结果现在居然沦落被另一个同学‘看押’,只能说天赋有时候真的决定了一切。”靳敛并没有那么快下车,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瞿之彧,“瞿审判长是第几届学生?”
瞿之彧僵硬了一下,他道,“第一百三十一届。”
这回轮到靳敛稍微愣了一下,“那就和我同届,果然那时候的我太认真学习了......都没有注意到瞿审判长这样优秀的人。”
瞿之彧却不愿意在接话,他放下咖啡杯,“去拿你要的东西,拿完回来。”
靳敛点点头,他本身也就找不到更多的话题,随意拉扯了一下大衣的纽扣,转身离开了停位,拧起了眉毛。
瞿之彧......居然存在于他的三年校园生活中。
他似乎没有这样的印象,不过卡布尔按分类规划班级,同一系列天赋往往会在一个班级,然而各天赋的顶尖者也会成为相应的团体,他们被称之为这所学校的优等生。
想到这里,靳敛突然坦然。
学生时代的他天赋平平,努力平平,却天生傲气,不屑于拉帮结派,三年时间每天不是帮花房老头种花就是帮安保大叔例行普通班级的风纪检查,没有注意这样一位风云人物似乎也很正常。
他摇摇脑袋,往数学组的办公室快步走去。
而车内的瞿之彧已经僵硬了很久,他沉默地盯着仪表盘,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靳敛应该是完全不记得了......否则他的脾气不会这么配合。
瞿之彧安慰自己,他抬眼透过轿车的窗户望向远处砖红色的图书馆和丛丛樱花树,突然摘下了左手那枚戒指。
空荡荡的无名指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他突然变得不习惯起来,就像从心脏中抽离了什么,整个人都变得焦躁。
瞿之彧重新套上了戒指,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手腕上的屏幕猝不及防亮了起来,弹出了龙誉存的紧急信息。
靳敛带着一大包东西回来时,瞿之彧仍旧是刚才的姿势,只不过手中的咖啡杯换成了投影出的资料页。
上面是乔倾家族的所有人员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