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炼狱，你是蜜糖》柳熙

4、004

　　从咖啡馆出来，外面天色阴沉沉的。唐蜜茫然地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流，忽然想起那个下午。想起那个俊美却很凶的男人，想起他瞪她时那森冷到极点的眼神，想起他从车里抱出来的那个姑娘，粉红色的卫衣，帽子拉到头顶，看起来很瘦弱的样子。

　　原来那就是文小姐吗？

　　原来她犯了哮喘病，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可是自己把那辆车给撞了。徐律师说，等他们赶去医院的时候，文小姐已经停止呼吸有十分钟了。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她撞了那辆车，如果没有造成交通阻塞，如果路上没有耽搁那二十分钟，也许文小姐就不会死。

　　是她害死了她。

　　眼前渐渐模糊了视线，唐蜜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样的现实。

　　如果她没有蹭那辆车就好了，如果她那时候骑车没有走神就好了，如果一切还能重来就好了。

　　天空划过一道突兀的闪电，随着滚滚的闷雷声，倾盆的暴雨说下就下。

　　唐蜜站在雨中怔愣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要去避雨，可是四下哪里有避雨的地方？

　　这么大的雨，家里的房顶恐怕会漏雨，也不知道奶奶在家有没有事。她的鱼摊还没收，她今天的鱼还没卖出去，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她没时间在这里蹉跎。

　　迈开步子在雨中飞快地跑着，唐蜜浑身都淋透了，上地铁的时候，她没去坐座位，只是找个角落站着，免得身上的湿衣服蹭到别人。

　　也许是她的样子太狼狈，车厢里的乘客们都在暗地里悄悄打量她。唐蜜麻木地站在那里，已经不在乎了，随便他们看吧。

　　回到水产市场收摊，再赶回家，天色已经黑透了。屋顶果然漏雨，好在奶奶没事，就是饿坏了，又饿又担心。

　　“小蜜，怎么回事啊？怎么淋成这样？”奶奶拿着毛巾给她擦头发，心疼不已。

　　“没事，就是雨太大了。”唐蜜挤出一脸笑，胡乱把头发擦了几把，然后便去小厨房忙活做饭。拆开一袋榨菜，倒上水熬成一锅汤，然后加上一撮挂面，等煮开以后就是一锅味道还不错的榨菜面。

　　奶奶的牙都掉光了，吃不了硬东西，平常能吃的也就是米粥、菜粥和面条。唐蜜怕她吃不到什么营养，有时候会把剩下的鱼细心挑刺，给她熬成鱼羹来吃，或者去买点便宜的大骨头，给她熬肉汤喝。

　　祖孙二人吃完晚饭，奶奶年纪大了，很快就睡了。

　　唐蜜把白天没卖出去的小鱼一一剖洗干净，然后撒上盐腌起来。家里冰箱坏了，修也修不好，只能这样处理。好在她腌的小咸鱼也能卖出去，倒是不会浪费。

　　折腾一天满身疲惫，她洗完澡洗完衣服，很快就睡了。不敢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怕一想就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先看天气预报，小雨转多云。

　　天色还没亮，外面下着雾蒙蒙的小雨，不算大，码头上应该有货。

　　先给奶奶做好早饭留在锅里，唐蜜随便吃了块饼，然后骑着三轮车赶去码头进货。

　　渔船上打捞到的好货大都直供给一些大酒店，剩下那些小鱼小虾便卖给唐蜜这种小散户。一筐一百块钱，唐蜜每天都进三筐。

　　这种小杂鱼不分品种都混杂在一起，个头很小也没有多少肉，但是胜在新鲜，都是渔船上打来的真正的海货，不是那种养殖出来的。所以这种小杂鱼在市场上也挺受欢迎。

　　骑着三轮车到水产市场开早市，赶早来买鱼的老顾客不少，都是住在这附近的老头老太太，知道唐蜜的货新鲜，价格也不贵，隔三差五便来找她买一点。

　　忙忙碌碌一早晨，到十点多的时候，刘西川和陈姐也来出摊儿了。他们卖干货和贝类的早市卖不动，所以平时只卖中午和晚上这两阵。

　　“小蜜今天生意不错啊，已经卖掉一半了。”陈姐一边说着，一边把她车上的干货一一搬下来，分门别类地摆在摊位上。

　　唐蜜擦擦手，过去帮她搬东西。

　　正忙活着，陈姐却突然停了手，还拿胳膊肘捣了唐蜜一下：“快看！”

　　唐蜜回头，只见从货摊那头缓缓走过来四五个人，黑衣黑裤，干净利落，与这乱哄哄脏兮兮的水产市场格格不入的样子。当先一人身高腿长，十分俊美，英挺的眉峰下面，一双漆黑狭长的凤眸犹如暗夜般深邃。

　　他慢慢向前走着，看起来散漫随意的样子，无形中却有种威严逼人的气势。

　　下过雨的市场，地面脏污不堪，满是泥泞，而那一双乌黑锃亮的皮鞋却踩着一地泥水，慢慢走到唐蜜的摊位前。

　　“唐小姐，你好。”男人面色淡淡的，跟唐蜜打招呼。

　　唐蜜愣愣看着他，已经认出来了，他就是那辆玛莎拉蒂的车主，那个言先生。

　　“言先生……您好。”她苍白着脸色，讪讪出声。

　　言先生点点头，打量她的鱼摊：“你卖的，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清润，十分好听，可唐蜜却听得心头突突直跳，有种不安的情绪蔓延上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想起和徐律师那次见面，想起他让徐律师带的话，唐蜜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只觉得又愧疚又害怕，小声道：“是小杂鱼……渔船上捕捞出来的杂七杂八的尾货。”

　　“怎么卖的，多少钱一斤？”

　　“八块钱一斤。”

　　言先生撩起眼帘，看到唐蜜身后那辆三轮车，他眉梢上扬，薄唇微抿：“你又换了一辆三轮车？”

　　“嗯……”唐蜜小心对答着，“从旧货市场买的。”

　　“花了多少钱？”

　　“不到三百五。”

　　微微颔首，他又问道：“那你这样摆摊，一天大概能挣多少？”

　　“少的时候六七十，多的时候，大概二百……”

　　言先生盘算道：“这么说来，你平均一天能挣一百三，一个月四千，一年算是五万。对了……另外是不是还要交摊位费？”

　　唐蜜点点头，小声道：“摊位费一年八千。”

　　不知道他问这些干什么，是不是要催她还钱？唐蜜也不敢多问，只能讪讪地站在那里，随他盘问。

　　盯着鱼摊上下打量一圈，似乎也没什么可看的了，言先生垂眸看着唐蜜：“听说你父母双亡，上到大一就退学了，家里还有个病重的奶奶靠你养活。”

　　微顿了会儿，他又道：“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

　　货摊旁边有个圆凳，他抬起长腿，将那圆凳踢到路边，走过去坐下。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他弹弹裤腿，然后朝那几个黑衣黑裤的男青年昂首，淡淡道：“都砸了吧。”